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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醫生已經處理好家裏的事情,迴來給她主刀。穿上手術服,笑眯眯地安慰她:“什麽感覺都不會有,別怕。”

    商曳打的是靜脈麻醉,見效很快。前一秒還在聽他們討論今天中午吃油燜大蝦,下一秒睡意就侵襲而來,像一張巨網,濃濃密密將她纏縛住。

    朦朦朧朧之中,場景轉換,似乎重新迴到第一輩子,她和趙止江結婚七年之後。其實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在做夢,偏偏那種失望和酸澀感如此清晰,似乎真真切切,就發生在昨天。

    七年之癢。

    其實夫妻之間還能吵架是不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無止境的冷處理。偏偏從和趙止江在一起第一天開始,但凡她生氣、難過、吃醋,他的反應永遠都是冷處理。

    前幾輩子她和趙止江根本就沒談戀愛,第一輩子是根本沒這概念,順理成章就結婚了。後麵兩次重生,那兩次人生更像是虛無的幻影,她甚至不敢改變任何事。害怕自己成為蝴蝶翅膀,改變這世界原有的軌道,偏離成不可思議的世界。

    第三次因為相同原因離婚,然後重生。商曳才接受這事實。甚至猜測,如果她不改變,還這樣渾渾噩噩過下去,或許會永遠反反複複重複下去。永遠過這段絕望窒息的人生,很可怕。

    說是丈夫,其實趙止江更像是一台經過精密設計的機器。商曳二十歲就應該跟他結婚,二十三歲就該生孩子,或早或晚都不合適。趙止江是這麽想的。

    其實商曳和他結婚前三年過得還算不錯,她還是學生,大多時間都在學校。趙止江的江畔正值上升期,同樣很忙。他們沒有太多時間濃情蜜|意。那三年裏商曳按部就班讀書,畢業之後寫了兩三個不好不壞的劇本。幸運的是,寫小說沒搞出什麽名堂,倒是寫劇本賺了一些錢,也闖出些名氣。第一年就拿了新銳編劇獎。

    二十四歲生日最好的生日禮物是一個知名大導演發來邀約,邀請她加入一部中英合資的大電影。好處在於,寫完這個劇本,她很可能一躍成名。壞處在於,取景百分之八十在西藏。

    “這是很好的機會,我不想放棄。我還年輕,未來還很長,不想就局限在你給我的小天地裏。”商曳當時是這樣跟趙止江說的。

    趙止江給出的迴複同樣很決然:“我不同意,你就去不了。對於我們今後的人生,我有清晰的規劃。商曳,你已經二十四歲,生孩子這件事,應該提上日程。”

    前兩個劇本都在蘇城亦或者是申城取景,距離近,速度快。是他再三給她揀擇出來的。這次這個機會固然很好,但是西藏太遠,條件太艱苦,他不可能放她去。

    商曳說是他的妻子,其實更像被他圈養。但凡他不同意的事,大多是她妥協。外人看起來似是商曳走大運,才能嫁如此優質的男人,潔身自好且身價龐大,肯娶她,絕對是真愛。唯有商曳自己感覺,永遠都是自己愛趙止江更多些。

    因為他從不肯為她讓步。

    趙止江|總有自己的辦法逼她妥協。那個導演電光火石之間選擇了另外一位編劇,致電商曳時還說:“我很欣賞你,但是情況不允許。希望我們下次有再合作的機會。”

    那次她和趙止江隻見爆發了一次劇烈的爭執,準確地說,是商曳單方麵的發泄。商曳覺得自己幾乎要瘋了,可是即使她把花瓶摔在趙止江腳下,即使碎片在他腳邊炸開,他依然不動聲色。看向她時目光依然冷淡而自矜。

    甚至他說出的話,仍舊一如平常,隻當她是在鬧小脾氣,他問:“你鬧夠了沒?鬧夠了就上樓去休息。”

    那是商曳第一次覺得自己沒法再跟他過下去了。

    她轉身上樓,拿起手機和錢包就往外走,不想在這個家待一秒鍾。下樓的時候趙止江正好上樓,他將她攔住:“去哪裏?很晚了,明天再出去。”

    “你別管我!”商曳猛地揮開他的手:“我不想看見你!”

    他從善如流放開她,後退一步,皺眉道:“等你冷靜下來再說,想去哪裏讓司機送,不要一個人出門。”

    這種教條式的話商曳早就聽夠了,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不是嫁了個丈夫,而是多了個父親。她怒氣衝衝地出門,賭氣就是不坐家裏的車,走出欽懿華庭打車。

    出租車司機開了會,忽然朝後視鏡看了看,開玩笑一般說:“哎,我怎麽覺得後麵那車跟著我?”

