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袁青入住的是華僑飯店最大的套間,除了整潔明亮的客廳外,還配有廚房、衛生間和臥室,衛生間內安裝了最新的淋浴係統和馬桶,相較於現在普遍十幾戶人家共用一個的廚房和茅房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個豪宅了。

    阮袁寬夫婦進了套房以後,一雙眼烏溜溜地在屋內打轉,眼神還不時瞟向阮袁青放在客廳的兩個行李箱,在心中估量這個遠赴港城的大堂兄的處境。

    “江先生,小寶,你們坐。”

    阮袁青客氣地招唿著江大海和江一留,將跟在他們身後進來的阮袁寬夫婦和阮袁恕視作空氣。

    “阮先生你太客氣了,叫我大海就行了,老是先生先生的,我還有些不習慣。”江大海搓了搓手,老實巴交的臉上有些窘迫。

    “行,那我就托大叫你一聲大海,你也別客氣,叫我阮大哥就行。”阮袁青並沒有鄙夷江大海的小家子氣,反而十分欣賞對方的淳樸的特質。

    “這——”

    江大海看了看對方熨燙的筆挺的西裝,鋥光發亮的皮鞋,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新年的時候他媽給他做的灰布棉襖,以及他媳婦給他一針一線親手納的千層底棉布鞋,雖然一點都沒有因此嫌棄自己身上的穿著,可是真讓他叫阮袁青一聲阮大哥,他還是叫不出口。

    “大哥,不是我說你,別什麽香的臭的都往身邊收,這種泥腿子,還不是看上我們阮家的財勢,哪裏有資格和你稱兄道弟。”

    阮袁寬笑著拉著媳婦坐到阮袁青左側的沙發上,覥著臉說道,看向江大海的眼神透著鄙夷。

    不過就是送老頭子來城裏的鄉巴佬,給他點好臉,他還真喘上了。

    “就是,咱們才是一家人,俗話說得好,打斷骨頭連著筋,隻有自家兄弟,才能互相幫襯,那些巴上來的泥腿子,也不知藏得是什麽心。”嚴麗搭著自家男人的話,絲毫沒有注意到阮袁青和阮援疆冰冷的神色。

    江一留看了看自家老爹窘迫青白的臉色,對那幾個聒噪的不速之客的厭惡又多了幾分,低垂著眼,想著到底該做些什麽,好讓他們長長記性。

    曾經有人總結過一段話:五十年代嫁英雄;六十年代嫁貧農;七十年代嫁軍人;八十年代嫁文憑;九十年代嫁幹部......

    江大海作為軍人的兒子,三代貧農,在這個時代,一直都是極其自信的。可是來海城的這些日子,見識到了外頭世界的繁榮,他忽然意識

    到,一直被困在青山村那個彈丸之地的他是那麽見識淺薄。

    “爸,老師教導我們工農兵最光榮,為什麽這幾個叔叔阿姨叫你泥腿子,他們是走資派嗎?老師說隻有那種走資派才會這麽叫農民。”江一留指了指正在巴結阮袁青的阮袁寬夫婦,裝作天真地問道。

    走資派,這可是頂大帽子,當初阮援疆之所以會被批鬥勞改,其中一個罪名,就是反政府的資本主義主義分子,妄圖奪取政權,將無產階級專政轉變為資產階級專政。

    阮袁寬夫婦想跟著阮援疆移民,可是這事畢竟還沒辦成,他們還得在海城住著,這話要是傳出去,那可就麻煩了。阮袁寬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青白,瞪了眼說出這番話的江一留。

    “小弟弟,這個叔叔不是這個意思,他自己也是工人,工農兵都是處於同一陣線的,他怎麽會看不起農民呢。”

    阮袁恕有些不屑這個嘴上沒把門的三哥,可是現在他們幾兄弟必須聯合起來,他雖然心中不耐,卻還是好聲好氣地幫他解釋道。

    “噢,是這樣嗎!”

    江一留眨了眨眼,顯得天真又可愛:“原來泥腿子和鄉巴佬不是罵人的話嗎?那我以後可要和我們老師好好說說,海城的工人都是這麽稱唿我們農民的,老師一直都教錯了。”

    他這番話簡直就是不懷好心,這年頭的人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扣帽子的事情,一個鬧不好就會引起農民和工人的矛盾。而作為引起這番矛盾的阮袁寬夫婦和火上澆油的阮袁恕,自然也落不得好。

    永遠別小看這個年代語言的威力,多少人就是因為說錯一句話,最後被批鬥的家破人亡。

    阮袁恕的笑臉漸漸僵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個隻到他腰部左右高度的小男孩,不知道他說的這番話,到底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僵他一局。

    “小弟弟,剛剛那個叔叔說錯話了,姐姐替他像你道歉,這個糖果送給你,剛剛那番話咱們以後可不能往外說了。”

