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村莊,沉默而孤獨。


    屍骸遍地,成群的烏鴉在枯藤老樹上駐足。


    穆茗漠然地拭去了刃上的血漬。


    村落中的人無一幸免,不論是老人,還是小孩。凡是被波爾沃的種子寄生的人,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


    戰鬥艙緩緩開啟,試煉結束。


    大家都在討論剛剛所經曆的考驗。


    “雪糕,這個試煉,你是怎麽做的?”


    穆紫薰問道。


    “什麽也沒有做,我沒有幹預。”


    阮伊兒的表情依舊冷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幸福,種植魔界花波爾沃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即便是虛幻的夢境也能給予人安慰,那我又何必摧毀他們的幸福呢?”


    “可是,人總要麵對現實,不是嗎?所以,我把波爾沃燒掉了。”


    穆紫薰悠悠一歎,看著那些村民們悲痛欲絕的樣子,著實有些愧疚呢。


    “茗子,你呢?”


    “我毀掉了波爾沃。”


    “和我一樣啊。”


    穆紫薰欣慰地點了點頭。


    “還殺光了村子裏所有的人。”


    穆茗繼續說道,他仍然無法釋懷。


    艾娜,就像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不像是一個虛擬的夢境。


    “嗯?”


    穆紫薰愣了愣,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阮伊兒也略微有些錯愕。


    “你剛剛說什麽?”


    “我殺光了村子裏所有的人。”


    穆茗淡淡地重複了一遍。


    “可是,變成怪物的隻有少部分。雖然艱難,但依然有很多人都在努力地活著。”


    穆紫薰看著穆茗的臉,總覺得他和自己印象中溫柔的弟弟有些不一樣。


    “那隻是一時,波爾沃的寄生種子是無藥可救的,他們最後都會淪為惡魔,為了防止波爾沃的疫病擴散到附近的其他村落,隻能殺了他們。”


    “哦,是這樣啊。”


    穆紫薰有些失落,本以為燒掉波爾沃,就能改變這一切不幸,沒想到從一開始就是死局。


    “哥哥,我好難過啊。我本以為,我的生命係魔法可以救好那些人的,但是沒想到……”


    林溪耷拉著耳朵,垂頭喪氣。


    “沒事的,傻瓜。”


    穆茗伸出手在林溪的頭上揉了揉。


    妹妹的頭發很軟,揉起來特別舒服。


    “波爾沃的寄生種子會吞噬生命力,越是旺盛的生命力,越是會讓它們成長,所以木靈生息反而會加速那些人類變成怪物的進度。”


    “有效殺死它們的反而是死亡係魔法,不過,這樣會連帶殺死宿主。”


    穆茗柔聲安慰著。


    大小姐和鶯蘿在一旁看著,有些醋意。


    至於藜,壓根就沒有把這隻小鹿放在心上。


    “試煉課程結束,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你們所經曆的,是一件真實存在的案例。”


    穆夕研的聲音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發生在數十年前的戰亂年代,記錄在秘密檔案中的惡之花事件,是整個時代的悲劇。”


    “希望你們懂得,今天的幸福來之不易。”


    “經過這次試煉,想必大家也有所收獲,可以互相交流一下心得。不管你們做出了怎樣的選擇,必定都有你們自己的緣由吧。”


    穆夕研說完,看了穆茗一眼,就朝著教室外走去。


    “穆茗跟我出來一下。”


    “夕研姐,有事嗎?”


    穆茗跟在穆夕研的身後,腦海中依然浮現著艾娜從夢境中解脫時,露出的笑容。


    “你在戰鬥艙中的表現,我們還有校方領導都看到了,決定對你做一個心理調查。”


    “心理調查?”


    “對,到時候那個諮詢師可能會問很多讓人崩潰的問題,你要盡量克製自己的情緒。”


    “沒事的。”


    穆茗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


    心理諮詢室,很暗,沒有開燈。


    “進去吧。”


    裏麵坐著一個嚴肅的老頭,頭也不抬地伏在桌子上寫字。


    穆茗走進了諮詢室,打量了一番周圍的環境,說是諮詢,用審訊來形容還差不多。


    空間很小,極其壓抑,三麵都是很窄的牆壁。


    他和諮詢師之間隔了一扇鐵窗,就像是等待審判的囚犯。


    “你先走吧。”


    諮詢師對穆夕研說道。


    “好。”


    穆夕研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穆茗一眼,關上了門。


    氣氛變得安靜下來,空氣很是沉悶,穆茗不喜歡這種逼仄的空間。


    “你是穆茗?”


