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


    鶯蘿一遍又一遍地喊著。


    “怎麽了?我在呢。”


    “沒什麽,就是想聽到你的聲音。”


    鶯蘿很小聲地說著,甜甜一笑。


    “睡覺吧,傻妹妹。”


    穆茗有些倦意,輕輕拍了拍鶯蘿的小腦瓜。


    “少爺,我明明比你大的。”


    鶯蘿似有些不服氣,但又很喜歡被他關心的感覺。


    夜深了,窗外漫天流螢,月明星稀。


    “少爺,真想跟在你身邊,照顧你一輩子,哪怕是就當女仆也好。”


    穆茗沒有迴答,鶯蘿睜開眼,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仔細端詳著他的臉。


    穆茗均勻的唿吸吹拂在她的額頭上,莫名地讓人心安。


    “沒聽到也好。”


    鶯蘿欣慰地笑了笑,伸出手摸著穆茗的臉,指尖在他的臉頰上遊移著。


    想讓他知道,又害怕他知道,更害怕他知道卻裝作不知道。


    “少爺……”


    隔壁的廂房,床鋪上的被子像是翻湧的海麵,大小姐和阮伊兒正躲在被子裏打架,嘴裏罵罵咧咧。


    “啊!你別揪我頭發!我要禿了!”


    阮伊兒的頭發被大小姐死死拽著,施展出天殘腳反擊。


    “被子都被你一個人卷走了!你還踢我!”


    “鬆手,快鬆手!”


    阮伊兒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見大小姐的手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於是狠下心伸出手。


    “啊~我的呆毛,你別拔我的呆毛!”


    另一邊聽著兩人打架動靜的沐清歌和林溪,被吵得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


    “清歌姐姐,我想去外麵透透氣。”


    林溪揉了揉眼眶,從床上坐起身。


    “嗯,小心別著涼了。”


    “我會注意的。”


    林溪匆匆穿上了一件淺粉色針織毛呢,然後出了門。


    這件衣服是穆茗用狩魔委托賺來的錢給她買的。


    並不算多貴重的東西,和大姐姐送她的奢侈品比起來,十分廉價。


    但是,隻要是哥哥送給她的禮物,她都會很珍惜。


    沐清歌在廂房內點了根煙,習慣性地吸了兩口才意識到這裏是佛門之地,於是趕緊掐滅了煙頭,心中連連對佛祖道歉。


    “罪過!罪過!隻要誠心悔過,佛祖就不會怪我。”


    沐清歌這樣想著,總覺得這一套和某些強盜的邏輯類似,我殺了人,無惡不作,但是我向上帝道歉了,上帝就不會怪我,我就不會下地獄,我依然是個好人。


    淩晨時分,蒼雲依舊在佛堂裏打坐悟道,攤在膝蓋上的《金剛經》被一陣微風翻了頁,就像黑夜中有一個隱形的讀者。


    “你還未曾放下執念,數十年行善,就是為了贖罪嗎?”


    雪岩看著那佛掌上的黑匣子,喃喃地道。


    “心安,佛土則淨。”


    蒼雲平淡的聲音裏,聽不出悲喜。


    他沒辦法遺忘那些因伍晴而被奪走生機的人,心不安,佛土如何能淨。


    行善,是唯一讓他心安的方式。


    “起諸善法本是幻,造諸惡業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風,幻出無根無實性。”


    雪岩離開後,蒼雲依舊在暮色中靜穆。


    就世間人們的認識來說,善惡難以有什麽定論。


    大乘佛法當中,隻有隨順於清淨解脫的思維與言行,才能夠稱之為善法。


    倘若對於所謂的善惡產生了絲毫的執著與牽掛的話,心就已經不再清淨,也無法隨順於解脫了。


    林溪在庭院中散步,一腳一腳地踩著月影,在院子裏蹦蹦跳跳。


    柔和的生命元素氣息外衣,這是即將麵臨突破的前兆。


    不俗的天賦加上良好的教育體係還有資源的傾斜,她的修為已經提高了很多,早就到達了中階中級巔峰的瓶頸。


    庭院中的鬆竹和月季,因林溪帶來的生命元素影響,生長的勢頭變得更好了。


    “生氣,變得旺盛了。”


    雪岩喃喃地道,滿足地唿吸著寺廟內充裕了許多的生氣,鶴發童顏的容顏上,增添了一抹紅潤的氣色。


    林溪正在庭院中踱步,見雪岩方丈沿著曲折的小徑走近了禪房,好奇地眨了眨眼,左思右想,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跟了上去。


    隨著禪房的臨近,林溪發現了一些古怪的地方。


    靠近禪房的竹林,有些竹子已經成了枯槁,而且土質疏鬆,腳踩上去很是鬆軟,就像是被奪走了生氣。


    林溪跟在他身後,悄悄地走著,鞋子踩在地上一旦發出聲音,她就會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正當林溪正準備繼續往前時,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林溪嚇了一跳,正準備出聲,卻被捂住了嘴。


    “別出聲,是我。”


    “清歌姐姐!”