    一旁的方秀秀眼神閃爍,半蹲下身從羊羔皮的小皮包裏拿出幾顆糖果,哄著江一留說道,甜蜜溫柔的笑容,讓阮袁恕的臉上閃過一絲迷戀和滿意。

    江一留並沒有去接她手上五顏六色的水果糖,反而挑了挑眉:“既然姐姐都說那兩個叔叔說錯了話,那他們是不是該和我爸爸道歉,老師說知錯能改,還是個好孩子,這些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幾個叔叔應該也知道吧。”

    他眯著眼,笑的像個天

    使,隻是在方秀秀和阮袁恕的眼裏,此刻的江一留就是一個煩人的小鬼。

    方秀秀收迴手上的糖果,臉上的笑容未變,隻是隱晦地朝阮袁恕試了個眼色。

    阮袁恕胸中憋悶,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被六七歲的小屁孩逼得道歉的一天,更何況這禍還不是他惹出來的。

    “這位大哥,我替我哥哥剛剛的那番話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阮袁恕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眼底已經一片清明,沒有絲毫的不願,反而充滿了真誠。

    方秀秀的眼神閃了閃,這樣能屈能伸的男人才是她要找的對象,以阮袁恕的心智手段,以後的成就絕對不會在二叔之下。何況,二叔說過,他絕對會極力扶持袁恕上位的。方秀秀想了想兩人即將到來的婚期,又看了看高大挺拔,長相英俊的阮袁恕,心中有些甜蜜。

    阮袁恕道完歉,用警告地眼神看了眼阮袁寬夫婦。

    阮袁寬撇了撇嘴,可是又有些畏懼這個深不可測的弟弟,何況對方即將成為海城頭號人物方長征的侄女婿,他更不敢輕易得罪對方。隻能一邊在心底恨得牙癢癢,一邊向江大海道歉。

    江大海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雖然不屑這幾個連親生父親都陷害的畜生,可是對方既然道歉了,他也沒揪著不放。

    自家兒子真有本事。

    江大海此時心裏一點抑鬱都沒了,反而喜滋滋的,他這是被兒子給維護了。果然努力還是有效果的,他相信遲早有一天,他在小寶心裏的地位能和幾個閨女平起平坐了。

    江大海給自己打了個氣,一下子滿血複活了。

    阮袁青在阮袁寬說出那番侮辱人的話的時候,就想替江大海出頭,可是被坐在一旁的阮援疆攔了下來,用看好戲的眼神示意他保持安靜。

    接下去的一幕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沒想到一個八歲的孩子,居然把阮袁寬和阮袁恕兩人都製住了,雖然這也是因為阮袁寬的話裏有明顯的把柄可抓,可江一留的這番表現還是讓他眼前一亮。

    不卑不亢,步步緊逼,直到逼迫對方抱歉為止,這完全不像是一個八歲孩子能做的到的事。

    之前三叔告訴他這個孩子的聰明機靈,他還有些不信,畢竟他身邊有不少聰明的孩子。在他看來,江一留的出生和他所受的教育環境,注定比不過那些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大家子弟。

    可是眼前的這一幕,江一留的表現完全激起了阮袁青的惜才之心,如

    果可以,他都忍不住想把人帶迴港城好好培養了,將來也是阮家的助力。

    阮援疆似乎看出了侄子的想法,隱晦的搖了搖頭,別說江家人不會同意這個荒謬的決定,隻要江家幾個閨女還在渝川縣待著,那孩子就不可能離開。

    對於那幾個姐姐,那孩子似乎有無解的執念。

    阮袁青看出了三叔的暗示,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將目光轉向臉色難看的阮袁寬夫婦和誠懇和煦的阮袁恕時,一改麵對江家人時的和氣,身上的氣勢一變,一下子成了那個港城人眼中不好接近,老奸巨猾的阮家大少。

    “這些年發生的事,我們在港城也有所耳聞,你們恐怕不知道,早在接收三叔被下放的消息的時候,大伯就做主,將你們三兄弟從族譜上除名,現在阮家承認的三叔的子孫隻有袁進這一脈,至於你們,抱歉,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阮袁青勾了勾嘴角,顯得冷漠無情。就憑這些畜生的所作所為,放在大伯所在的米國,或是他們這一係所在的港城,都不會隻是除名這麽簡單。

    阮袁青的眼神幽暗,勾起的嘴角也顯得有些玩味。出發來大陸之前,他爸可是囑咐過他,除了盡力把三叔帶出來以外,一定要讓這些人長長記性,不過一切還是要尊重三叔的意願,畢竟這些人都是三叔的親生骨肉,難免還有些感情。現在看來,三叔對這些人似乎十分冷淡,這樣也好,他也能放開手腳。

    “怎麽就沒關係了呢。”

    阮袁寬再蠢,也知道對於阮家這種老牌世家對於族譜的重視,一旦被除族,就意味著他們和阮家沒有任何關係,老頭子的財產,他們都沒有繼承的權利。

    雖然在現在,宗族意識已經逐漸單薄,法律也不承認這些陋習,可是阮家人卻一直都遵守著由古傳承的族訓。阮家能傳承上百年,也離不開這些族規的牽製。

    若除名之事不改,他們就斷了跟阮袁青一塊移民的機會,這讓貪婪的阮家兄弟如何接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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