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番外四 風月鑒


    若說林鹿棲像林茴,林泉像司語瀟,那麽林月冉應該是兼父母優點而有之。


    小姑娘認認真真練著簪花小楷的時候,許鏡洲握著一卷書在一邊想著。


    小姑娘不知不覺也已過了及笄的年紀了,現在想想還是挺快的。早已飛升為神的許鏡洲坐擁萬年的壽命,日子一天天過得百無聊賴,是以十年前才接了薛停雲和林鹿棲夫婦扔過來的包袱。


    不過這包袱也是林茴夫婦扔給長女的。林茴和林夫人幾百年前就開始攜手周遊天下,十五年前把初生的小女兒扔迴了杳蘭山就不知道跑哪裏逍遙去了。


    薛停雲和林鹿棲的兒子才一丁點兒大就被出關的南柯山主夢南柯討去當了徒弟,這對小夫妻本來打算好好過二人世界,卻不得不教養起了爹娘的小女兒。


    待林月冉五歲,林鹿棲一句“當初允諾照賢給你當徒弟沒當成,就把冉冉交給你吧”,小姑娘被親姐甩給了仙界活得最像無欲無求六根清淨的老神仙的神君許鏡洲。


    雖然小姑娘有標準的豪宅和配套婢女小廝老媽子,但她不愛待自己的月華殿,就愛清靜無人的天璿宮。


    她天性單純,不像姐姐那樣古靈精怪,也不像哥哥那樣淡然出塵。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不是靠著非凡的天賦,而是靠日複一日的努力才練成的。不同於琴棋書畫,她於劍道卻天賦異稟,是個武學奇才。


    許鏡洲琢磨著,這麽一個小姑娘,該嫁個什麽樣的青年呢?


    不得不說,當了十年名義上的師兄事實上的師父的許鏡洲,操的卻是當爹娘的心。


    杳蘭山自取代眠芳山進駐無上殿後,至今已成為仙界最顯赫的門派,要論門當戶對,怕是隻有南柯山能與杳蘭山相當,可南柯山主至今未娶,遑論拿出個成年的兒子來。


    仙界有主,便是晏帝百裏氏一族,如今宮中那位修仙的皇子百裏賜倒是年紀正當,且幼時便與林月冉相識。但美中不足的是,百裏賜是否能修為神仙還未可知,不該拿小姑娘的未來去賭。


    再緩緩,也不急,小姑娘天生仙胎,以神仙的壽數計,她尚且年幼。


    這時有仙仆送信進來,是給許鏡洲的。


    許鏡洲看到熟悉的封泥便知是林泉。


    林鹿棲大婚之後,林泉便迴到了方丈洲。幾百年來,他潛心修煉,很少迴杳蘭山。林月冉出生後,林泉隻來看過她一次,所以林月冉並不認識這個親哥哥。但小姑娘對於哥哥有一種特別的依戀,每逢林泉來信都十分開心。


    林泉和家人都不很親近,他天性如此,即便是和最親的姐姐林鹿棲待在一起也不會過多表露內心的情感。但他照例每月給杳蘭山寄一封信,如今山主林鹿棲正和薛停雲在南柯山看望薛照賢,信自然是交到了許鏡洲手上。


    信裏林泉照例說了些自己的情況,並說自己將要閉關長修,不知期限。幺妹業已及笄,便問一問婚事是否已定。


    許鏡洲看到這裏,不禁失笑。原來不止他一個人操心這事,小姑娘萬裏之外的親哥哥也記掛著呢。


    林月冉自仙仆進來時就已經在留意許鏡洲了,聽他一笑,立刻擱下了筆問道:“師兄,怎麽了?可是哥哥寫了些什麽?”


    許鏡洲將信遞給她:“自己看吧。你這個哥哥,表麵上那麽淡漠的一個人,操的倒也是顆七竅玲瓏心。”


    林月冉看到信末,兩頰已微微紅了,緩緩疊起信紙,不敢抬頭看許鏡洲。


    許鏡洲從林月冉手中抽出信紙,林月冉依舊低著頭。許鏡洲道:“說起來我也好奇,冉冉,你可有心儀之人?”


    林月冉似乎欲言又止,隻垂眸道:“沒有。師兄你也知道,我天天在杳蘭山上待著,不曾結識什麽外麵的青年才俊,又哪來的心儀之人呢!”


    許鏡洲笑了:“這是在責怪師兄天天把你拘在山上?”


    林月冉趕忙看著他搖搖頭:“不不不,是我自己喜歡待在這裏,清靜。”


    許鏡洲往椅背上一靠,十分放鬆地道:“總待在這兒也不行,你這個年紀,就該出去曆練曆練。”


    小姑娘悄悄嘟了嘟嘴。


    許鏡洲接著道:“你姐姐像你那麽大的時候已經在四處……打架了。”


    林月冉眨了眨眼:“姐姐?是嗎?”


    許鏡洲與她講過許多過去的事,隻是小姑娘並沒有意識到林鹿棲的那些故事就發生在她如今這個年紀。


    許鏡洲於是道:“是啊,她十六七歲時已經與你姐夫定情了,那時你姐夫也不過弱冠。那時候開始他們就走南闖北地折騰,倒是把杳蘭山的名聲折騰得風頭無兩了。還好後來與代輿的那場大戰,他們作為杳蘭山子弟,贏得很漂亮。”


    林月冉安靜聽著,心中不免向往。隻是如今仙界不比從前,已是太平盛世,早沒了折騰的機緣。


    兩人正聊著,又有仙仆送信來,這次卻是林鹿棲的信。


    拆開信封,林鹿棲飛揚的狂草就跳了出來。


    林鹿棲言他們已經從南柯山返程,杳蘭山收到信時他們也大約快到了。


    果然未初時分,山主氣派的馬車就停在了紫宮外。


    許鏡洲和林月冉剛從雲頭上下來,林月冉就被衝過來的親姐姐一把抱住了。


    林鹿棲摟著她道:“冉冉!又長高了!我們才幾天不見!哎呀我家的小姑娘,又變漂亮了!”


    許鏡洲歎了句:“小鹿,你兒子都那麽大了,什麽時候才能穩重一點!”


    林月冉被林鹿棲放開,才看到下車的姐夫邊上還站著一個清俊的少年。


    她想了想,這莫非就是傳說中那個比她還年長兩歲的大外甥?


    少年比林月冉足足高了一頭,身高直逼薛停雲和許鏡洲,但模樣仍是未經世事的稚嫩和單純。


    他走過來規規矩矩地叫了聲:“鏡洲師伯。”


    許鏡洲微笑道:“照賢,你出師了?”


    薛照賢點點頭,又看向林月冉:“這便是……小姨?”


    林鹿棲道:“是啊,賢兒,你們倒是從沒見過。”


    薛照賢看著小姑娘清澈的大眼睛道:“小姨好。小姨你好……年幼啊。”


    許鏡洲笑道:“是你爹娘太猴急。”


    被點名的薛停雲無奈地笑了笑:“師兄,莫要取笑我們了。倒是師兄你,未免太不著急了。”


    林鹿棲十分自然地靠在薛停雲身邊,幫腔道:“就是,拂塵你什麽時候才能給我們找個嫂子啊!”


    許鏡洲也不惱,隻從容地道:“有什麽可急的……有什麽必要呢?你們的心啊,還是操到賢兒身上吧。”


    林鹿棲聞言轉向薛停雲道:“是啊小呆,什麽時候給賢兒物色個姑娘呢?我覺得太陰山那個山主的女兒就不錯……”


    薛照賢瞬間淩亂:“娘,怎麽就扯到我身上了!”


