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都吃完晚飯,搬了幾把椅子在院子的大樹下乘涼。

    江老頭抽著旱煙,吧嗒吧嗒的,一股嗆人的煙味彌漫在空氣中,日子才剛好過些,沒有人會花閑錢去買煙絲,江老頭抽的是自家種的煙葉,他喜歡抽硬煙,享受的就是那股嗆人勁,每天不來上那麽幾口就覺得沒勁。

    “別抽了,仔細把乖孫給嗆著。”苗三鳳白了他一眼,趕緊去把兒子房間的窗戶給關上,江老頭悻悻地瞅了她一眼,把鍋頭裏的煙絲給倒了出來。

    現在農村晚上都沒什麽活動,一到晚上,家家戶戶就點著煤油燈,稍微條件差些的不舍得那些油,就著月光也能做事。

    苗三鳳點了一盞煤油燈,在微弱的燈光下縫補衣服,大妮和二妮兩人在院子裏洗一家人換下來的衣服,江大海瞅了瞅瘦小的大女兒,又瞅了瞅他媽,糾結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開口。

    “媽,我想送大妮去上學。”

    “什麽!”苗老太放下手上的衣服,吃驚地嚷道:“小丫頭片子讀什麽書,家裏哪來那麽多閑錢,我看你吃飽了撐著,淨想些糊塗事。”

    青山村沒有學校,離他們最近的那所小學在隔壁最大的紅旗生產社,附近幾個村的娃子都是去那裏上學的,小學的條件一般,隻有兩個老師,一年的學費和各種學雜費加起來要兩塊錢,現在一分工分隻能抵三分錢,一年的學費,就是一個普通勞動力小半個月的收入。

    現在的日子比起兩三年前是好過多了,可家家戶戶也沒有餘糧,除了家裏勞動力多的,哪戶人家舍得送一個小丫頭去讀書,女兒早晚是別人家的,有這些錢,還不如讓男娃子吃好點呐。

    這是村裏人普遍的想法,而且在苗三鳳看來,大孫女呆待在家裏不僅能掙工分,還能看顧幾個小的,苗三鳳早想好了,等媳婦做完月子下地,就讓大妮待在家裏看孫子,幾個妹妹都是她帶大的,她也放心。

    江大妮原本聽到她爸的話閃閃發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來,他們村裏隻有兩個女孩子上了學,一個是大隊長的女兒莫向紅,還有一個是婦女主任家的閨女黃瑩瑩,這兩家的條件還真不一定有江家來得好,可是誰讓人疼女兒呐。

    江二妮聽到奶奶的話很不服氣,小聲地在大姐耳邊嘀咕:“二叔家那兩個就上學了,學費還是爺奶掏的呐,也沒見兩人好好讀書,每天就知道逃學掏鳥窩。”

    江大妮聽到妹妹的抱怨,隻能低頭苦笑,能一樣嗎,人家可是孫子。

    “媽,家裏又不缺這些錢。”江大海看到女兒失落的眼神,難得鼓起勇氣和苗三鳳爭辯。生產隊每次結算工分的時候,通常都是一部分折成糧食,一部分折成現金,加上江老頭每個月的津貼,江家其實有不少錢,這年頭,錢也沒什麽用,沒有票據一切都是扯淡,有些東西,即便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

    拿出那兩塊錢,對江家來說其實很容易。

    “媽,難不成你就想大妮一直賺那些工分,你看看小妹,隻讀到初中,現在在工廠上班,每個月都吃皇糧,日子過得不比鄉下好多了,而且大妮多學些,也能教教弟弟,孩子一眨眼就大了,身邊有人教,將來學的也比別人快些。”

    一扯到孫子,苗三鳳就有些猶豫了,可是還是有些舍不得到手的工分,而且大妮一上學,家裏那麽多活計誰來做,二妮還不頂事,剩下兩個丫頭又小。

    江老頭沉思片刻,直接拍板:“就照老大說的做吧,等三妮大些再送二妮上學,家裏的女兒都要上。”

    江二妮沒想到自己也能上學,雖然還得再等幾年,那也是意外之喜。

    “那得多少錢呐。”光供著大妮一個,就足夠讓苗老太心疼了,現在一下子來了四個,丫頭片子讀那麽多書做什麽,她看老頭子真是昏了頭了。

    “你懂什麽。”江老頭拿起旱煙,正想抽幾口才記起自己把煙絲給倒了。

    苗三鳳平日裏雖然潑辣,但是家裏真正主事的還是江城,他發話了,苗老太即便再有意見也不敢反駁,隻能狠狠剜了兩個孫女,和瞎出這種餿主意的大兒子一眼。

    江老頭想的更深遠些,他可不想他的孫子和他一樣,一輩子窩在鄉下地方,這四個孫女,無論誰有出息,將來都是孫子的助力,一家子姐妹,打斷骨頭連著筋,現在對她們好些,以後才記得報答家裏。

    雖然這個目的不純,但是對於四姐妹來說,確是人生最大的轉折。

    上輩子,五個姐妹裏隻有四妮和來娣讀了書,這輩子,江來娣還沒動手,就已經出現了和上輩子完全不同的轉機。

    “奶,你放心,我以後會早點起床去割豬草,家裏的活可以留著我下學幹,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偷懶的。”江大妮忐忑地和臉色難看的苗老太保證到。

