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海心裏應該去了醫院的範曉娟此時在哪呢?

    可不是在機械廠職工醫院,而是在打聽完醫藥費後跑迴了自己娘家,也就是顧冬梅娘家大前村隔壁的小丘村。

    “媽,你說這事可咋辦呐,大川他成瘸子了,這醫藥費得七十九塊,我把家底掏空了也拿不出這麽多錢來,那護士還說大川這傷得好好修養,兩三個月下不了地,還得好吃好喝供著他,這接下去的日子,我們一家子可怎麽過啊。”

    範曉娟盤腿坐在火炕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個身材瘦小,有些佝僂的老太太坐在她身旁,小聲地安慰她。

    範曉娟的媽苗桂芬,和她的婆婆苗三鳳,真要算起關係來,還是隔了好幾層的親戚,她們的上一輩是隔了一層的姨表兄妹,其實到了他們這一輩,已經沒什麽關係了,隻是都姓苗,差不多年紀,小時候又住在一塊,因此常常被放在一起比較。

    苗桂芬長得矮小,吊角眼,顴骨高凸,樣貌上完全比不上苗三鳳,苗三鳳年輕時候可是村裏的金鳳凰,臉盤正,條兒順,幹活賣力,求親的人把她家門欄都踏平了。

    這讓和苗三鳳家麵對麵的苗桂芬打心眼裏記恨,一心想要壓過她。當然,這一切苗三鳳可不知道,不然也不會給兒子相看了苗桂芬的女兒。

    “這事辦的。”

    苗桂芬看了眼哭哭啼啼的女兒,心裏有些心疼,可是自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苗桂芬還有兩個兒子,都已經娶妻生子,一大家子現在還住在一塊,就是因為沒錢建新房子。

    這人一多,摩擦自然也大。原先苗桂芬還想著從這個女兒手裏扣點錢出來,誰知道這江家老二和那老兩口鬧翻了,這下子是一點油水也沒了,別說大兒媳婦二兒媳婦了,連她這個當媽的看到範曉娟迴娘家,有時候都會有些不滿。

    “小妹啊,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你看你大哥和你二哥,都是當爸的人了,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家裏可沒有多餘的錢支援你們一家。”

    說話的是範曉娟的大嫂盧慧,自從範曉娟迴娘家要迴糧食後,她這個大嫂盧慧看小姑子就不怎麽滿意了。

    “不是我說你,江大川都出這種事了,他們家那兩個老的都不表示些?那麽多錢難不成都留著給大的?這也太不公平了。”盧慧掀開布簾進來,眉毛一挑,看著範曉娟不滿地說道。

    在她看來自家小姑子實在是太蠢,這麽一

    個香餑餑不去抱,還把人得罪了,憑白便宜了別人。她要是範曉娟,死皮賴臉也要纏上去,愛國和愛黨還是江家的孫子呢,那兩個老的難不成真能看著孫子餓死。

    盧慧眼神閃爍,在她看來,江大川受傷,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

    “那兩個老不死的最偏心了,現在他們寶貝大兒子給他們生了孫子,哪裏還看的到我們一家,你看看這幾年,他們有給愛國愛黨送過一口吃的嗎,全喂了那個小雜種,他們根本就沒有心。”

    範曉娟早就忘了兩家是怎麽鬧翻的了,一點都不記得自己的錯,在她心裏,就是江家二老偏心,全是他們的錯。

    範曉娟拍了拍火炕,氣狠狠地說道:“而且大川那腿,誰知道是不是真沒事啊,他要是不能下地幹活了,那我跟孩子該怎麽辦啊——”

    範曉娟越想越覺得自己命苦,扯著嗓子哭嚎,恨不得把屋頂都震塌了。

    盧慧捂了捂耳朵,看著她那副涕淚橫流的模樣,心裏滿是不耐煩。

    “大夫咋說的,他那腿不能下地幹活了?”盧慧就是中途迴來喝杯水,隔著布簾聽到了小姑子的聲音,就聽了半截,江大川到底是怎麽受傷,傷的怎麽樣,她還沒聽明白。

    “對,讓你大嫂幫你拿個主意。”苗桂芬被這個大兒媳婦可是哄得服服帖帖的,看盧慧似乎有辦法的樣子,忙對著女兒勸說道。

    盧慧見此順勢脫鞋一塊坐到炕上。

    範曉娟對這個嫂嫂也比較信服,即便之前因為糧食的事情鬧了點不愉快,可是在她看來,娘家就是娘家,隻有他們才不會害自己。聽她媽這麽一說,老老實實的把昨晚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

    “你說大川在送醫院去之前,你們村下放的那個臭老九給他治過了?”