    商曳迴頭看了看,果然有輛車不遠不近跟在後麵,熟悉的車牌號,熟悉的車型顏色。隻是坐在駕駛座上的必然不是趙止江,而是他派來的司機。

    他如果追過來哄哄她,說不定她就不生氣了。其實她並不是很小心眼的人。可是她知道,趙止江不會那麽做的。這麽想著想著,她就更生氣了。

    淺矜和二圈兒遠在京城,幾個宿友畢業後聯係得也很少了。至於陶桃,前幾年就長眠地下,永遠不會再迴來。商曳其實根本沒地方去。也想

    過學電視劇裏的女主角,讓司機奢侈地繞城市不停開。可是她也不是喜歡浪費的人,又那個錢買什麽吃的不行?

    九點多,燒烤攤已經熱鬧起來。商曳讓司機靠邊停車,下車買了一大袋燒烤,然後重新上車,讓他開車去大院。

    司機看她心情不好,又看了看後視鏡,揣度著問:“需不需要我送你去警察局?”要真遇上跟蹤的壞人,光去大院有什麽用?

    “謝謝你,不用了。”商曳朝他擠出一個幹幹的笑,即使不需要,卻依然很感謝陌生人給予的善意。她解釋了一句:“是我認識的人,我們剛才吵架了。”

    原來是情侶吵架。司機了然,不再說話,一鼓作氣送她去了大院。

    商曳到家的時候,商父和商母坐在客廳裏看電視。崔姨開了門,帶著驚喜:“商商迴來了?吃飯了嗎?”

    “我買了燒烤。”商曳提了提手裏的袋子。走進客廳跟父母打招唿:“爸,媽。”聲音也很幹澀。

    考上大學之後她就和父母近乎鬧翻,很少再迴家。還沒畢業就嫁了趙止江,迴家的時間更少。她跟父母之間早就長出隔閡,即使出事了還會再迴來,卻依然掩不去那種尷尬。

    在這個家裏,商曳覺得自己更像是個客人。很奇怪,明明自己應該是獨|生|女。

    商母讓她過來坐:“怎麽這時候迴來了?趙二沒跟著一起迴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目光落在她手裏的燒烤上,最終沒忍住含在嘴裏的斥責:“好好地又買外麵小攤子上的東西吃,跟你說了多少遍,外麵的東西不幹淨!”

    要是換了平時,她肯定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聽完這訓斥。可是今天不一樣。她才單方麵跟趙止江大吵一架,身心俱疲,實在不想再聽父母罵她一頓。

    直接站起身,說:“我累了,先上樓睡會兒。”

    商父商母看著她上樓的背影,麵麵相覷。最終商母放下遙控器,拿起電話按下趙止江的號碼。趙止江如實對她和盤托出,商母道:“這孩子不懂事!趙二啊,你做的對。就她那身體,我們是真不放心……我會說她的……今天就讓她睡家裏吧……”

    商母很快掛斷電話,上樓準備勸商曳。

    商曳根本沒睡覺。她一點都不累,覺得自己很煩躁,偏偏無從發泄。一煩躁她就想吃東西,可是買的燒烤忘在樓下,懶得再下去拿。

    房門被敲響,商母走進來。看她四腳朝天癱在床|上,氣不打一處

    來:“你看看你,睡得像什麽樣子!還長本事了,跟趙二吵架。也不想想,就你這樣,除了趙二誰看得上你!”

    “我怎麽了!”她騰地一下坐起來,“看不上就看不上,誰稀罕!”

    “你怎麽說話呢!”商母一巴掌打在她肩膀上:“不知好歹的東西!讀了這麽多年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老師教你這麽跟父母說話的?”商母越說越來氣:“我都聽趙二說了,你非得跑西藏去!我可跟你說了,女人生孩子就得趁早,恢複得快。你現在都二十四了,過兩年就是高齡產婦,還當自己十七|八的小姑娘呢?趙二那種人家,能容你這麽久不結婚?也不想想趙二比你大多少!女人結了婚就該重家庭,別一天到晚想著往外跑!生個孩子,你就知道家庭更重要了。”

    對女人來說,結婚生孩子是責任和義務。學曆和工作隻是找對象時的砝碼,說出來增添光彩,實際意義不大。現在很多人依然這樣認為,商曳也曾在網上看見過類似語調,為此義憤填膺。可是當時隻是憤怒。當這種話從親生|母親嘴裏說出來的時候,才覺得心寒。

    刀子沒落在自己身上,看不見血,所以不知道多疼。

    最可悲的是,商曳知道商母是為她好,可是這種好即使再嘔心瀝血,也是一種愚昧的罪惡。

    “我就不該有我自己的生活了嗎?結了婚我還是個人啊,憑什麽就要為取|悅別人活著,為了生孩子活著?”商曳覺得自己很委屈,說出這些話時,喉間甚至帶著哽咽,幾乎使她語無倫次。

    “你別吵我吼,會對你說這些話的隻有父母!現在社會就這樣,你還想怎麽不一樣?”

    商曳覺得自己沒法再跟她說下去,翻身裹緊被子,悶聲悶氣地說:“你出去,我想睡覺。”

    商母站了會,終究還是出去了。商曳整個人縮在被子裏,眼淚把一塊被角打濕。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更像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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