晚風習習,輕晃的樹影中,緩緩探出一顆腦袋來。

    溯英眯著眼睛討好地笑。木通從另一側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薑姐姐莫生氣,我和溯英不是故意騙你的。”

    薑艾不語。其實從那歪歪扭扭的字跡和錯別字中,她多少看出一些端倪,但還是抱著一點微弱的期望,她從未見過黑熊寫字,也許那個五大三粗的土匪,真的不識多少字呢。

    “你們兩個,怎會在這裏?”

    溯英再不是從前一心要收她做丫鬟的頤指氣使模樣,反而有幾分小心討好,湊到她跟前解釋:“爹爹說跟著他太危險,將我留在了這裏……”

    說起這個,便委屈掉淚。娘親突然不要她了,爹爹也不要她,將她孤零零拋下,她都不知發生了什麽,就變成了沒人要的孩子。

    薑艾向對麵的宅子望了一眼:“這武館,是你們開的?”

    溯英低頭無聲落淚,木通悄悄拉住她的手安慰,對薑艾道:“是大當家的意思,要我們暗中保護你。”

    薑艾心中有觸動,也有些無奈,如此大張旗鼓地“暗中保護”,聞所未聞。

    “他人呢?”

    “我也不曉得,隻知他們似乎去往南方了。”木通覷著她,“薑姐姐,我和溯英很掛念你,才會偷偷寫字條約你,你千萬不要生我們的氣……”

    薑艾摸了摸兩人的腦袋:“以後想來玩,大大方方走正門便是。”

    武館裏全是些舞刀弄槍的武夫,溯英跟木通早就憋壞了,翌日便迫不及待地過來薑府玩耍。由一體格硬朗的山羊胡男子陪同而來,正是慕江武館的管事。

    既成了鄰居,攜禮品拜訪也在情理之中。剛巧這一日薑寅與薑麟皆休沐在家,薑寅在前院招待賓客,叫來阿麟與木通互相見禮,又命人將溯英領導了芙蓉院去。

    下人來稟報時,薑艾正陪母親侍弄花草,沈氏正欲叫人領到正堂相見,卻聽一旁女兒道:“不如將她請進來吧。”

    沈氏覺得不妥:“若是被她瞧見你……”

    “不礙事的,”薑艾笑道,“不叫他知道我的身份便是。”

    “也好,我看那小丫頭機靈得很,正好與你做做伴。”

    溯英早早得了薑艾的叮囑,被領到芙蓉院,隻當做不認得她,乖巧地向兩人行禮,稱唿她作“姐姐”。沈氏見兩人相處融洽,便放鬆下來,親自去廚房為兩人做

    軟香糕。

    溯英便趁著這功夫,瞧四下無人,鬼鬼祟祟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塞給薑艾,“前日便送到了,林管事正愁沒機會給你呢,今日便叫我捎過來了。”

    ——艾艾。

    封上隻此二字,龍蛇飛動,力透紙背。

    心中似有小鹿碰撞,薑艾捏在手中,仿佛透過這層薄薄的紙,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溯英眼珠子骨碌碌轉,探頭往上瞅:“你不看看嗎?”

    娘親明明說,她長大了會嫁給黑熊哥哥的,不知為何突然冒出來一個人,搶走了黑熊哥哥不說,父親還義正辭嚴地要她收斂心思,不讓她嫁了。大人們真是奇怪。

    薑艾好笑地瞧她一眼,將信夾在了未讀完的一本書中。

    溯英扁扁嘴,嘟囔道:“小氣!”

    恰好沈氏迴來,端著新鮮出爐的軟香糕,鬆糯清涼,看起來十分可口。溯英立刻便忘記了這一茬,興致勃勃吃點心去了。

    傍晚溯英留在薑府,與他們一同用膳,每嚐一道菜便大唿美味,吃得風卷殘雲毫無形象,活像餓了許久的小乞丐。沈氏看著好笑不已,不停為她夾菜,臨走又叫下人將未吃完的軟香糕全部裝起來,連同人一道送迴隔壁武館。

    這幾日為了哄女兒開心,沈氏在吃食上下了不少功夫,芙蓉院新請了三個廚子,每日都花樣百出。薑艾卻十分清楚,著實沒有誇張到那個地步,那丫頭不過是故意為之,好博得母親可憐,多過來玩耍而已。

    夜晚,薑艾沐浴過後,沒有讓采芙為她絞幹頭發,早早將人打發出去,一個人坐在寂靜的屋子裏,拿出了那信封。

    分別不過十數日,她想不出那家夥會寫些什麽,心裏莫名有點慌,小心剪開,取出裏頭的信箋,緩緩打開,心跳得愈發快了。

    接著確實一愣,看著上頭的兩個字,半晌,撲哧笑了。

    ——想你。

    字如其人,透著一股子輕狂與囂張,灑脫不羈。

    薑艾看了許多遍,將信箋重新折好,放了迴去。早該想到的,意在天下的反賊,即便做了二十年土匪,也斷然不會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莽夫。

    雲南府昆明縣。

    天剛蒙蒙亮,都指揮使司蒙通率二百親兵出城,沿官道行出數裏,終於迎麵遇上數百人馬,浩浩蕩蕩而來。

    相隔十丈,兩方停馬,遙遙相望。

    死一般的寂靜後,忽然爆發一

    陣豪邁大笑:“蒙兄,多年不見,你畏首畏尾的毛病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蒙通迴以大笑:“閻剛,你小子!”