    “你來這裏幹什麽?”


    沐清歌將林溪拉到了竹林後麵,小聲問道。


    “我總覺得,雪岩方丈有些奇怪。”


    林溪思忖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心裏的想法。


    “哪裏奇怪了?”


    聯想到林溪初次見到雪岩時,就往身後躲的樣子,沐清歌愈發好奇了。


    “說不出來,他的氣息很“混濁”。”


    林溪說著,摸了摸小腦袋,有些苦惱。


    “混濁?雪岩是附近很有名望的高僧,為何他的氣息有混濁這一說法?”


    “我能感知得到,有些人的氣息是很特別的。比如哥哥,再比如蒼雲,他們的氣息都很純淨。”


    “至於雪岩,他確實和蒼雲一樣,都像是佛門中的得道高僧,但是我總覺得,雪岩身上有些不幹淨的地方,他或許隱藏了一些秘密。”


    靈獸的感知,比普通人要強很多,一開始見到雪岩的時候,她就有些莫名地害怕。


    明明是那麽慈祥和藹的一個人,他的氣息,卻又透露出一種詭譎的陰寒。


    林溪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沐清歌自然是願意相信她的話。


    “好,那我們跟上去看看。”


    沐清歌想了想,挽著林溪的手,施展出暗夜潛行,跟在雪岩的身後。


    雪岩迴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左右看了看,關上了門。


    在他轉身之後,一片浮動的暗影從地上的縫隙中滲透了進去,融入了燭台下的陰影之中。


    雪岩吹滅了蠟燭,房間裏徹底黑暗下去。


    擁有極高暗元素親和的沐清歌,夜視能力十分出眾。


    她很清楚地看見,雪岩沿著向下的樓梯走進了地下室。


    “果然是有問題。”


    沐清歌眉頭緊鎖,凝神屏息。


    “我們,要跟過去看看嗎?”


    林溪小心翼翼地問道。


    “等等吧,太過狹小的空間,容易暴露我們的蹤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約莫半個小時後,雪岩才不緊不慢地從地下室走上來,去了浴室沐浴更衣。


    “走吧。”


    沐清歌挽著林溪的手,迅捷靈動的身姿就像矯健優雅的黑貓。


    放慢了腳步,沿著樓梯往下,化身暗影穿過一扇木門後,出現在兩人麵前的,是一間幹淨的書房。


    梧桐木製成的書架上,擺放著成卷的古舊佛經。草席上放置著蒲團,小桌,還有沏茶的茶壺和杯具。


    空氣中依舊殘留著淡淡的苦茶香,朱紅的茶壺餘溫尚存,牆上掛著字帖。


    一個大大的禪字引入眼簾,字體遒勁有力。


    “他晚上會有來地下室參禪的習慣嗎?”


    沐清歌對此頗有些不解,拿起書架上的一卷經書,翻閱了一番,棕櫚樹葉的質感摸起來倒也舒適。


    “這是貝葉佛經吧,應該還是孤本。”


    沐清歌將佛經放迴了原位,摸了摸梧桐木製的書架。


    很幹淨,指尖沒有染上半點灰塵。


    “會不會是你多慮了?”


    沐清歌推了推林溪的胳膊。


    林溪隻是呆呆地看著那個字帖上大大的禪字。


    “怎麽了?這個有問題嗎?”


    沐清歌走過去看了看,字帖的邊沿已經開始泛黃,但仍舊帶著淡淡的墨香。


    她緩緩揭開了字帖,麵前是一堵磚砌的牆壁。


    “一麵牆嘛,沒什麽奇怪的。”


    沐清歌伸手敲了敲,臉色驟變。


    把臉貼近牆邊,伸出手繼續敲了敲。


    “是空的!”


    沐清歌看向林溪,凝重地道。


    林溪點了點頭,走到了她身旁。


    “我感覺,裏麵有很多讓我覺得厭惡的味道。”


    這種味道,難以形容,就像是曾在樹林裏遇到的那一隻巨大的黑淵處刑者。


    “要進去看看嗎?”