    盧慧眼前一亮:“這絕對是那個姓白的問題啊,這世界上有用鹽治病的嗎,他以為是醃鹹肉呐,還用鹽,瞎扯淡。”盧慧嗤笑一聲,點了點範曉娟的腦袋:“你也是蠢,任由那老頭子亂搞。”

    “我有什麽辦法啊,莫大栓都站他那一頭,江家那兩個老不死的也不吭聲,還讓江大海壓著大川不讓他動。我就一個人,我能打的過這麽些人嗎?”

    範曉娟也委屈啊,她也不信那個信白的,在她看來,這山上隨便采些草藥就能治人了,這不是瞎扯淡嗎?

    範曉娟這個想法,其實和這個時代的背景有關。

    近百年來,中醫有五次存廢之

    爭,最近的一次,就是一九五零年,全國衛生工作會議中提出的“團結中西醫。”這是我國衛生工作的三大方針之一。

    遺憾的是,這個政令在執行初期,被人錯誤理解,將中西合並,理解為將中醫改造為西醫。幾乎所有中醫進修學院,學習的都是現代醫學,中醫的傳承幾乎斷絕。等上頭察覺到問題時,那十年歲月來臨了。

    因為中醫的特殊性,這裏頭許多的理論都被歸結在四舊中,在當時的人的眼中,中醫是不可取的,中醫的理論,是需要破除的。

    在那個年月裏,全國上下許多老中醫被迫害,許多中醫的典籍被焚燒。

    中醫危矣。

    範曉娟當然不太懂得這些,她都是聽青山村的知青說的,那些知青就十分不屑青山村裏的人把白昉丘當成寶,範曉娟做夢都想成為城裏人,對那些知青的話自然也是深信不疑,早就在心裏對白昉丘存有偏見了。

    “反正現在大川的腳已經這樣了,你幹脆就將責任都推到那姓白的身上,將來大川有什麽問題,都讓那姓白的負責。”

    盧慧的眼神閃爍,聽說那姓白的以前是都城大醫院的院長,應該有不少錢吧,到時候自家或許也能占些便宜。

    “拉倒吧——”範曉娟聽完盧慧的主意撇了撇嘴:“那個姓白的就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來我們村子裏的時候,就帶了一身換洗衣服,還是打著補丁的,現在每天就靠著隊上預支的那些糧過日子,賴上他,我們一家都喝西北風去!”

    範曉娟早就和江大川觀察過住在江家的那三個人,穿的都是最普通的布料,都已經洗的發白了,上麵還打著幾個補丁。

    而且他們剛來的時候,一人就拎了一個小包裹,平日裏也就跟著江家人吃了苞米麵,地瓜粥,也沒見有什麽特殊。

    “這不能吧,他不是以前當院長嗎,就一點錢都沒攢下?”盧慧有些懷疑的問道。

    範曉娟翻了個白眼:“我早打聽了,說是全被家裏的幾個親戚拿走了,他們三個,兩個是鰥夫,一個是光棍,因為思想有問題,他們的親人主動站出來跟他們斷絕了關係,家裏的好東西也都被搶走了,現在都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盧慧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聽她這麽一說,那滿肚子的小九九頓時就消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通,江大川要是真有什麽問題,這小姑子一家,不就是個大麻煩了嗎。盧慧想,怎麽也不能留下這一家子的糟心

    親戚,還是得想點辦法。

    盧慧的眼神在範曉娟身上上下打量。範曉娟長得不像苗桂芬,也不像她爸範老頭,她長得更像她奶奶,雖然算不上大美人,但也算是清秀,不然,當初苗三鳳也不會給兒子相看上她。

    這幾年,範曉娟吃了不少苦,整個人黑了不少,皮膚也顯得有些粗糙,可是樣貌底子畢竟還在那,就算生了兩個兒子,稍微有些發胖,稍微攛掇一下,在同齡人裏,也是能笑傲群雌的。

