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星期天,一周唯一的休息日,大家都把一周積攢下來,沒時間做的事都放在了這一天幹,洗衣服、打孩子、拉蜂窩煤等等瑣事,都放在這一天,所以,有句“戰鬥的星期天,疲勞的星期一”來形容大家這一現象。

    吃過飯後,因為工廠最近在抓生產,沒有休息日,陳建翎去上班了。陳楠楠在家帶弟弟,而陳慕西就跟著媽媽王淑英,還有氣場怪異的陳強東一塊出門了。

    王淑英手裏除了拿著防止弄髒衣服的圍裙外,還緊握著一個本本,正是家裏頂頂重要的東西——糧本兒,淺黃色硬皮兒,鑲著紅褐色漆邊兒,在“許河市居民糧食供應證”黑體字標題上疊鈐著“許河市糧食局供應專用章”的鮮紅印章。

    而這個沒有手掌大的小本本,不止管著一家人的口糧,也是糧票、油票和布票的發放憑證。

    陳慕西一家六口人,每年約領布票二十尺,隻能集中使用。至於油票,每人每月三兩,春節增至半斤。

    發放的程序也是相當麻煩,先由居民小組長挨家挨戶將糧本兒收起來送到街道辦事處,再由街道統一報至糧店,經核實後將布票、油票逐級發迴到居民手中。每到月初的時候,一摞摞的糧本兒抱來抱去,非常繁瑣,但隻要票兒到手,人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沒走多大一會兒,母子三人就走到了人民路上的糧站,糧站的門麵不大,裏邊充斥著一股濃濃的麵粉味道,靠內側的牆邊總是堆放著袋裝的成垛糧食,銷售中的糧食則分門別類地盛裝在立於地上敞著口的大木頭箱子裏,每隻木頭箱子的外側有一個連為一體的漏鬥,購糧者用麵袋子在這裏接糧食。

    糧站的售糧員不分男女都戴著白色的帽子和白色袖筒,他們的臉上、身上總像敷了一層薄粉,鼻孔、眼窩處也都是白白的。

    這次,陳慕西特意多看了幾眼裏邊的三個售糧員,一個個的都跟大爺或者姑奶奶似的,一邊幹活,一邊陰沉著臉顯得十分不耐煩,好像顧客欠了他們幾百塊錢八輩子沒有還一樣。

    一直覺得陳慕西此行居心不良的陳強東,隨時關注著陳慕西的舉動呢,看到他眼珠子在幾個櫃台後的售糧員身上亂轉,就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心中有一丟丟陳慕西會發現的期盼,又有些隱秘心思宣於人口的別扭。

    “石頭,你亂看什麽呢?過來幫忙!”終於,陳強東受不了了,找了個不錯的理由說道。

    這時候,媽媽王淑英已經在窗□□完款,正迴轉身觀察著售糧員的

    臉色,小心翼翼地將糧證和夾在硬紙板上的對賬單呈上,生怕什麽地方伺候得不周到,人家給自己缺了斤少了兩。

    售糧員搭拉著眼皮,取下夾在耳根子後麵的紅藍鉛筆在糧證和對賬單上一劃拉,再把夾著對賬單的硬紙板掛到頭頂的鐵絲上,順手一推,“嘩”地一聲就滑迴收款處,然後,用馬口鐵製成的撮子“嚓”地一聲舀起糧食,惡狠狠地倒進也是馬口鐵質地的凹形稱盤中,震得稱的刻度尺嘩啦地向上一跳。

    然後,王淑英還有陳強東眼睛都緊盯著售糧員的動作,站穩腳跟,微微曲腿,雙手提住口袋牢牢地套在漏鬥的出口處。售糧員將稱盤中的糧食挖出來一些,再添上一點兒,反複幾次之後,扭過稱盤往漏鬥裏猛地一撅,沒接住撒到地上的話,那就隻能自認倒黴。

    糧站裏供應的東西分為麵粉及麵粉製品、大米、粗雜糧和食用油幾大類,大類又分為若幹小類,例如麵粉分為精粉、特粉(富強粉)、標準粉、全麵粉,食用油有豆油、花生油、菜籽油、香油,糧食製品主要是掛麵,粗雜糧包括玉米麵、大餷子、小餷子、高粱米、小豆、油麥、綠豆等。

    麵粉和大米屬於細糧,在每月糧食比例中,所占比例很小,改善生活或者過年過節時才會吃。而且很多糧食都是陳的,例如玉米麵顏色灰白,熬粥時需要放堿。即使是這樣的糧食,能吃飽就不錯了。

    陳慕西兄妹四個是屬於中小學生,每人每月十四公斤的糧食定額,陳建翎屬於輕體力勞動者每月十八公斤糧食,工廠四級工的工資每月四十四塊一毛錢,王淑英在副食品店上班,每月二十三塊錢的工資,每月十五公斤糧食。