    薛照賢勤修十五年,夢南柯將一身本領都教給了他。夢南柯似乎並沒有培養繼承人的念頭,如果有,那肯定是以培養薛照賢這樣的方式。


    林鹿棲夫婦並不想收徒,所以想把山主讓給林泉做,但林泉性子淡漠,且在方丈洲長修,沒有迴杳蘭山的意思。薛照賢一出師,林鹿棲立刻動了把燙手山芋塞給兒子的心思。


    紫宮的晚餐中,薛照賢似乎有所預料,就在林鹿棲開口之前匆匆扒了幾口飯跑了。


    林鹿棲無奈,拉過妹妹拜托了一番,林月冉隻好幫孩子氣的姐姐去遊說。


    薛照賢正站在昭朗殿外,見妹妹似的小姨來了,倒不像見親娘一樣躲。


    林月冉不知該用什麽語氣來跟這個比自己大的外甥講話,少年卻是笑嘻嘻地開了口:“小姨,我可以叫你冉冉嗎,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


    小姑娘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嗯,也行。”


    薛照賢道:“你明明是我娘的妹妹,可怎麽就這麽像我妹妹……”


    林月冉認真道:“我的年紀的確像你妹妹啊。”


    薛照賢看著漂亮可愛的小姨道:“冉冉,你說我爹娘怎麽就那麽愛玩!我三歲的時候就被扔給了我師父,如今我快十八歲了,他們才把我接迴來,卻是想把山主的位子塞給我!”


    林月冉道:“姐姐和姐夫經曆過的事情和我們都不一樣嘛。我聽師兄說,他們當年可是出生入死,後來天下總算太平了,他們才說好從此過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的。再說你也是被南柯山主討去當徒弟的,南柯山主盛情難卻嘛。”


    薛照賢嘟囔道:“唉,不管怎麽說,就是爹不疼娘不愛。誒,冉冉,說起來我爹娘倒還教養過你好幾年呢!”


    林月冉警惕地望著薛照賢好看的眼睛,生怕裏麵突然升起敵意。薛照賢卻隻道:“後來又轉頭把你扔給了鏡洲哥哥……啊不,師伯。”


    林月冉睜大了眼睛:“你管他叫哥哥?他不是比你爹娘年紀還大嗎?”


    薛照賢道:“可是鏡洲哥哥就是長得年輕啊!放在凡間就像個弱冠青年,誰能猜到已經是個五百多歲的老神仙了呢!”


    林月冉撲嗤一聲笑了出來。


    薛照賢拉著林月冉並排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湊近了道:“哎,冉冉,你待在鏡洲哥哥身邊這麽多年,可見過他和什麽神女來往?”


    林月冉搖頭道:“沒有。從沒見過。”


    薛照賢自言自語道:“太可憐了!白長了一副人神共憤的皮囊!”他又悄悄告訴林月冉:“冉冉,你可能不知道,我聽我娘說過,鏡洲哥哥年輕的時候,追他的女人可是排到山門外都排不完!你可知道遁入空門的月如眠師伯?”


    “是那個排行第六的師姐?”林月冉心一跳,“我隻知道爹曾有過這麽個徒弟,卻不知她為何要……”


    “哦,你興許不知道吧,她那時候愛鏡洲哥哥愛得死去活來,奈何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林月冉笑道:“你才多大年紀,說起話來就油腔滑調的!”


    “和五師伯學的嘛!五師伯雖然看著滄桑,實際上骨子裏是個很有趣的人呢。他常來南柯山看我,我才總算不像個孤兒了……哦對,還沒說完,執著的如眠師伯一往情深,矢誌不渝,後來兩度皈依佛門,鏡洲哥哥渡劫失敗之後,如眠師伯就入了空門再沒有出來過。多麽可歌可泣啊!”


    薛照賢兀自歎著,沒留意到林月冉的小臉變得十分蒼白。她喃喃道:“師兄渡劫……失敗?”


    “其實沒有啦,隻是那時所有人都以為他魂飛魄散了!嗯?你不知道這件事?”薛照賢反應過來,驚訝地看著林月冉。


    林月冉道:“師兄他……從未與我提過這件事。”


    “哦,也對,這種事何必說出來嚇人呢……還不是我那八卦的親娘,什麽事都說給我聽了。”薛照賢站起身,像個哥哥一樣把林月冉拉起來,“快起來吧,山上涼得快。”


    林月冉垂著眼睫,神色不同於之前,有些落寞。但薛照賢一轉過來,她就強打起精神道:“照賢啊,其實你娘是讓我來勸你的。你若是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杳蘭山的山主,那今後婚事不愁自是不必說……”


    薛照賢扮了個鬼臉:“冉冉,小姨,我還想再玩兩年呢!何況……你想,我娘原本是打算將山主的位子傳給舅舅的,舅舅不在,那麽是不是該輪到小姨了呢?”


    林月冉怔了怔,薛照賢已經跑了,甩下一句“再提這些無聊的事咱們就做不成朋友了”。


    做山主嗎?這件事隻在林月冉心頭盤桓了一瞬,最讓她心煩意亂的還是薛照賢所說的,許鏡洲曾經險些渡劫失敗的事。


    為什麽師兄從未向她提起過這件事?或許不止這一件,還有許多事,許多許多。是不想讓她憂心,害怕?還是覺得告訴她本就是無意義的行為呢?


    小姑娘說不出究竟是什麽感受,隻覺得心裏憋悶得很,又好像空虛得很,有一種什麽都抓不住的無力感。


    事實上,許鏡洲的過去,她所知甚少,而姐姐才是那個真真切切和他一起經曆過的人。而且她知道,過去的姐姐當得起風華絕代四個字,而師兄則是仙界公認的完美神君。無論如今師兄如何隱世不出,他當年給仙界帶來的震撼是永遠無法磨滅的。


    這麽多年,師兄一直獨身一人,是不是因為與他最為般配的姐姐已經嫁給了姐夫?她對許鏡洲的性格還是了解的,那就是寧缺毋濫。他是不是,心裏裝了姐姐,並且隻裝著姐姐一個人呢?


    林月冉突然覺得心裏很堵,堵得喘不過氣來。她深唿吸了幾番,才緩緩踱迴了月華殿。


    翌日,林月冉懶懶的,日上三竿才起,頭一次有些不情願去那跑得比月華殿還熟的天璿宮。


    正當她猶豫時,許鏡洲卻和林鹿棲、薛停雲一起來了。


    許鏡洲看了看她道:“氣色好像不好,冉冉,昨夜沒睡好?”


    林月冉含糊道:“還好,隻是做了幾個夢。”


    林鹿棲揉了揉她的腦袋道:“不要思慮太重啦冉冉,你心思細膩,別整天胡思亂想,就不會有那麽多怪夢啦!”


    林月冉抬頭望著姐姐素來澄澈坦然的眼睛,微笑道:“知道了,姐姐。”


    姐姐確實是好,好在她始終活得真摯,敢愛敢恨,光明磊落。這些出眾的氣質,她確實學不來。如果師兄心裏的人真的是姐姐,又有什麽可指摘的呢!


    “冉冉,我們今天來是要說一件事。”林鹿棲拉著林月冉坐下,許鏡洲和薛停雲也進來坐了。


    許鏡洲開口道:“是這樣,冉冉,你已經到了出去曆練的年紀,但你不像你姐姐從小鬧騰的性子,也不曾下山,要是獨自出去我們也不放心。正巧星河州將要召開搴花會,你可願意去參加?”


    林鹿棲聽到許鏡洲說她鬧騰時就不滿地肘了肘他,這時自然地接過話道:“冉冉你也別怕,拂塵正好要去星河州赴晏帝的邀約,你們可以同行。”


    原本有些猶豫的小姑娘抬起頭來問道:“這麽……巧嗎?”