    盧慧地眼神在小姑子豐滿的上圍上劃過,又瞅了瞅她肥碩的屁股,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前頭生過兩個兒子,有的是大把老光棍願意娶,到時候自己還能再賺一把彩禮錢。

    盧慧眼中異彩連連,看的範曉娟忍不住挪了挪屁股,像離這個大嫂遠點,卻被盧慧一把捉住了雙手。

    “曉娟呐,我是你大嫂,我也希望你的日子能好過些,現在大川都這樣了,要是江家老兩口真的一狠心,放著不管,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地日子怎麽過。”盧慧苦口婆心的說著,仿佛心裏真的為這個小姑子感到焦慮。

    範曉娟一下子就被她這個模樣迷惑了,哭喪這;臉說道:“那還能有什麽辦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還能怎麽辦。”

    她一想到自己以後的生活,恨不得再哭個兩場。

    “你有沒有想過,和江大川離婚?”盧慧眼神閃爍,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是什麽驚天炸藥。

    “盧慧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哪裏有攛掇小姑子離婚的,曉娟要是迴來,你養她啊,這不是胡鬧嗎。”苗桂芬氣狠狠地拍了一下大兒媳的背,神情不滿,“我是讓你來出主意的,可不是讓你出餿主意的。”

    這年頭,農村裏兩夫妻離婚是極少的,誰家要是出了這麽一個人,那是要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的。

    “大嫂,你這話是啥意思啊。”範曉娟沒有暴跳如雷,反而垂了垂眼皮,帶著試探的問道。

    盧慧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範曉娟心裏早就有過了這個想法,對促成這件事的把握也大了不少。

    “這婚哪是那麽好離的,大川現在這副模樣,我要是提離婚,這唾沫都能把我淹死。”範曉娟本質上就是個自私的,早在江大川剛出事的時候,她就有些不想跟他過了,現在還欠醫院這麽多錢,她憑什麽要跟一個瘸子過苦日子呐。

    “曉娟啊,你說江大川這麽晚了出現在田裏是為了什麽,那鋤頭和尿素袋都是拿來幹什麽的,他這

    可是侵占集體糧食啊!而且偷那麽多糧食又不拿迴家,肯定是偷偷拿去城裏賣了,這又是一個罪過,搞資本主義,跟這種人斷絕關係,你有什麽錯,你那是響應主席的號召,跟壞分子劃清界限,誰敢說你,那就是站在壞份子那一頭。”

    盧慧擲地有聲,範曉娟都忍不住被她的話感染。

    “可......可是那糧.......”範曉娟有些說不出口。

    江大川每晚去田裏偷番薯這事,範曉娟也知道,他去黑市賣的番薯換來的東西,也是進了一家人的肚子。範曉娟要是用這件事做借口,她怕江大川攀扯到自己,到時候不就糟了嗎?

    “你怕什麽,你又沒被抓個正著,江大川敢攀扯你,那就是汙蔑,是蓄意報複。他要是敢說這件事你們一家都清楚,他有沒有想過愛國和愛黨?他就不怕他兩個兒子也被一塊批鬥?”

    “你放心,你和大川離婚就迴家裏來,我和你大哥還能少了你一口飯吃。”盧慧見她已經意動,拍了拍範曉娟的手,柔聲地說道。

    見她這副模樣,範曉娟簡直感動的不行,一個勁的流淚。嘴上不說,心裏卻開始謀劃起了盧慧的這個計策。

    *****

    “你今天缺了一天課,今天拉下的鍛煉,之後幾天可得全部補上。”

    江一留趴在炕上,小口小口地喝著苞米粥,就見霍武走了進來,站到他麵前對著他說道。

    “大武叔,你是說我還有機會!”江一留高興地都快蹦起來了,隻是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讓他又老老實實趴了下去,眼中卻難掩驚喜。

    他還以為自己錯過了今早地鍛煉,他和霍武的賭注就作廢了呐。

    霍武的眼裏閃過一絲笑意,麵上卻還是一副嚴肅的樣子,說話也硬邦邦的:“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你要是還敢這麽做,我可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一定一定。”江一留的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生怕霍武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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