    一家人的糧食加一塊似乎不少,可是買其他東西的時候,糧票也是作為流通貨幣一種使用的,所以,並不是全把糧食領了,會有一部分兌成糧票,在買其他東西的時候搭配錢用。

    更不要說家裏有陳建翎這個頂梁柱每日辛苦,飯量自不必說,還有個陳強東這個半大小子,“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句話,可不是平白有的。

    不過,好在有媽媽王淑英的精打細算操持著,讓全家老小維持在溫飽線上,倒是沒有問題的。

    “英子,和兒子一塊來領糧啊?”剛鬆了口氣的王淑英,就聽到有人和自己說話。

    扭頭一看,看到櫃台後頭又過來了一個高個子的女人,臉上帶著一抹笑容,讓她那有幾分刻薄的長相,立刻柔和順眼了幾分。

    “是啊,這個月再不領糧

    食,家裏可就要斷頓了。”王淑英同樣笑吟吟的答道。

    “瞧你說的,有你這麽能幹的人當家,你家要是斷頓了,那我這不會過日子的早就喝西北風了。”

    兩人互相謙虛的閑聊,卻把陳強東驚的眼珠子都要蹦出來了。

    陳慕西注意到了陳強東眼神不定的看看媽媽,再看看那個高個子售糧員,心裏已經猜到大哥這異常的緣由。

    心裏有些感慨,大大咧咧的大哥長大了呦!

    這時,糧站門口進來一個微胖的青年,一眼就看到了在一邊站著顯眼的陳慕西,笑眯眯的喊了一聲,“二胖,你怎麽來了?”

    為什麽這麽顯眼?在這個人們普遍身材偏瘦的時代,陳慕西這個微胖人士,自然辨識度更高一些。

    聽到這個稱唿陳慕西的臉黑了黑,來人名叫杜憲,是爸爸陳建翎帶的徒弟,臉盤圓圓,身材也是胖胖的,笑起來很和氣的一個人。

    現在人們都吃的不好,生活都在溫飽線上掙紮,杜憲這模樣,在大家眼中卻是個一看就猜他家生活水平優渥的標誌。

    因為這個,他娶到了一個漂亮的老婆,可惜,現實卻是他家日子也沒好多少,完全被他身材的表象迷惑了。

    而陳慕西同為微胖界一員,杜憲對陳慕西很有好感,他被人稱唿為大胖,而他就喜歡親切的稱唿陳慕西為“胖二”或者是“二胖”,以示兩人革、命友誼不一般。

    現在還不是後世那“以瘦為美”的時代,陳家因為有陳慕西這個小胖孩,出門的時候,鄰居們常會羨慕的看著陳慕西那白生生的可愛小圓臉,羨慕的說上一句:“石頭媽真會養孩子,看看石頭,長的多好。”

    每當此時,同行的爸爸陳建翎或者媽媽王淑英,都會笑眯眯的謙虛兩句,然後,再次出門還不忘要帶上陳慕西一塊。

    所以,鑒於陳慕西作為陳家形象代言人的身份,他成功的擺脫了老二不被關注的情況,成了父母出門的標配跟班。

    這些年演變下來,大家有時不喊陳慕西父母名字的時候,就喜歡親切的稱唿他們為石頭媽、石頭爸。

    而這一現象,逐年下來,卻開始讓王淑英懊惱不已,她覺得二兒子這身高,就是這小名起的有問題害的,幾度想改來著,可石頭這個小名已經被廣大群眾熟知,改了也沒什麽人叫,隻得這麽叫下去了。

    雖然如今這大環境下,大家都挺喜歡陳慕西這個白胖小孩,陳慕西如今確

    實是看起來很可愛,濃眉毛、雙眼皮,皮膚白嫩。

    可是,深受“瘦既是美”這一觀念荼毒的陳慕西,已經開始擔心自己會一直這麽矮胖下去,內心也一直深深的憂慮著。

    漸漸的,陳慕西也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如果本人真的在意某一件事的話,旁人的看法再不同,終究隻會讓心裏好受一些而已,心底卻還是介意的。

    所以,此時聽到喊自己“二胖”,陳慕西就不滿極了,可人家是來幫自己家來弄糧食的,隻得壓下情緒,笑眯眯的說了一聲:“小杜哥,你來了!”

    這時,王淑英也看到了杜憲的到來,一臉抱歉的說道:“小杜,你師傅又讓你來了?真是的,總讓你幫忙,真是太麻煩你了。”

    杜憲圓圓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道:“師母太客氣了,麻煩什麽,這都是捎帶手的事。”

    說著看了看陳強東麵前的裝了多半袋子的布袋,走上前一步,道:“東東,這個我來背,你背二胖的那個吧,他那身高,還是別幹這重活了,再壓得不長個就麻煩了。”

    陳慕西剛剛升起的感動,就被愛說實話的杜憲接下來的話都攪合沒了,而且,沒招誰沒惹誰的“身高問題”再次躺槍,陳慕西都恨不得化身咆哮帝,大吼一聲:“我不長個子,能怨我嗎?能怨嗎?”

    說來,如果主觀意念可以控製身高增長的話,陳慕西早就躥高到房頂那麽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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