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放的出現讓早朝成為姚俊賢最討厭的時間,每次站在朝堂上聽易懷宇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讀那些參奏他的奏折,臉皮再厚的人也會感覺臉麵盡失,何況姚俊賢是個極好麵子的人。


    不過這一天,朝堂上照例被不停參奏的姚俊賢神色內斂,得意暗藏。


    “不愧是皇上的心腹能臣,偶將軍辦的事都是迅速利落,老夫自愧弗如啊!”


    “過獎過獎,還是姚大人安排得好末將才方便去做,再說那沈君放即便頂替了末將的地位,但末將邀他他還是得給這個麵子,辦起來並不難。”


    “如此再好不過。那……老夫就等著和偶將軍喝一頓慶功酒嘍!”


    昨夜與偶遂良的密談記憶猶新,對沈君放的嫉恨,對易懷宇所作所為的氣憤,對自己所受待遇的不滿……兩個人之間的話題似乎突然增多,讓姚俊賢想狠狠拍一下大腿後悔為什麽沒早拉攏偶遂良。


    時至今日姚俊賢對司馬原的不滿越來越多,且不說在掌控易懷宇一事上司馬原總是不配合,就連他向官員索取賄賂錢財都被司馬原冷嘲熱諷多次,姚俊賢越來越想不明白,同為一丘之貉的外甥怎麽變了個人似的,打算洗心革麵做個聖賢嗎?


    也罷,既然自家親人不肯合作,那麽拉來偶遂良做新的“朋友”也不錯,至少比司馬原聰明得多。


    “……大人,姚大人?皇上叫您呢!”


    胡思亂想被身後文臣低聲提醒打斷,姚俊賢慌忙抬頭迴應,正對上易懷宇無可奈何的眼神。最近這樣的目光他看多了,差不多每一天都有人奏他收受賄賂、為官不正,更有不怕死如沈君放之流直言說他權傾朝野、外戚幹政,每到這種時候易懷宇就會一聲不吭看著他,想說什麽卻不敢說,隻能把無奈和抑鬱壓在心底。


    能說什麽?一個靠他勢力謀權篡位的新帝而已,易懷宇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姚俊賢心裏冷笑,麵上盡心盡力維持著忠厚大臣的形象。


    “朕冊封沈君放為國師,今天是第一日,結果他作為國師參奏的第一個人就是姚大人,你們讓朕……真是一點都不了解朕的苦心!”大概是長久積壓的苦悶達到頂點,易懷宇一聲長長歎息裏不知揉碎了多少煩鬱。


    “姚大人身兼尚書、禦史、輔政大臣等數個官職,這在大遙曆史上還是首例,說好聽些是能者多勞,說難聽些,不就是權勢過大、傾覆朝野,將皇上架空了嗎?”


    沈君放的直言不諱引來眾大臣紛紛議論,然而這還不算完,更加直接的指責接踵而來。


    “往前數六朝,‘芸後之亂’起我大遙便有皇親國戚禁止幹政的不成文規矩,如今姚大人借著皇後舅父、太子舅公的身份屢次插手朝政,且其中不乏用人不當與冤假錯案等等,便是皇上的許多決意也被姚大人否定,論起僭越權力人所共見,皇上接到的那些奏章就是最有利證據。”


    “一派胡言!”姚俊賢尚未發作,早有利益相關的大臣勃然大怒,“姚大人不辭勞苦操心國事,緣何到國師口中便成了弄權幹政?皇後與姚大人為甥舅關係不假,但這不該成為打壓姚大人的依據,皇上一向主張任人唯賢,難道隻因是皇親國戚,賢良之才就不能參與政事嗎?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實在可笑!”


    “皇上都沒說什麽,沈國師卻在這裏橫加指責,這難道就不算僭越了嗎?”


    麵對姚俊賢一派七嘴八舌的指責,沈君放麵無懼色,微挑淺笑明朗堅定:“是正直不阿還是禍心竊國,天下百姓自有論斷,皇上可便衣出行到民間走走,究竟是誰惡貫滿盈罪行累累,一問便知。”


    再多爭議都抵不過證據二字,而在場的文武百官誰心裏沒有譜?從包庇貪官汙吏到獨攬大權一手遮天,姚俊賢背負的重罪不計其數,單是死罪都能列出十條八條,要是真去民間取證而易懷宇肯按規處理,姚俊賢必定死路一條。


    朝堂忽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緊張地看向龍椅中的易懷宇,而易懷宇則屈起手指輕輕敲著額角,似是十分為難。


    “行了,今天不說這些,還有其他事等著處理。”過了好半天易懷宇才搖搖頭把這一頁翻過,隨便找些其他話題岔開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不過兩方都已經把話喊出,誰又能安安心心去考慮其他問題?因此直至退朝,除了幾個大臣應付性說上幾句話外,再沒有人敢吭聲。


    這日早朝結束得較早,負著手大搖大擺走出殿堂時,姚俊賢的心情並不算太好——本是大好的日子,怎麽偏偏陰雲密布?也不知道是不是雪前風起的原因,姚俊賢感覺身上有些涼,不由打了個哆嗦。


    “姚大人,姚大人留步——”平日裏走得較近的一位文臣小聲叫住姚俊賢,尷尬賠笑,“前幾天不是約好去將軍府幫姚大人辨認幾幅畫作真偽嗎?原打算今天登門拜訪的,誰知昨夜賤內突發急病需要照料,下官實在脫不開身,所以……所以……”


    “去不了就算了,兩幅破畫而已,就算是真跡又能值幾個錢?有價值的東西多去了,不在乎這點兒。”姚俊賢皮笑肉不笑哼了一聲,毫無禮貌地擺了擺手,話中意義暗含,“江大人早些迴府吧,眼看要下雪了,可別弄一身濕。”


    急病?什麽急病這麽巧?當他是傻子說什麽都信麽?姚俊賢對這些人再了解不過,他們這是看易懷宇偏信沈君放,以為他要失勢了所以早作準備,不撕破臉皮但疏遠關係明哲保身,等他和沈君放分出個勝負後再靠近獲勝的一方繼續巴結。


    這世上哪有什麽真心實意的親人朋友,不過互相利用罷了,而他馬上要做的就是利用偶遂良這個新盟友除掉絆腳頑石。


    比名字更加冷清的浣清宮內,司馬荼蘭正坐在窗前發呆,手中一株遲開的晚菊病怏怏地彎垂,外麵一陣寒風吹過,那朵菊花忽地無聲掉地。


    司馬荼蘭心頭一顫,指尖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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