    諮詢師抬起頭,鏡片反著光,目光陰翳,像是擇人而噬的禿鷲。


    “是!”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是騙子,沒有人會對你好,所以你誰都不相信。”


    諮詢師沒有用疑問句,他用一副很肯定的語氣說道。


    就像找到了犯罪證據,篤定一個嫌疑人犯了罪一樣。


    “不是”


    穆茗靜下心來,淡淡地道。


    “是!你內心很渴望暴力,很想殺人。”


    諮詢師盯著穆茗的眼睛,繼續說道。


    “沒有。”


    穆茗輕輕搖了搖頭。


    “你有反社會人格,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視其他人的生命如草芥。”


    諮詢師斬釘截鐵,話語鏗鏘有力。


    “我沒有。”


    “你骨子裏信奉著最原始的叢林法則!隻要比你弱小的,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死!”


    諮詢師雙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眼睛猛地睜大。


    他死死盯著穆茗,麵目猙獰,眼球爆出血絲。和惡之花試煉中的那個村長一樣,對他發出仇恨的呐喊。


    對此,穆茗的語氣依然很平靜,他隻是不厭其煩地重複著一句話。


    “我沒有。”


    “你在虛擬戰鬥艙中殺人的時候表現得很是冷漠。”


    穆茗沒有說話,隻是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諮詢師一眼。


    諮詢師等待著他的迴答,但他沒有說話。


    空間變得安靜下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穆茗的情緒依舊平靜,沒有半點焦慮。


    諮詢師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眼睛,湛藍,是他靈魂的底色。


    沉默了許久,他終於開口問道:“你殺過人。”


    穆茗愣了愣,緩緩點了點頭。


    “是。”


    諮詢師也愣了一下,倒是沒想過他會如實迴答。


    “殺過很多,還不止一次。”


    “是。”


    除了在孤兒院裏殺死土匪的那一次以外。


    被辛德瑞拉異化為吸血鬼的程昊也死在他的刀下,程昊在他的眼中看來,依舊是人類。


    “為什麽要殺人呢?”


    “為了活下來。”


    穆茗的語氣依然淡漠。


    “你渴望用暴力解決問題,認為暴力才是解決問題最高效的辦法。”


    穆茗思索了一會兒,很想否認這一點,但是他沒辦法否認。


    因為他內心,隱隱認同這一點。


    “我討厭使用暴力,因為暴力會招致更大的暴力。但暴力有時候確實是解決問題最高效的辦法。”


    穆茗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直視著諮詢師的眼睛。


    “你骨子裏是個極度陰暗嗜殺的人,對剝奪他人的生命毫無負罪感。”


    “不是!”


    “你殺人全憑自己的好惡,不考慮其他客觀因素。”


    “不是!”


    自始至終,穆茗的臉色都很平靜。


    “結束了,你走吧。”


    穆茗微微頷首,不發一言地離開這片狹小的空間,唿吸著外麵的空氣,心中積鬱的不滿都漸漸消散。


    他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很不喜歡那種逼仄狹小的空間,就像是野獸會本能地抗拒牢籠一樣。


    諮詢師在椅子上坐下,思考了很久穆茗的表現,閉上眼,凝聚了全部的精神力,從筆筒裏拿出了一支筆。


    “嗯?紅筆?”


    諮詢師略微皺了皺眉,很少有拿到這枝筆的情況。


    隱隱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縈繞在腦海,他好像讀到了穆茗的內心,但是又不太確定。


    筆在白紙上以很是舒緩的速度勾勒起來。


    一刻鍾後,他緩緩睜開眼。


    躍然紙上的,是一個微笑著的紅衣少年。


    染血的赤瞳直視著他,像是忘川彼岸的厲鬼。


    諮詢師嚇了一跳,後背被冷汗浸濕,連忙將手中的畫稿揉成紙團,扔進了垃圾桶。


    然後拿起鋼筆在給上級的紙質報告中記錄了一句話。


    “間歇性人格分離。”


    但思來想去好一會兒,他又撕掉了,在給上級的報告中寫道:“無異常。”


    做完這些後,他就將門半掩著離開了。


    “嘎吱~”


    諮詢師離開片刻,門被推開了。


    灰暗的室內,隱約顯現出一片嫣紅的色彩。


    鮮豔如血的紅衣浮動在黑暗中,白皙的脖頸處,曼珠沙華紅得耀眼。


    蒼白的手拾起了竹簍中的紙團,緩緩展開之後,少年看著畫中的自己,淺淺笑了笑。


    赤瞳彼此凝望,宛如鬼魅。


    “這個人有點礙事,要不要殺掉呢?”


    惡魔在黑暗中低語著。


    “放過他吧。”


    另一個響起的聲音,溫柔清冽。


    “行吧,那就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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