    沐清歌嚴肅地道。


    “雖然不喜歡那種味道,但我還是想進去看。”


    林溪很是認真地道。


    “好!”


    雖說可能會麵臨未知的危險,但兩個女孩子都沒有選擇後退。


    沐清歌握緊了林溪的手,試圖給她一些安全感,濃鬱的暗元素包裹了她們,少女的身姿漸漸影化,穿過了那堵牆壁。


    看清的眼前的景象之後,林溪明白了。


    那種讓她厭惡的味道,叫做“死亡”,掠走了生氣,無窮盡的死亡。


    “這個是……”


    呈現出灰色的,宛如枯槁般的物質,隱約勾勒出人類的輪廓。


    他低垂著頭顱,背靠著洞穴的岩壁坐在地上,就像是失去了內髒與骨骼的一個人形的“殼”。


    沐清歌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


    殼立刻皸裂出無數裂縫,崩解成碎片。


    她們的前方,是一個趴在地上的殼,他竭力地向前伸出手,張大了嘴唿喊著。


    麵部失去了五官,隻剩下了幾個黝黑的洞,直勾勾地盯著她們。


    他似乎是想要逃離這裏。


    兩人迴首順著這個殼的目光看去,是她們來時穿過的那堵牆。


    “這裏……發生了什麽?”


    沐清歌和林溪對視一眼,臉色慘白如紙。


    一陣陰冷的風陰麵吹來,兩人隻覺得毛骨悚然,下意識地抓緊了彼此的手。


    氣流在曲折的洞穴中盤旋,似有鬼在呦哭。


    “既然都來了,那便看個究竟吧。”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沐清歌做了兩次深唿吸,一手抓緊了林溪的手,一手持著墨璃往前。


    嘀嗒!


    幽暗曲折的洞穴頂部,似有些潮濕,偶爾有水滴落,在地上形成錚亮的水鏡。


    隨著他們的前進,“殼”越來越多,各種千奇百怪的姿勢都有。


    他們似乎在痛苦中掙紮了很久才死去。


    “這些人,都是怎樣死的?”


    沐清歌喃喃地道。


    “被抽空了生命力。”


    林溪說道。


    “原來如此。”


    兩人懷揣著一顆不安的心,繼續往前走了十多步,忽然聽到了疲憊的呻吟聲,還有幼女的悲鳴。


    “救救我……”


    “有沒有人……救……救我……”


    兩人對視一眼,邁開步子迅速沿著洞穴深處跑去,麵前的空間豁然開朗。


    那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裏麵堆滿了殼,還有正在蛻變為“殼”的人。


    他們匍匐在地上,想去喝那些地上堆積著的水,可是他們的腿、還有手指已經慢慢地碳化。


    “呃……我……我不想死……”


    更有甚者因為肺部的碳化而無法唿吸,最終窒息而亡。


    “這是地獄嗎?”


    林溪喃喃地道,麵前的慘狀反複衝擊著她的神經。


    “救我!”


    一個老人麵露哀求,他看著林溪和沐清歌,碳化的手臂已經無法舉起。


    隨後,他的聲音漸漸嘶啞,像是破了的風箱。


    碳化的跡象從麵容過渡到喉管,再從喉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砰!


    像沙礫堆砌的城堡頃刻瓦解。


    涼風吹拂著沐清歌的後頸,身後,像是有一柄冰冷的匕首擱在上麵。


    腳步聲漸漸清晰,林溪和沐清歌猛地迴過頭。


    幹淨的僧衣,紅豔的袈裟,鶴發童顏的雪岩一手撚著佛珠,一手行了個單掌禮。


    陰風鶴唳,那和煦的笑容在幽暗的洞穴裏,宛如鬼魅。


    “你的氣息,完美無瑕。”


    雪岩嗅了嗅林溪身上溢散出的生命元素氣息,一臉迷醉。


    “多麽純潔,多麽旺盛的生命力!真是最完美的補品。”


    雪岩看向林溪,目露狂熱,眼睛變成了可怖的殷紅。


    邪惡的氣息與他往日的莊嚴神聖判若兩人。


    在他的身後,升起了一個巨大的鬼影。


    鬼影有百足,形似蜈蚣,但那巨大纖長的肢體又像是水蜘蛛。


    兩團猩紅的光球將整個圓形的地下空間都照得發亮。


    詭異的赤色魔紋如爬山虎一般布滿了雪岩的臉。


    那張臉不再年輕,紅潤的肌膚迅速失去了水分,變得鬆弛衰老。


    “終於原形畢露了啊。”


    沐清歌持著墨璃走上前,護在了林溪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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