    林鹿棲鼓勵地望著她:“嗯,冉冉,遊曆是我們仙家必不可少的,你還可以在搴花會上結識很多同齡人,說不定就——”


    眼看林鹿棲就要把相親這個目的說出來,門口卻突然響起了薛照賢的聲音:“爹,娘,你們也太偏心了吧!冉……啊不小姨就能去,偏偏我不能去!”


    林鹿棲頭疼地扶了扶額。薛停雲也是一臉無奈道:“你這麽多年都在南柯山曆練,才剛迴杳蘭山又想著出去了?”


    林鹿棲附和道:“你就是想著玩!”


    薛照賢見狀,轉向了許鏡洲:“鏡洲哥……咳咳,師伯!我和小姨一起去,互相也可有個照應不是!你是去見晏帝的,不能時時照顧小姨,小姨又那麽單純,搴花會上人員混雜,有我在也能保護一下小姨嘛!”


    許鏡洲想了想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林鹿棲道:“拂塵,你不能這樣!咱們不是說好——”


    許鏡洲微笑:“冉冉是你親妹妹,你也不想讓她遇到危險吧?何況你像賢兒那麽大的時候還在鬧騰呢,憑什麽賢兒這個年紀你卻要讓他做山主呢?”


    薛停雲搶在林鹿棲出聲之前道:“師兄說得有理,是我們考慮不周,既然如此便讓賢兒同去吧。”


    林鹿棲氣得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你跟他們也是一夥的?”


    薛停雲拉著林鹿棲向眾人道:“我們先走了。”說罷兩人便離開了。


    薛照賢聽到親娘抱怨道:“小呆!我看你就是不想讓賢兒早早當山主!”


    薛停雲攬著愛妻哄著:“好了棲棲,咱們畢竟是賢兒的爹娘,你真舍得賢兒勤修苦練十五年,一出師就又背上了新的擔子?如今太平盛世,山上也沒什麽事務。如果有,我來幫你處理,好不好?”


    林鹿棲眨了眨眼睛,軟化了下來,突然一踮腳在薛停雲唇邊親了親:“好,你說得對。”


    薛停雲似乎已經習慣了林鹿棲的偷襲,再不會像少年時那樣羞澀。兩人很快就在無人的角落擁吻起來。


    月華殿裏,薛照賢鬆了口氣道:“就知道老爹還是幫我的!是他讓我偷偷跟過來,否則娘親大人瞞著我的陰謀就得逞嘍!”


    許鏡洲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要說把你娘哄得高高興興的本事,你爹修煉了幾百年,如今算是大成了。”


    林月冉看著林鹿棲和薛停雲離開的背影,心中忽然十分羨慕。她從來都隻盼著能守著一個人,沒有想過兩情相悅是如何幸運如何甜蜜的一件事。想到這兒,她又在心裏責備起了自己,想要的有些多了


    不過小姑娘心中無論有多少念頭,麵上都是一派安靜乖巧的模樣。


    幾人商量了一番,決定明日啟程。薛照賢對於能出去玩感到格外興奮,心滿意足地迴去收拾東西了。


    月華殿裏隻剩下了許鏡洲和林月冉兩個人。


    許鏡洲凝視了林月冉片刻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林月冉十分自然地微笑道:“沒有,可能是昨天晚上著了涼,有些不舒服而已。”


    許鏡洲道:“嚴重嗎?要不要把行程推遲幾天?”


    林月冉擺擺手:“不用了,應該很快就好了。”


    許鏡洲站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今日就不用來天璿宮了。明日若還是不舒服,我們再改行程。”


    林月冉忍住鼻子的酸意道:“好。”


    許鏡洲為了不打擾她休息就離開了。林月冉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眶裏的淚水擠了出去。


    奇怪了,什麽時候感情這麽脆弱了,一點點小事也要流眼淚?


    小姑娘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哭泣,隻覺得心情憂鬱。


    她躺在床上又睡了個把時辰,到了午時去青蕪殿用過午餐後,就被薛照賢拉著去玩了。


    薛照賢一顆不安分的心顯然是百分百遺傳了林鹿棲,偏偏又在南柯山待了十五年,從沒遇到過同齡的玩伴,如今終於有了個粉雕玉琢的妹妹……不對,是小姨,他可是寶貝得不得了。


    昭朗殿外,薛照賢一招一式地教林月冉南柯山的劍法。


    “聽娘說冉冉你很擅長練劍,我就偷偷把南柯劍法教給你啦。”


    林月冉道:“這不是南柯山的秘笈嗎?怎麽能教我呢?”


    薛照賢道:“這也不算什麽秘笈,我有數啦,不會做師父不喜的事情的!”


    說罷,他快速地舞了一遍南柯劍法。林月冉認真觀察著,杳蘭山的縹緲劍法輕靈但有跡可循,這南柯劍法卻是格外跳脫,簡直像帶著醉意一般,乍一看簡直毫無章法可言,但仔細揣摩,再誇張淩亂的劍招也都一一應了太極陰陽,是以威力無窮。


    林月冉情不自禁地跟著學了起來,很快甚至能提前揣度出招式了。薛照賢不由歎道:“冉冉,要是師父見了你,肯定後悔當初討錯了徒弟!”


    林月冉笑道:“你就謙虛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十五年學成南柯山秘術,比你師父還快了三個月?”


    薛照賢撓了撓頭:“還以為師父會嫉妒,肯定不會說出去,沒想到你們都知道了啊!哦對了,冉冉,有意思的是我娘以前是叫我師父南柯爺爺的,如今我卻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兩個年輕人笑成一團。


    林月冉發現,和薛照賢這個活寶待在一起,心情會變好。看來這次的搴花會,無論如何都會很有意思了。


    此去星河州,林月冉、薛照賢和許鏡洲同乘一輛馬車。到了皇宮,許鏡洲便和二人分開了。


    “鏡洲哥哥是晏帝的貴客,咱們呢算是百裏賜的客人,這便去他的府邸找他!”


    林月冉望著許鏡洲離開的背影,應了聲“好”。


    “冉冉,你認識百裏賜嗎?”薛照賢問道。


    林月冉點頭道:“認識,小時候曾見過。算起來,他好像和你同齡?”


    薛照賢打了個響指:“沒錯,阿賜可是我的老朋友了!”


    林月冉這才想起來,南柯山不止夢南柯一個神仙,而百裏賜修仙,拜的同樣是南柯山的師父,所以才和薛照賢熟識。


    思及此,林月冉故作認真道:“看來大外甥這些年過得也沒那麽苦嘛,小夥伴不是一直都在身邊嗎?”


    薛照賢咳嗽了一聲,正色道:“那……畢竟是拜師學藝嘛,還是很辛苦的!”


    很快,二人來到了百裏賜的皇子府,得到了熱情的接待。


    當然,百裏賜的熱情主要是麵對薛照賢時,而當他麵對清水芙蓉般的林月冉,說話就都變得結巴了起來,隻能故作深沉。


    搴花會,是為紀念仙界一統時那場盛會所設。隻不過,當年的搴花會是為了摘取星河幽曇,如今十年一次,所要摘的自然就不是星河幽曇了。這一次,星河森林裏栽種了十株蓮瓣蘭,整個大晏幾百位受邀的少年俠客可進入星河森林三日,最終摘得蘭花者皆能獲得晏帝的賞賜。


    “今年的賞賜之中,有星河幽曇的花瓣!”出於和薛照賢的情誼,百裏賜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薛照賢和林月冉。


    “這麽大方!”薛照賢一喜,隨即又有些泄氣,“阿賜你確實夠義氣,但今年參會的人比上一屆翻了好幾倍,我猜啊大家早就通過各自的渠道打聽到這個消息了!”