    “奶奶,大姐去上學,她的活我也會幫著幹的。”二妮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急忙幫大姐說話。

    “哼。”苗老太看了她們一眼,也沒再說什

    麽。

    大妮和二妮興奮的互看一眼,洗起衣服來也更賣力了。

    “輕點輕點,別把衣服搓破了。”苗老太急的大聲嚷嚷到,兩姐妹吐了吐舌頭,總算平息了些激動的心情。

    農村老房子隔音差,江來娣待在屋子裏,將外頭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上輩子,他那個愚孝的爸爸從來沒有為他們幾姐妹爭取過,一輩子唯唯諾諾。他緊緊閉上眼,沒想到有了兒子居然讓那個男人有了這麽大的改變,他是不是該慶幸,這輩子自己成了男兒。

    屋外,江老頭又想到了件頭疼的事。

    “你說該給孩子取個什麽名呐。”江老頭想了好幾天,總覺得沒一個名字配的上他孫子,前頭四個閨女的名字都是簡單的大妮二妮順著來的,他以前都想好了,要是再生一個丫頭,就叫來娣,寓意帶來弟弟,沒想到這個名字還沒用上,孫子就有了。

    “爸,咱們村裏不是下放了幾個城裏來的知情嗎,據說都是有學問的,不如讓他們幫忙想一個。”江大海試探的問道。

    以前知青都是去最大的紅旗生產社的,可是最近下放的知青變多,紅旗社的屋子不夠住,就分了幾個到附近的村子裏,青山村這次就分了四個,剛好兩男兩女,據說都是高中生,那文化水平肯定比鄉下人高。

    “你說的也對,明天我就去知青屋看看。”江城覺得兒子說的有道理,正好,他還想像那些人打探點事。

    天色再暗些,蚊蟲就變多了,江老頭拍打了下被叮咬的腿,慢悠悠地朝屋裏走去。

    剩下的人也沒什麽事,紛紛迴房。

    江家的老宅子很小,隻有五間房,一間大堂,一間廚房,還有一間雜物房,底下是個大地窖,放著生產隊分的紅薯等需要儲藏的糧食,剩下的兩件就是臥室,江老頭夫婦倆一間,江大海夫婦和幾個孩子一間。

    屋裏的炕很長,睡下十個人都不成問題,因為幾個閨女大了,江大海在炕的中間拉了一條簾子,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拉上,雖然擋不住聲音,但是好歹起到了阻隔的作用。

    “迴來啊,爸媽咋說。”顧冬梅壓低聲音,看著江大海問道。

    “爸同意了,等秋天開學,我就去給大丫報名。”江大海嘴上說著,看著躺在炕上,雙眼緊閉的兒子稀罕的不行,手也不規矩的往兒子臉上戳著。

    江來娣不耐煩地拍開那個一直騷擾他的打手,思緒卻被兩人的對話吸引。

    “

    別逗他,小孩子的臉可嫩了,弄傷了怎麽辦。”顧冬梅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開,聽到他說女兒可以上學後鬆了口氣。

    “我也不求她們能和珍子一樣,能在縣城做工人,隻要多讀點書,將來不被人欺負就成。”顧冬梅看著早就被哄睡下的三妮和四妮說道。

    江來娣心中冷笑,如果真的疼愛他們,上輩子為什麽眼睜睜看著大姐嫁給鰥夫,二姐嫁給瘸子,如果不是他們的懦弱放縱,大姐也不會死。

    這件事是他心中的死結,早就在心裏腐爛,一碰就疼。

    雖然理智告訴他,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可是那幾十年的苦,哪是現在這一點點溫暖就補償的了的。

    他不禁有些慶幸,現在自己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嬰兒,他不想叫爺爺奶奶,也不想叫爸爸媽媽,至少現在不想。

    大妮和二妮整理完灶頭迴屋,看著江大海的眼神充滿感激,江大海被兩個孩子看得一陣羞愧,又有些心酸。從懷裏掏出一個雜糧饃饃,因為一直放在口袋裏捂著的緣故,還有些溫熱。

    今天江大海被派去通縣城的溝渠了,那是個髒累活,拿到的工分還和平日裏一樣,沒人願意去,江大海隻是聽說包午飯才去的。

    這個饃饃是他偷偷省下來的,要是讓他媽知道了,估計也到不了幾個閨女的嘴裏。

    縣城食堂的饃饃比平日裏看大的還大些,足足有半個手掌大,除了苞米之類的雜糧,還摻雜了一些白麵,吃起來沒有那麽卡嗓子,反而有種香甜味。

    江大海也就分到一個,舍不得吃,吃了碗苞米粥,又在縣城的食堂外,喝自來水混了個水飽,這個饃饃就這樣被省了下來。

    江大海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畢竟苗老太分給幾個閨女的糧食通常都是吃不飽的,他除了這麽幹,也不敢直截了當的和他媽提出來。

    最後,這一個饃饃還是沒有吃,三妮和四妮都睡了,大妮將饃饃藏了起來,準備等明天上山的時候偷偷分著吃。

    有了這麽一個大饃饃,這一晚幾姐妹睡得別樣的踏實,江來娣卻十分心酸,這就是六十年代她們幾姐妹的生活,幹的比牛多,吃的比牛少,可是,現在他這麽一副小胳膊小腿的模樣,怎麽才能改變這個現狀呐?

    正當他為將來發愁的時候,一瞬間,就出現在了另一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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