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漠南五使離開的前一天,白綺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遙皇撤銷了易宸璟的軟禁卻下令不許他們二人相見,沒有其他人伺候的斂塵軒內,白綺歌還要親自照顧被打了一頓渾身是傷、連下床都做不到的玉澈,身心俱疲。


    如阮煙羅所言,那之後她再沒有生起任何事端,熱鬧的前朝後宮漸漸冷卻,發生過的事,未發生的事,真真假假都付與蒼茫大雪,得不到個結果。


    不,應該說,結果還沒有到來。


    強·暴偶陣雨的一夥惡徒仿佛人間蒸發查不到半點痕跡,這件事也隻能不了了之,旁人對白綺歌的懷疑卻是越來越深——為避免牽連寧惜醉,她始終不肯說出那夜出宮究竟去了哪裏、與什麽人相見,於是各種無限誇大的想象便漫天橫生,到易宸璟得知遙皇對白綺歌做出的處理時,想要為她申辯已經來不及。


    “別以為朕不知道她和皇後那點兒勾當。皇後私下與漠南諸國往來頻繁,其中竟也有那新國勢力,你敢說她白綺歌毫不知情嗎?當朕老糊塗了?”麵對易宸璟怒氣衝衝的質問,遙皇給出答複十分明確,“朕已經網開一麵讓她自行選擇,要麽默認與漠南勢力勾結的事實承擔罪名,要麽去平定邊陲新國作亂勢力以證明對我大遙的忠心,她自己選擇了後者,朕並沒有拿刀逼著她。”


    作為廣戍將軍去南方邊界討伐逆亂,這就是遙皇對白綺歌的處理結果。


    沙場無情,生死不定,說什麽等她立下戰功便可將功抵罪重歸帝都,可誰又能保證她不會馬革裹屍還?縱是對白綺歌的聰明才智深信不疑,易宸璟仍然不敢想象戰亂中她會遭遇什麽,獲知蕭百善不會一同出戰,心更是高懸難安。


    聖旨已下,金口玉言,既定的事情再無更改可能,易宸璟隻能接受現實,既期盼又抵觸白綺歌封將那日到來——白綺歌封將之日,也是他們夫妻獲準再度相見之時。


    事情發生變化之快令人始料未及,白綺歌去找皇後,得來一句“皇上的決意,本宮愛莫能助”,別無他話。想想也是,皇後再多手腕心計也隻能在暗處,遙皇公開宣布要她做廣戍將軍征討新國,難道還能讓皇後跳出來大喊不行麽?氣隻氣這一係列事她就像風中孤葉隨波逐流,根本不能掌控自己命運,莫說太子妃之位,便是離易宸璟也越來越遠了。


    也不知遙皇是不是故意的,封將恰好安排在漠南五使辭行同一日,送別處百官相隨,封將台上披著戰甲的人形單影隻,直到另一抹同樣孤寂的身影到來才顯得不那麽寂寞。


    “三日後出兵。”白綺歌淡笑,眉眼蕭索。


    “都是些不太熟悉的副將,托付誰也不放心。你照顧好自己,無論勝負,切記安全為上,我會想辦法勸服父皇讓你早日迴來。”手指絞起頭盔裏湧出的一絲長發,易宸璟勉強自己笑對,卻從白綺歌明亮雙眸中看見自己的笑容慘不忍睹。


    白綺歌點點頭:“應該不會有事。畢竟是新起小國,大概統兵將領也是些烏合之眾,戍邊軍四萬兵力想來對付個小國不成問題。”


    “輕敵會致命。”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都經曆這麽多生生死死了,也不差這一次。”見易宸璟露出黯然神情,白綺歌趕忙岔開話題,“封將都是有喜宴的,既然沒人來賀,索性你陪我喝幾杯好了。這幾日茶水都喝不上幾口,實在委屈了我的口舌。”


    易宸璟頗有些無奈:“是不是那隻綠眼狐狸把你慣壞了?以前偶爾喝酒當做享受,現在幾天不喝就覺得是受苦,你這酒癮……以後我怎麽養得起你?宮裏的藏酒夠你豪飲嗎?”


    “你願意的話我養你也沒關係。”


    “……大言不慚,小心閃了舌頭。”


    心情沉重,聊的卻都是些輕鬆話題,像是約好一般,兩個人誰也不提那些苦澀艱辛,不去談那個可憐的少女與即將離開的阮煙羅。


    相聚時難別亦難,聚多離少時忘了珍惜,待到明白在一起的彈指間都那般珍貴時,已是聚少離多、甚至可能天涯永隔的局麵,豈會讓那些擾人心煩的事再浪費短暫纏歡?因為太懂,所以絕口不提。


    一壺清酒兩杯盞,三四聲淺笑,五六朵素雪飄零,七是桌上菜碟,八是紅燭垂淚數,九霄雲外聽不見離人低語,十指相纏。


    那晚斂塵軒安靜如昨,床邊戰甲整齊雪亮,刺得人眼生疼。借著酒醉微酣,易宸璟緊抱白綺歌躺在榻上,長明燈暗,窗外月明,不動,不語,看似都閉著眼卻誰也沒睡。


    許久,大概午夜時分,易宸璟歎了一聲:“你是不是太過相信我了?好歹阮煙羅也是個姿色出眾的女人。”


    “就憑你那酒量定是醉得跟死豬一樣,有心也辦不成事。”白綺歌毫不避諱,語氣裏還帶著幾絲調笑,“下次記得,醉人的不隻有酒,女人身上的香味比酒更毒。哪天你膽敢紅杏出牆的話我就放上百種香料酒膏,熏得你大醉十年。”


    “最毒不過婦人心。”易宸璟挑起唇角卻馬上發覺不對,重重捏了捏白綺歌下頜,“紅杏出牆不是說女人的麽?”