    百裏賜也歎了口氣道:“也是,我能知道,我的兄弟姐妹們也都能知道,他們也都是重情重義之人……”


    林月冉心思微動。她本對搴花沒有太大興趣,可她知道星河幽曇的用處。若能用星河幽曇的花瓣入藥,對神仙也有養魂的效用。


    很快,搴花會拉開了序幕。由於已經舉辦了許多屆,所有規矩都已很明了。


    林月冉和薛照賢、百裏賜結伴而行,三個人中薛照賢實力最為出眾,不過另外二人也不弱,在同齡人中已屬難得。


    然而,三人在密林中走了半日,便察覺了不對勁。


    “為什麽一路看到的一些俠客,年紀似乎比我們大上許多?”薛照賢發問。


    為了保證公平,搴花會嚴格地將參與者年紀限定在二十歲以下。


    百裏賜皺眉道:“不知道,安全起見,要不要先出去?”


    “出去,是不是就意味著放棄了?”林月冉有些不甘地問道。


    薛照賢道:“沒錯,不過我覺得我們不必怕他們。蘭花未出現時,大家自然能夠和平共處。若我們摘到了蘭花,就趕緊藏好。若那些大俠摘了蘭花,咱們不去和他們爭搶不就行了?”


    百裏賜道:“也是,況且有薛兄在,說不定能打得過他們!”


    三人商量之後,還是決定留在星河森林之中。


    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如何,在第二日晌午,三人行至一個偏僻的角落,竟然正撞上一株盛放的蘭花,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摘下了十朵蓮瓣蘭中的一朵。


    這下,要不要離開就成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百裏賜持謹慎保守的態度,建議此時便離開星河森林。但林月冉心中想要星河幽曇的花瓣,知道除非摘到更多的花,才能保證自己擁有首先挑選賞賜的資格。而薛照賢則是覺得還沒過癮,也不肯離開星河森林。


    二比一,百裏賜敗下陣來,又不願獨自離開,便隻得跟隨二人在星河森林中繼續探索。


    然而,三人沒有意識到,兩日的跋涉始終都沿著東南方向,所以已經走出了星河森林的範圍。而那個方向恰好被遺漏了不曾布置守衛,並沒有任何人提醒他們,他們就這樣闖進了森林的深處。


    晏帝邀請許鏡洲,其實是有一個忙希望許鏡洲能幫。


    南昭王前段時間上書,說境內出現了一隻傷人的神鳥,凡人的武器皆傷它不得。


    南昭的仙門子弟之中,有人偶遇那隻怪鳥,認出了它是代輿曾經試煉的一批金翅鷹中出逃的一隻,性情兇悍無比,尋常仙術都無法對它造成傷害。


    而當世所知對岱輿仙山之術有所研究的神仙,隻有許鏡洲。岱輿仙術必能克製代輿邪術,所以晏帝才決定請許鏡洲出手。


    “這麽說,那金翅鷹如今仍在南昭?”


    晏帝道:“據南昭王所言,那怪鳥在南昭北部活動,先生沿星河森林南下,便能進入那片區域。”


    許鏡洲聞言皺了皺眉:“據我所知,星河森林正在舉辦搴花會。晏帝陛下如何保證參會俠士的安全呢?”


    晏帝答道:“這次搴花會,寡人在星河森林中安排了許多實力較高的大俠,他們不參與搴花,隻負責巡查,若金翅鷹出現,便會安排少年俠士們撤離。且今年縮小了星河森林中舉辦搴花會的範圍,南部一概沒有劃入。”


    許鏡洲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便起身道:“既如此,在下這便前往南昭,盡快解決金翅鷹。”


    晏帝跪謝了許鏡洲,對於皇帝而言,此禮意義重大。


    此時的密林之中,三個少年感覺到了不對勁。


    “為什麽走了半天也沒見到什麽人?咱們是不是走錯方向了?”薛照賢望著越來越茂密的叢林,心中疑惑。


    按照搴花會的規矩,三日期滿,森林中的各處崗哨會尋找到附近的參與者,將他們送出去,所以三人一開始並沒有太過擔心。


    “上一次見到人還是在幾個時辰前,那要不然咱們就往迴走吧!”百裏賜說著從懷裏掏出了便攜的磁針。


    三人齊齊望向磁針,然而針卻懸在空中不停地轉動,遲遲沒有停下。


    薛照賢率先反應過來:“糟了,我們怕是走到了什麽不該來的地方了。”


    薛照賢和林月冉本來都很識路,然而此時望向四周,卻壓根看不出他們是從哪裏走來的。


    林月冉冷靜下來道:“不如從現在起認準一個方向,每經過一棵較大的樹就做上記號,避免原地繞圈。這樣走,總能走出去。”


    薛照賢道:“要不我現在騰個雲上去看看?”


    林月冉一把拉住了他:“現在這處叢林不知潛藏了多少危機,你能騰雲一刻,卻不能在禁空結界裏騰雲出去,仙力一動,反而要引來不少危險。”


    百裏賜附和道:“不錯,薛兄,咱們還是按照林姑娘的主意來吧。”


    薛照賢清楚百裏賜的心思,有心成全,便妥協道:“好好,聽你們的。”


    就在這時,一陣振翅的聲音穿透了森林,一道金色的影子掠過枝葉向這邊猛衝過來。


    “小心!”


    三人的第一反應便是隱蔽身形,所幸那龐然大物並非衝著他們而來,很快落在了他們前方三丈遠的一根粗大樹枝上。


    那是一隻極大的金色怪鳥,看著像鷹,卻有一人多高,雙翼展開時更是達到了十多米。這樣的怪鳥,絕不該出現在林中。


    既是巨鷹,三人必定逃不過它的眼睛,但巨鷹暫時沒有動他們的意思,三人也就稍稍放了些心,小聲交談起來。


    “這麽大的怪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是不是哪個神仙的坐騎啊?”


    “你們看,它嘴裏好像銜著什麽東西!”


    三人遙遙望去,百裏賜突然小聲驚唿道:“是星河幽曇!我對星河幽曇的模樣很熟悉,絕不可能認錯!可是,今年怎麽會有星河幽曇?”


    林月冉的眼神一變,喃喃道:“其實我曾聽聞,星河幽曇不一定是百年開花,隻是有時開出的花在結界裏,我們找不到罷了。但星河幽曇的花畢竟稀少,但凡開自那一株上的花,皆有奇效。”


    薛照賢從林月冉的語氣裏聽出了異樣,忙道:“冉冉,你不會是想去和它搶吧?還是趕緊打消這個念頭,我們可不一定打得過它,不如趕緊繞道迴去!”


    一向自信的薛照賢都這樣說,林月冉雖然心有不甘,也隻能作罷。


    三人小心地往迴走,誰知才走了沒幾步,那怪鳥便從背後發動了突襲。


    “剛剛不是還對我們沒興趣嗎!”


    薛照賢反應極快,一把拉過林月冉,拔出了佩劍。


    林月冉見大外甥如此護她,心中一暖。不過她也不是什麽嬌弱小姑娘,旋即拔出了自己的劍,而百裏賜的武器也已出鞘。


    三人望著從前方再次迴旋而來的大鳥,從兩個方向不約而同地刺向它。


    誰知,三把劍碰到鷹羽,竟被齊齊震開,還發出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好家夥,它的羽毛是金子做的?”薛照賢這時還不忘開玩笑。


    林月冉順著他的話道:“便是金子也做不出來,我們的劍俱是削鐵如泥,對上這怪鳥竟然傷不了它分毫!”


    “那就隻能動用仙術了!”百裏賜道。


    三人顧不得仙術波動引來林中其他危險,各自喚出仙術打向怪鳥。


    然而,仙術打在怪鳥身上,竟然絲毫不起效,除了輕微的撞擊力,對怪鳥沒有產生絲毫影響!