    兩人同時下馬,大步走到中央,曾經生死與共的好兄弟,二十年未見,擁抱,在彼此的肩上重重拍幾下,無聲勝有聲。

    其餘人也下了馬,走上前來。

    蒙通遠遠看到段洪身前英姿挺拔的年輕人,心頭巨震。波濤翻湧而過,他鬆開三當家,疾步上前恭敬跪下,不過幾息功夫,已老淚縱橫。

    “末將蒙通,拜見殿下!”

    日子如流水一般,悄然無聲滑過。

    日日在母親的細心嗬護下,薑艾臉蛋都圓潤了一些。武館與薑府來往日漸密切,薑艾暗中請林管事幫忙,尋訪多日,找到一名善用鞭的女俠士,特意請到薑府來,教習武藝。

    原本女俠見她柔柔弱弱,料定她吃不得苦,教導起來多有放水。薑艾卻是打心眼裏想要學好,十分認真地從基本功練起,起先一段日子腰酸背痛十分難熬,卻沒有一日偷懶。師父漸漸對她刮目相看,教導愈發用心,薑艾潛心學藝,漸入佳境。

    隻是這般動靜,終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蘇姨娘對芙蓉院的懷疑與日俱增,無奈沈氏禦下有方,芙蓉苑的人嘴嚴得很,她暗地裏多番打聽,竟一個字都問不出。

    蘇姨娘愈發奇怪,沈氏前段日子明明一身病氣臥床不起,這才多久,竟迅速恢複,生龍活虎了。那個所謂的遠方親戚來到薑府一月有餘,竟從未露過,一步都不曾踏出芙蓉院,麵怎能不令她懷疑其中有貓膩。

    長房那個薑艾命薄,出那種事,她倒不是幸災樂禍,隻是薑艾沒了,他們家芊芊便是薑府唯一的千金姑娘了,還不是要什麽有什麽?可惜的是那昱王也不知怎的就突然離開了夷陵,連聲招唿都不打,芊芊怕是沒有那個做王妃的命。好在這一個月來她四處留意,相看到不少好人家。

    原本蘇姨娘得意得很,沈氏一病不起,沈家龐大的家業由那個不省心的魏氏打理,能給二房撈不少油水。這幾月她去沈家的鋪子拿東西,一個銅板都沒付過,反正早晚都是他們二房的,那些人哪敢要她付錢!

    隻是這才多少日子,沈氏竟然就好了,雖未出門巡鋪,這幾日卻已經開始查賬了。不是愛女情深嗎,如今好得這般利索,別是一直在做戲吧。

    蘇姨娘越想越不放心,正好看到芊芊迴來,立刻將人叫進屋。這丫頭最近時常往外頭

    跑,說是約了小姐妹聚會,蘇姨娘巴不得她結交些貴女,因此也樂見其成。

    這會兒將人叫進屋,悄悄耳語幾句,薑芊本能皺眉:“姨娘,你怎能叫我去做這種事!”

    “小聲些!不就是叫你過去看一眼,你大伯母究竟在搞什麽名堂,有什麽。”

    薑芊十分不願,拉著一張臉,忽然卻又想到什麽,思忖片刻,答應下來。

    傍晚,兩名丫鬟守在芙蓉院外,忽然瞧見逸纖閣一個丫頭出現,躬身在草叢間尋找什麽,慢慢地向這邊而來,拉住兩名丫鬟問:“兩位姐姐,可曾見過一隻小白兔,這麽大,毛發雪白,十分可愛。”

    守門丫鬟搖頭:“未曾。”

    “那怎麽辦呀?”小丫頭著急地直跺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那是我們小姐新養的小寵物,被我不小心搞丟了,小姐知道肯定要責罰我了!”

    守門丫鬟不疑有他,忙道:“你方才在哪裏見鬼它?”

    “就在那邊花園,兩位姐姐幫我找一找吧,不然小姐發脾氣,我就完了……”小丫頭哀求不止,守門丫鬟心軟,匆匆隨她去了花園尋找。

    薑艾正在後院裏溫習師父教授的鞭法。有人指點便事半功倍,如今她使起鞭子,已經有幾分樣子,雖不足以自保,但比起從前的手無縛雞之力,已經進步許多。

    師父想好了個好法子,在院中央置了一張木架,瓷瓶與蘋果依次擺放,要薑艾準確擊中蘋果,而不能碰碎瓷瓶。薑艾打碎的瓷瓶數不勝數,但成效顯著,瓷瓶與蘋果的間距從最初的一尺長,到如今不過拳頭大小,薑艾已經十分熟練了。

    身影靈活轉動,將最後一顆蘋果擊落,正欲將鞭子收迴掌心,互聽身後傳來一聲尖叫,隨之一聲難以置信的:“薑艾?!”

    薑艾一驚,鞭子抽到手背,迅速起了一道紅印。

    心中一沉,她迴過身,見薑芊不知如何進了芙蓉院,整個人呆立在她身後,白晝見鬼一般,滿臉驚懼。

    作者有話要說:黑熊:誰說我不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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