    白綺歌低頭在他指上輕咬一口,瞪了瞪眼:“哪有男人被女人‘強寵’的?你不是女人是什麽?”


    本想威脅阮煙羅卻反被其設計“強寵**”,這是易宸璟一輩子都難以洗刷的恥辱,哼哼兩聲不再反駁,倒是在錦被下將白綺歌囚得更緊。別人都不信他與阮煙羅之間無事發生,唯獨白綺歌堅信,易宸璟也不去辯解,反正對他來說隻要白綺歌信他就夠了,清白什麽的,不都是為她才需要的麽?


    同一天夜裏,心情並不算太好的人不隻斂塵軒才有,帝都幾十裏外,荒涼的驛站客棧裏,坐在窗邊的妖嬈女子托著腮,目光冷然。


    “白綺歌你又不是沒見過,怎麽會找錯人?我的戲算是白演了,他們兩個人隻會越發親密。”


    “當時就已經發現臥房裏的人不是白綺歌,隻是那藥性太過霸烈,真的停不下……”姬三千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低著頭差點兒羞愧而死。


    第二日消息傳出他才知道被強·暴的少女是遙國大將軍獨女,幸虧這少女與白綺歌中間夾著易宸璟多少算是敵對,不然這一番設計就不會影響到白綺歌了。阮煙羅的算計雖然沒能完全實現,易宸璟和白綺歌仍舊感情牢固,不過能讓遙皇龍顏大怒之下派白綺歌去做廣戍將軍討伐新國,也算是有所收獲——阮煙羅隻透露給遙皇新國大致兵力,卻沒有告訴他,那新國的王運籌帷幄,極善排兵布陣,倘若白綺歌率四萬戍邊兵力前去征討,迴來的隻會是屍骨一捧。


    擺擺手,阮煙羅伸了個懶腰:“算了,怪你也沒用,以後想辦法戴罪立功吧。我要休息,你出——”


    話音未落,外麵響起禮貌的敲門聲。阮煙羅看了姬三千一眼,揚了揚下頜:“開門,許是那位的信使。”


    姬三千小心翼翼打開門,外麵站著的是個碧目雪膚的年輕男人,淺金發絲煞是惹眼,溫文爾雅的笑容襯出一身貴氣雍容。微微皺眉,姬三千橫身擋在門口:“你是誰?”


    “寧某隻是個遊商而已,聽說煙羅公主藏有稀世珍寶,特來拜訪求購。”


    “原來我的名字這麽響亮,連異國遊商也有耳聞?”尋常人不會知道她是胭胡國公主,知道的必然不是善茬。阮煙羅麵不改色,笑容一如既往地魔魅誘惑,“不知道公子想要的珍寶是什麽東西,該不會……就是說我吧?要劫財掠色,公子單槍匹馬是不是太魯莽了些?”


    寧惜醉聳聳肩,目光直射向阮煙羅雪白胸口,唇角微揚:“都說了寧某是來求購的,就是不知道煙羅公主肯不肯賣。”


    “下流坯子。心懷不軌的男人多去了,裝作商人的卻隻你一個。怎麽,是要買我的人麽?隻怕價格你經營一輩子也出不起。”阮煙羅咯咯嬌笑,單手覆在胸口半遮半掩,更多了些誘惑味道。


    寧惜醉打了個哆嗦,急忙正色:“不玩了不玩了,煙羅公主功力深厚,在下實在對抗不起。今天來是想問煙羅公主,那顆珠子是否願意賣給在下。”


    聽對方提起珠子阮煙羅方才明白,他哪裏是再看她半露酥胸,看的分明是她胸口掛著的赤血鮫珠!妖冶笑容立刻減弱七分,揉進些許冷傲嘲諷:“這珠子價值連城,也不知道公子願意出多少錢,吃虧的買賣我可不做。”


    “這個數。”伸出一支手指晃了晃,寧惜醉笑得明朗無暇,“一銅板。”


    “滾!”看出寧惜醉根本不是來談買賣而是來找茬的,姬三千不再猶豫,抬手就往寧惜醉麵門抓去,卻不料一道身影更先於他自寧惜醉身後閃出,不待他反應過來已經衝到阮煙羅身邊。


    一道寒光劃過,鋒利軟劍橫在阮煙羅纖細頸間。


    “三千!別動——”阮煙羅失聲驚唿,花容失色,姬三千立刻僵住身子不敢再動彈。胸有成竹時阮煙羅不懼誰威脅,但眼前兩個男人來曆不明出手又極其幹脆,她自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就連挾持他的人用劍挑斷絲線搶走赤血鮫珠時也不敢亂動半下。


    光芒奪目的赤血鮫珠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後安安穩穩落入寧惜醉掌心,細細觀察確定後揣入懷中,明朗笑容如故:“多謝煙羅公主。”


    眼看寧惜醉搶到東西要走,阮煙羅急忙喊道:“慢著!總該告訴我你是誰,也是白綺歌手下嗎?兩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算什麽能耐?”


    寧惜醉頭也不迴朝後麵擺了擺手,留下的話像是玩笑,卻又帶著幾分認真。


    “若是為了白姑娘,當迴惡人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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