    這下,三人瞬間慌了神。


    “趕緊往迴跑吧!”薛照賢不忘抓住林月冉的衣袖,讓她不會和他跑散。


    然而,三人突然跑進了一圈樹木中間,去路被擋得嚴嚴實實,簡直就像中了埋伏一般。


    薛照賢迅速觀察了一眼,當機立斷,將林月冉甩到百裏賜身邊,自己迴身揮出一招,打向怪鳥麵門。


    這一下太過突然,怪鳥嘶吼一聲,衝向了薛照賢。


    薛照賢向一排樹木中最細瘦的那幾株藤蔓處衝了過去,一揮劍砍出一個缺口,迅速穿過樹叢。


    怪鳥隻認移動之物,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重重撞上了古樹,一瞬間地麵都震動了一下。


    百裏賜拉著林月冉正要逃,林月冉卻突然看到了方才怪鳥口中掉下的星河幽曇,立刻使出仙術將花取了過來。


    就在這一瞬間,怪鳥已經從撞擊之中恢複過來,大怒迴頭,閃電般的身形直衝林月冉而來。


    林月冉怕連累百裏賜,立刻調轉方向逃開。怪鳥緊追不舍,尖利的爪子朝林月冉單薄的脊背狠狠抓下。林月冉有所預感,立刻迴身舉劍格檔,但還是被鷹爪劃傷了左臂。


    林月冉的左手瞬間疼得使不上力,右手卻持劍與巨鷹相抗。大鳥掀動羽翼,堅硬的翅膀帶著勁風,直接將她掃到了半空中。


    百裏賜和薛照賢從兩個方向打向怪鳥,它卻仿佛毫無感覺。


    眼看怪鳥的鷹爪就要爪向失去平衡的林月冉,忽然一道白光從天而降,罩住了巨鷹。林月冉隻覺得疼到快要失去知覺的身子被人攬住,穩穩地降落到了地麵上。


    巨鷹在白光中掙紮狂叫,卻在眨眼間縮小到了麻雀大小,消失在白光中。


    薛照賢和百裏賜都看呆了,一迴神馬上跑了過來。


    “師伯!冉……小姨她怎麽樣了?”


    “我……沒事。”林月冉本想撐起身子,卻被許鏡洲的另一隻手臂阻止了,隻得靠在許鏡洲懷裏。


    她勉力抬頭,望向許鏡洲慍怒的麵容,支起一個笑容道:“多謝……師兄及時趕到。”


    許鏡洲低頭查看她的傷情,林月冉與他貼得很近,似乎感覺到他鬆了一口氣。下一秒,她就被打橫抱起,同時感覺到背後那隻手為她傳輸了不少仙力,暫時撫平了她身上火燒火燎的疼痛。


    “走,我們迴去。”許鏡洲扔下這幾個字,便帶著兩個少年一同騰雲離開了森林。


    一路上,薛照賢都擔心著林月冉的狀況,但見許鏡洲的冷臉,根本不敢出聲。百裏賜則一直咬著唇,一聲不吭。


    林月冉感覺到許鏡洲給她注入仙力的同時還催眠了她,她緊繃的神經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下來,就失去了意識。


    等林月冉再次醒來時,竟然已經迴到了杳蘭山月華殿中。她的床邊圍了不少人,姐姐一家三口都在,卻獨獨不見救了她的師兄。


    見林月冉醒來,林鹿棲立刻坐到床邊,輕輕抓住了她被子外的右手,問道:“冉冉,你睡了兩天了,現在可有不適?”


    林月冉感覺了一下,之前疼得厲害的半邊身子此時已緩和了不少,好在似乎沒有發燒的跡象,所以並沒有其他不適。


    見她搖頭,林鹿棲將她微涼的小手握在手心裏暖著,心疼地道:“那可是幾百年前代輿山逃出的金翅鷹,在星河森林吸收天地靈氣,長到了那麽大。現在想想我還是覺得後怕,我家小姑娘差點就……”


    林月冉盡力扯出一個微笑,啞著嗓子道:“沒事,姐姐,都是外傷,養段時間就好了。姐姐不必後怕,不會有下次了。”


    林鹿棲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語氣寵溺道:“好,冉冉都不怕,姐姐當然也不怕。”


    這時,剛剛被林鹿棲支去拿藥的薛照賢親自端著藥碗迴來了。


    他一邊將藥端給林月冉,一邊認真地道:“小姨,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


    林鹿棲也道:“這臭小子,前幾日可還覺得自己厲害得能上天,經曆了這一次,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林月冉道:“姐姐你也別怪照賢,他確實在努力保護我,要是沒有他,我可能早就遇襲了。”


    薛照賢道:“娘不怪我,我也覺得不好受,要是沒有鏡洲師伯,我真的要眼睜睜看著你——”他頓住了沒有往下說。


    林月冉問道:“那師兄他……去哪兒了?搴花會最後如何了?”


    薛照賢立刻講述起來:“那天,師伯他把我和阿賜送迴了宮中,自己先把你送迴杳蘭山,又直奔星河州找晏帝去了。後來呢我和阿賜憑借一朵蘭花得到了先選賞賜的機會,就把你心心念念的星河幽曇花瓣拿了下來。阿賜自然是不要,我把它帶迴了杳蘭山,鏡洲師伯也發現了你懷裏那朵星河幽曇,就一起燉了藥給你用了。”


    “給我用了?”林月冉的心情頓時多雲轉陰。


    “是啊,”薛照賢沒有察覺林月冉情緒的變化,繼續道,“後來師伯就又去了星河森林,好像是采藥去了,你別太擔心,他說了會盡快迴來。”


    林鹿棲補充道:“其實晏帝這次請拂塵就是為了除金翅鷹,卻沒想到搴花會出了紕漏讓你們出了安全區域,和金翅鷹正麵相遇。晏帝十分抱歉,已不知往杳蘭山送了多少禮物來補償。但拂塵看了那些名貴的藥材,還是覺得不夠,便又去了星河森林。”


    林月冉的心頭一時交雜著多種情緒,便躺在床上閉了閉眼。


    林鹿棲見狀道:“冉冉,你繼續休息吧。對了,明日我和你姐夫就要照例去星河州出席四國宴,晏帝這次心意誠懇,我們不能不去。不過拂塵明日應該就會迴來了,照賢也會留在這裏代掌山門之事。你就在這裏安心養傷吧。”


    林月冉乖巧點頭,很快眾人都退了出去,隻留下一個婢女安靜侍立在一旁。


    她腦海中思緒紛雜,但由於藥效,很快又睡了過去。


    當感覺到左臂傳來的輕柔觸感時,林月冉迷糊轉醒,便看到許鏡洲正坐在床邊,為她左臂上猙獰的傷口上藥。


    林月冉下意識地動了動,許鏡洲深海般的眼眸便望了過來。


    “醒了?”


    今日的師兄,情緒似乎有點難以捉摸。林月冉默默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許鏡洲上藥的動作依然輕緩,輕聲道:“金翅鷹的爪上有毒,我便用星河幽曇暫且壓住了,所幸前往星河森林,找到了解毒的藥草。”


    一提起星河幽曇,林月冉的記憶立刻蘇醒了,情緒陡然發生了變化。


    許鏡洲十分敏銳,看了她一眼,問道:“怎麽了?”


    林月冉不知該如何開口,想了想才生硬地道:“我搶來星河幽曇又用它來治療自己,確實很劃算。”


    許鏡洲聽出了話裏的怨氣,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複又繼續,聲音依舊平靜:“沒有別的比這更緊急。不過我確實想知道,你拚了命也想搶來星河幽曇,是為了什麽?”


    “你。”林月冉脫口而出。但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確實被怒氣衝昏了頭腦,竟然一下子把埋藏在心底的話給說了出來。


    許鏡洲一怔。


    他自己一時都沒想到自己為何會需要星河幽曇,思忖了一下才意識到,小姑娘大概是從薛照賢那裏聽說了他的事吧。


    許鏡洲將林月冉的左臂細心包紮好,語氣比之前溫柔了不少:“對不起,是我沒料到。冉冉,你要是生氣的話,要不就罰我做些什麽?”


    過去,許鏡洲教導小姑娘習武,但畢竟不動小女孩的心思,有時會惹得林月冉生悶氣。那時,他便會給林月冉一個懲罰他的機會,而小姑娘通常讓他下山給她買最愛吃的東西便算了,偶爾會使壞讓他抄書、蹲馬步,他也一一照做。


    林月冉想起這些,心中的委屈和感動又交織在了一起,眼眶一熱,直接順勢抱住了許鏡洲,埋在他懷裏哭了起來。


    許鏡洲一僵,心中忽然浮起一種過去從未有過的猜測,讓他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但他的手已不自覺地抱住了林月冉,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以示安撫。


    林月冉稍微平靜了一點,便問道:“師兄,為什麽瞞著我?”


    許鏡洲很清楚林月冉問的是什麽,歎了口氣道:“並非刻意瞞你,隻是……從沒遇到過恰好的時機,所以不曾提起。”


    林月冉站在許鏡洲的角度思考,覺得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心裏依然有些難受。


    這時,許鏡洲卻問道:“所以,在去搴花會前你悶悶不樂,是因為這件事?”


    心事一下子被點破,而這個人恰好是她所希望的那個能夠看穿她的人,林月冉一時怔忡,喃喃道:“……是,是因為這個。”


    許鏡洲看著小姑娘微顫的睫羽,心上好像也被羽毛掃過:“那我又要向你道歉了,對不起。”


    林月冉抹去了眼角的淚珠,露出一個笑容道:“算了,師兄,我原諒你了。”


    她今日一直被師兄哄著,還大著膽子抱了師兄,也該滿足了。


    其實關於師兄的事,大外甥也都告訴她了,沒必要執著地讓師兄親自再對她講一遍。


    這麽想著,小姑娘就釋懷了。


    此時正是黎明時分,許鏡洲星夜趕來,便熬了草藥為林月冉上藥。


    林月冉後知後覺現在的時辰,想讓許鏡洲迴去休息。許鏡洲心知藥效需要觀察,便說自己不累。林月冉正好也睡醒了,二人便說起話來。


    “師兄,金翅鷹的事,解決了?”


    “嗯,已經解決了。晏帝那邊也深表歉意,還提出——”


    見許鏡洲停頓,林月冉問道:“提出什麽?”


    許鏡洲心思微動,道:“晏帝提出想為兒子求娶你,但那日在林中,我見百裏賜並不能保護好你,所以在氣頭上直接迴絕了晏帝。隻是如今想來,是否應該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林月冉的心髒一陣亂跳之後才迴歸平靜,裝作不在意地道:“晏帝陛下為了補償我才展現出這樣的誠意,但我與百裏賜隻是普通朋友,若真應了這婚事,對百裏賜也不公平。”


    許鏡洲聽出了拒絕之意,不動聲色道:“這次搴花會你受了傷倒是可惜,若是封賞那日你也在場,或許會被不少青年才俊記住。那日賢兒領了賞,這幾日已有不少姑娘來杳蘭山做了客。”


    林月冉垂下了眼眸,安靜地道:“師兄,其實,我並不想結識多少青年才俊。”


    許鏡洲心下了然,順著她的話道:“好,那以後就在杳蘭山上安心待著,好好修煉。你呀,可比你姐姐安分多了。”


    見時辰差不多了,林月冉狀況依舊穩定,許鏡洲便起身道:“冉冉,我不便徹夜留在你這裏,這便迴天璿宮了。你若有任何不適,隨時差人去天璿宮知會我。”


    目送著許鏡洲離開時,林月冉有一種朦朧的感覺,師兄似乎和她拉開了一點兒距離。


    是她太患得患失了嗎?


    迴天璿宮的路上,許鏡洲一直在思索和林月冉相處的點滴。迴想起方才林月冉的表現,許鏡洲在心中漸漸確定了一件事。


    他並非盲目自信之人,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隻是,這個推斷讓他很為難。至少在最初猜到之時,他下意識地想要迴避。


    如今再審視這件事,他努力保持局外人的理性,便覺得這不值得逃避,還是坦然麵對比較好。


    不如找個機會,和小姑娘聊一聊吧。


    翌日一大早,薛照賢便來到月華殿看望小姨。


    “冉冉,我聽說昨夜鏡洲哥哥迴來了,在你這裏待到天明才走?”薛照賢一臉關切,或者說是一臉八卦。


    林月冉瞥了他一眼:“事情是這樣,可為什麽話從你嘴裏說出來聽上去就不對勁了?”


    薛照賢道:“小姨啊,我今天除了來看你呢,也確實有事想問。當然,看你最重要。”


    林月冉撲哧一笑:“看到我了,問吧。”


    薛照賢神秘兮兮地問道:“昨夜我收到了阿賜的信,說是鏡洲哥哥替你拒絕了晏帝的求親,但他還是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當然,他沒讓我來問你,但我和你才是一氣的嘛,所以就想先打聽打聽你的真實想法。”


    林月冉靠在床榻上,語氣慵懶:“還以為是什麽事呢,就這個,昨夜師兄也問過我了。”


    薛照賢心裏已經知道了結果,便改口問道:“那冉冉,你就真的沒有那方麵的想法?”


    林月冉故作鎮定:“哪方麵?”


    薛照賢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別裝了冉冉,其實呢我有個猜測。”


    林月冉凝眸望著他。


    薛照賢見她沒捂他的嘴,就說了下去:“你說你不認識什麽人,但帶你出去時你也並不熱衷結識男青年,我便覺得你心裏其實已經藏了一個人,隻是大家都沒想到。其實有一個人,旁人興許是不敢猜,但我倒覺得很順理成章啊!”


    林月冉身子微微前傾,情不自禁地問道:“誰?”


    薛照賢揚眉道:“我爹!我爹呢對我娘全心全意,整個仙界都知道。關鍵是我爹英俊瀟灑成熟穩重,你又時常能夠見到,隻是礙於他是你姐夫,所以你隻能把這份心思偷偷藏在心底嘍!”


    林月冉顯然鬆了一口氣,往後一靠,立刻換上了長輩的語氣道:“大外甥,你在背後這樣編排你爹,不好吧?”


    薛照賢觀察到了林月冉細微的表情變化,神色忽然變得認真起來:“其實,是鏡洲哥哥,對吧?”


    林月冉神情一滯,沒有說話,默認了。


    薛照賢歎了口氣:“唉,這可難辦了。鏡洲哥哥呢實在是個清心寡欲的神仙,不會最後還要把你也給逼入空門吧?”


    林月冉見薛照賢沒有任何大驚小怪的意思,心理上便好像突然和他拉近了距離,有些心事,也找到了可以訴說的對象。


    “是真的……沒有可能嗎?”


    薛照賢道:“冉冉,真不是我打擊你,可鏡洲哥哥把你當妹妹甚至是女兒養了十年,你讓他心理上怎麽轉變得過來呢?”


    林月冉道:“那如果,我再長大一些呢?如果我離開杳蘭山一段時間,等年紀再成熟一點再迴來,他的這種感覺就會淡一些吧?”


    薛照賢“嘖”了一聲:“你說的一段時間,少說也要個幾十年上百年吧。你就不怕你還沒迴來,鏡洲哥哥就已經娶了哪個神女了?”


    林月冉有些泄氣:“那如果我現在對師兄表明心意呢?”


    薛照賢道:“冉冉,我和你年紀差不多,相信你是真心愛慕鏡洲哥哥。可你覺得他會相信嗎?他或許更容易把你的這片心理解為小孩子不懂事時候的幻想。在他眼裏,你隻是個孩子啊。你如果窮追不舍,以他的性格,一定會和你拉開距離,參考如眠師伯。”


    小姑娘懊喪地靠在了床上。


    薛照賢鄭重地道:“冉冉,如果你真的看上了鏡洲哥哥,我勸你還是努力忘了他,天涯何處無芳草啊!不如考慮一下阿賜?”


    林月冉禮貌地吐出了一句“滾”。


    其實薛照賢說的都有道理,但她也絕非胡攪蠻纏之人。其實這幾天,是她的欲望膨脹了。迴到最初喜歡上許鏡洲的時候,她不是隻希望一直陪在許鏡洲身邊嗎?那麽如今,她依然能夠擁有這樣簡單的幸福,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很快,林月冉的身體恢複了,又在許鏡洲的教導下開始練武。日子仿佛迴到了從前。


    但由於搴花會上薛照賢出了點兒風頭,連帶著林月冉也被眾仙門所知,再加上許鏡洲這個萬千神女的夢中情人,求親的帖子如雪片般飛向杳蘭山。


    有林鹿棲在,向薛照賢和林月冉求親的帖子自是由她處理。但關於許鏡洲的,每日都一摞一摞地往天璿宮送。


    比起林鹿棲簡單粗暴丟進廚房引火的處理方式,許鏡洲則要耐心得多,每一份都認認真真看了,再整齊地疊放好,再讓仙仆送去廚房。


    林月冉有時練劍累了坐到許鏡洲桌前休息,便對堆積如山的帖子感到好奇。許鏡洲並不阻攔,所以她也拿起來看過。


    初看這些帖子時,她實在是驚為天人,還曾問過許鏡洲,為什麽對那些出身高貴美豔絕倫又溫柔賢惠的神女不動心。


    許鏡洲平靜地答道:“我隻有一顆心,動不過來。”


    林月冉想,每天看這些千奇百怪的求親信,也算是許鏡洲生活中的一點消遣吧。


    但這一天許鏡洲卻主動問道:“據說你姐姐每天也遴選出三個青年讓你挑選,你依然沒有中意的嗎?”


    林月冉不由緊張起來:“沒有。”


    許鏡洲笑了笑:“是因為,你的心上人從未遞來過帖子?”


    那一刻,林月冉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望著那雙深邃的眼眸答道:“是。”


    她不知道一旦承認,會對他們的關係產生什麽樣的影響,但她還是承認了。


    許鏡洲沒有遲疑:“那很好,需要我出麵去催促一下嗎?”


    林月冉搖了搖頭,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以,自己努力。”


    許鏡洲的笑容裏含著深意:“你可以向我求助。但如果過於困難,不如換一個目標。”


    有那麽一瞬間,林月冉覺得許鏡洲早已看穿了她的想法,她咬著唇問道:“敢問師兄,什麽樣算是……過於困難呢?”


    “比如,那人與你難有交集;比如,那人已有家室;又比如,那人熱衷修道,從未動過凡心。”許鏡洲眸光晦澀,“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林月冉的心髒怦怦直跳,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答道:“明白了,不過我喜歡迎難而上。”


    迎難而上嗎?許鏡洲將她這句話記在了心裏,想看她如何作為。


    不久,林月冉經薛照賢舉薦,拜入夢南柯門下,修習南柯劍法。五年後,林月冉出師,東渡方丈洲,拜方丈洲當年唯一幸存的長老為師,成為兄長林泉的同門師妹。又過了十多年,林月冉功力日益精進,開始閉關長修。


    一百多年後,林月冉迴到杳蘭山,已是聞名仙界的天才神女。這時的她,已然褪去當年的青澀,秀眉之間多了非凡的英氣,卻比從前更加沉靜內斂,亭亭如芙蕖。


    許鏡洲與林月冉重逢時,著實被她的變化驚豔了眼眸。


    他明白她這些年這麽拚命究竟是為了什麽,心中也不能不動容。


    那天,林鹿棲為林月冉舉辦了接風宴,散席之後林月冉興致仍高,提著一壺酒便上了天璿峰。


    許鏡洲躍上屋頂時,林月冉似乎已經獨自喝了許久。他知道,他若一直不出來,她也不會去叫他。隻是,這樣的月下獨酌,或許還會有很多次。


    當心心念念的人披著月光向她走來時,林月冉神思已有些恍惚。但有幾個問題,已經深深刻在了她腦海裏,是她隻要看到他就想問出來的。


    如今,她已有了底氣,不是必定成功的底氣,而是失敗也不會再害怕的底氣。


    “師兄,坐!”


    林月冉揚了揚酒樽,兩頰泛著酡紅,在月色下美得驚心。


    許鏡洲依言坐到了她身邊。


    “師兄,我想問你幾個問題,雖然……雖然可能我明天醒過來就忘了。”


    林月冉這樣說著,許鏡洲又在她眉眼間循到了當初那份孩童般的純真。


    “第一個就是,你心裏是不是一直都有一個人?那個人,是不是姐姐?是不是因為姐姐嫁了人,所以你從此不再對旁人動心?”


    許鏡洲明知迴答一個醉鬼的問題是毫無意義的,但此情此景,他還是認真答道:“不。小鹿隻是我的妹妹和知己,從來都是。我不曾為任何人動心,包括她。”


    林月冉立刻又拋出了第二個問題:“那你可曾為任何人動心?”


    許鏡洲心下了然,林月冉果然已經醉得記不住他的話。但他還是耐心地又說了一遍:“不曾。”


    林月冉的第三個問題接踵而至:“我呢?你有沒有可能,喜歡上我,哪怕隻是一點點?”


    這一次,許鏡洲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頭。


    林月冉沒有什麽多餘的反應,黛眉微蹙,似乎想了許久才想起最後的那個問題:“明日,你是不是要去七色海,降那隻海怪?”


    許鏡洲頗有些詫異,一是詫異她怎麽會得知這個隱秘的消息,二是詫異她怎麽會在爛醉如泥的狀態下問這個。


    但他不想騙她,便答道:“是。”


    林月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向許鏡洲笑著拱了拱手道:“師兄,告辭。”


    不等許鏡洲反應過來,她便騰雲走了。


    月光下,許鏡洲望著林月冉的背影,眼神卻似乎飄得更遠。


    一迴到月華殿,林月冉幾乎是直接倒在了地上。但她早就安排好的婢女立刻將醒酒的湯藥拿上來,甚至動用仙力為她解酒。


    一個時辰之後,林月冉恢複了意識。她攤開緊握成拳的左手,看到無名指和小指指根處留下的顏色,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在去找許鏡洲之前,她就很清楚自己絕不敢在清醒的狀態下詢問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已在腦海中將幾個問題練習了千百遍,哪怕醉到意識模糊,仍能記得想要問什麽。但她又怕自己記不住答案,所以在四個手指上分別綁了極小的軟球,一旦聽到肯定的答案,便掐碎小球,裏麵的染色劑會在手心裏留下痕跡。


    隻是,她從沒有想過前三個問題的答案竟然是這樣的。


    但她已沒有時間再去感慨,因為第四個問題,是她出關時林泉透露給她的。既然得到了確認,那麽她就該行動了。


    天色未明,林月冉已經悄悄離開了杳蘭山,直奔七色海而去。


    為禍七色海的這隻海獸,同一百多年前的金翅鷹類似,都是從代輿逃出來的。隻是這隻海怪在七色海中潛伏得更久,道行也就更高深。


    林月冉在心中為自己打氣,自己也早不是當年那個小丫頭了嘛!


    海怪總在七色海中部的幾個島嶼間出沒,吞噬了不少漁民船隻。林月冉深知不宜在海島間與海怪展開決戰,便在它的領域之中用仙術挑釁一番,隨即將其引向更為廣闊的海域。


    在重重海浪湧向林月冉的雲頭下方時,她還沒有意識到海怪究竟有多大。


    這時,一條赤紅的觸手忽然從海底伸出,它粗壯無比,上麵滿是斑駁的紋路,顯得有些可怕。但最恐怖的是,海怪共有八條觸手,十分靈活,還可以不斷延伸,即便是在空中,也有被那閃電般的觸手擊中的可能。觸手的頂端堅硬如刀槍,便好似這怪物也手握武器一般。


    林月冉早從林泉那裏了解過關於這隻海中巨獸的信息,壓下不安的心跳,拔劍砍去。


    海怪的其他觸手驟然射向林月冉,林月冉雙手握劍,旋身躲閃,劍鋒在海怪的三條觸手上劃過,渾厚的仙力在觸手上砍出了很深的傷痕。然而因為海怪的體型太過巨大,這些傷壓根傷不到根本。


    海怪感受到了痛楚,動作變得更快,尖刀般的觸手向林月冉刺去。林月冉格擋了幾下,翻身躍出觸手攻擊的方向,看準了觸手最細的地方狠狠斬去,白光閃過,海怪的兩隻觸手的尖端瞬間被砍斷。


    海怪在海裏掙紮翻滾,攪起了滔天巨浪。


    林月冉一邊躲避著它狂暴的進攻,一邊思索著該如何將自己之前想過的方法用上去。


    海怪出自代輿,所以許鏡洲會用岱輿仙山的術法來降伏它。她不會岱輿仙術,但也聽林泉說過,這隻海獸與金翅鷹不同,即便是岱輿仙術,無非是對它的攻擊效果更大些。也就是說,這是一個與龐然大物較量仙力的過程,若是仙力足夠,那麽是誰都可以;若是仙力消耗殆盡,即便是岱輿仙人也束手無策。


    不出她所料,許鏡洲主動承擔起了這份責任,無非是因為他是當世最強的幾個神仙之一,並且是這幾個神仙裏唯一研習過岱輿仙術的。既然尋常神仙也能與這海獸一戰,她何不率先幫許鏡洲出一點力呢?


    林月冉在方丈洲時曾見過附近的漁民捕捉海中大魚的方法,便打算在海怪身上試一試。


    她再次聚精會神發動偷襲,又砍掉了海怪的三個刀尖,隨即看準一個空當,掌心用仙力化出幾道縛靈索,纏上海怪的觸手,再迅速將縛靈索纏繞到手中的劍上。


    果不其然,海怪開始翻滾,林月冉立即持劍跟上海怪翻滾的方向,使縛靈索不至於迅速纏成一團。


    隨著海怪毫無章法地掙紮,林月冉再次凝聚出一道道縛靈索,纏向海怪身體的各處,直到海怪被縛靈索五花大綁。


    這時,林月冉手中劍上已纏了太多縛靈索,她格外吃力地將劍擲向一個露出海麵的荒島。劍一落地,深深插進岩石之中,變大了好幾倍,如同一根巨型鐵柱,纏繞著千萬道鐵鏈,將海怪控製在淺海之中。


    隨著海怪不斷掙紮,撞擊著小島,縛靈索每分每秒都在不停地斷開。縛靈索的力量與林月冉的仙力息息相關,她已消耗了太多仙力,能夠維持的縛靈索也就越來越少。但她深知海怪的體力遠比她想象的更可怕,必須在海怪掙脫之前解決掉它。


    林月冉知道,海怪的八條觸手圍著的正中位置,是它的心髒。但觸手砍不斷,即便是捆住這些觸手,她也根本無力將觸手掰開。


    她嚐試著將仙力如箭鏃般射向觸手的空隙間,然而總是打在亂舞的粗壯觸手上,難以擊中它心髒附近的位置。


    眼看著縛靈索又斷了幾根,林月冉深唿吸了幾次,凝聚仙力造出了最後幾根縛靈索,加固了對海怪的束縛。


    然後,她從空中躍下,化作一道流光從縫隙之中鑽到了海怪的觸手之間。她的身側有疾風護身,風刃在海獸的觸手間隔出一道道傷痕,鮮血飛濺。同時,那些風刃也傷到了她自己,但這些痛楚她都能扛得住。


    就在她即將靠近海怪的心髒之時,海怪觸手上的刀尖突然割斷了最後幾道縛靈索,它瞬間收縮起八條觸手,似要將林月冉碾成碎片。


    林月冉頂著突如其來的強烈威壓,心知情形萬分危急,立刻默念起了她從未使用過的咒文。


    在她覺得身體即將被碾碎之時,仙力忽然從她體內爆發出來。隻聽“嘭”的一聲巨響,層層疊疊的仙力從海獸的觸手之間炸開,海怪一聲嘶吼,斷了好幾條觸手。


    林月冉感覺到體內瞬間空虛至極,這是她從未感受到過的虛弱,就好像所有仙力都已隨著爆炸消耗殆盡。她被巨大的衝擊力拋到了空中,然而在她落下的方向,海怪殘存的那條觸手已將刀尖對準了她。


    她拚盡全力翻身,刀尖狠狠劃過她的身側,但她已顧不得疼痛,將劍收迴手中,以雷霆之勢刺向了海獸暴露出來的心髒。


    海獸的血如同火山爆發一般噴出,海麵早被染紅。在它最後的掙紮中,林月冉奮力躍出了翻騰的氣浪,朝那個小小的島嶼落下。


    她太累了,已經連一點點仙力都使不出來。


    沒關係,不過是摔在碎石上,這點外傷,躺個十天半個月也就養好了。


    然而,預想之中落地的痛楚沒有傳來,她的身體卻落入了一個熾熱的懷抱。


    當許鏡洲匆匆趕來時,正看到海獸沉入海中,林月冉摔向小島的那一幕。林月冉的白衣已被染作血紅,仿佛一片花瓣頹然墜落。


    他的心跳幾乎在那一瞬間停止了,電光石火間,他猛衝向那道墜落的身影,將她攬入懷中。


    這一刻,他的心頭被恐懼和慍怒淹沒,更可笑的是,他這時才意識到這種恐懼和慍怒竟然有一種熟悉感,仿佛在一百多年前看到她險些喪命於金翅鷹爪下之時,他的心髒早已有過這樣的反應。又仿佛是更早以前,哪怕記憶消逝,他的心髒也記得曾被這樣的痛楚侵襲。


    但這一次,某些情感來得更加強烈與直接,幾乎吞噬了他的理智。


    “你怎麽能——”


    看著林月冉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許鏡洲終究是說不出一句重話。


    林月冉急促地喘著氣,撐著眼皮望向許鏡洲,嘴角還想勉力牽起一個笑容。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許鏡洲又靠近了些,才能聽得清楚:“師兄……其實,在出關時,我就已經打算……來迎戰這隻海怪了……昨日你的答案,讓我……讓我很高興。如果那第三個問題,隻是在……這一刻,我也……心滿意足了……”


    後來,一向從容優雅的神君發瘋一般地抱著懷裏的姑娘趕到最近的仙門方丈洲,把包括林泉在內的方丈洲上下都嚇了一大跳。等方丈洲的醫仙全力救迴林月冉的性命時,許鏡洲已在密室之外沉默地守了三日三夜。


    再後來,心懷天下的神君與斬殺海獸的神女攜手迴到了杳蘭山。


    他們離開七色海的那一晚,清麗的月華灑在波平如鏡的海麵上,映出了一雙繾綣的倒影。


    (全文完)


    全文到這裏就正式完結啦!感謝每一位讀者,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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