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拿到赤血鮫珠時並不算太過在意,一旦到手,心心念念想的便都是它的安全,因此當易宸璟發覺那隻沉甸甸的盒子不見了時,整顆心仿佛都跌入虛空。


    那是他彌補舊日罪過的唯一方法,是白綺歌口中不說心裏卻渴望不已的珍寶啊!


    猛然起身衝向屋外,剛到外間就與人撞了個滿懷,易宸璟手一伸將差點兒被他撞倒的白綺歌拉迴身邊,還不等人站穩便急急開口:“綺歌,赤血——”


    “赤血鮫珠麽?”白綺歌冷靜異常,看著易宸璟的眼眸毫不躲閃,“是我拿走了,已經讓偶大將軍轉交給皇上。”


    易宸璟一口氣沒提上來,胸口憋得生疼,五髒六腑快要炸裂一般。


    “你就不能和我商量之後再決定嗎!”難以壓抑的憤怒高漲,易宸璟怒喝近乎咆哮,緊攥著白綺歌纖細手臂滿目赤紅。


    他為了她數度與遙皇爭吵,想留下赤血鮫珠也是為滿足她心願,可白綺歌像是不了解他一樣私自把赤血鮫珠交給偶遂良,他與親生父親幾乎鬧翻卻沒能留住任何東西,這算什麽結果?


    被易宸璟緊攥的胳膊疼得好像要斷掉,白綺歌忍住疼痛安靜站著,任由他怒意磅礴。等到易宸璟疲倦無力湧遍全身放開手踉蹌向後退去,白綺歌從容不迫地扶住他,一如逃亡時他對她的攙扶。


    “偶大將軍都對我說了,胭胡使提出的交易,還有你和皇上之間的矛盾爭執。”攥住易宸璟的手貼在臉側傷疤上,白綺歌的語氣波瀾不驚,“你說過不會在意我的樣貌,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用赤血鮫珠換取更大利益吧,天下安定,我才不會背負禍水的罵名。”


    甩脫白綺歌的攙扶,易宸璟走進臥房關上門,一個人靜靜躺在床榻上,抬起手臂蓋在眼前隔絕光明,讓自己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本以為白綺歌應該了解他的每一個念頭、每一個決定,可他忽然發覺,原來他們之間仍有看不見的距離難以逾越——他是為了贖罪,為了讓她開心,也為了讓自己不必在愧疚中繼續煎熬才拚命去保護赤血鮫珠,而白綺歌呢?居然以為那是他在意她容貌的表現嗎?


    嗬,原來她心目中,他竟是如此庸俗不堪的人。


    那一整天易宸璟再沒有看白綺歌半眼,獨自在臥房裏閉目至深夜。白綺歌也不去擾他,讓玉澈送來晚飯放在桌上,等他不見,她便也懶得享用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枯坐到日落西山、月行中天,而後去了側殿空房休息,一夜無眠。


    晨時暮鼓聲聲,兩個麵色均不算太好的人在院落裏相遇,仍舊半句交談都沒有就各自離去,卻在擦肩而過後悵然出神,想著對方的身影、對方的表情,忍不住迴頭張望,可惜被下人忙碌身影隔開。


    人在巨大壓力下總會變得敏感多疑,無論是易宸璟還是白綺歌,他們承受的太多太多,多到全然沒有注意這是一段多麽艱苦的歲月,否則他們便不會在之後巨大波濤動蕩來臨前還要鬧這一場冷戰,忘記唯有彼此攙扶,才會有力量熬得過寒冬。


    阮煙羅收到赤血鮫珠後爽快地履行約定,將傳言中異軍突起的那股勢力情況告知遙皇。易宸璟和偶大將軍也在場,聽完阮煙羅關於第三方兵力敘述,麵無表情地看赤血鮫珠穿上絲線掛在阮煙羅雪白纖長的脖頸上,垂至胸口的碩大明珠光華流轉,配上嫵媚妖冶的容貌身姿相得益彰。


    而在易宸璟眼中,分明是醜陋惡心的樣子。


    “再過半月我們就要返迴漠南了,大遙的風土人情、繁華昌盛都已經領略見識過,唯獨有一樣缺憾,不知道太子殿下願不願意幫忙為煙羅彌補。”看著表情麻木的易宸璟,阮煙羅魅笑妖嬈。


    “你想要的不是已經都得到了麽?”易宸璟目不旁視,淡淡看著那顆引人目光的赤血鮫珠。


    阮煙羅見他目光一直盯在赤血鮫珠上,索性將赤血鮫珠向上挪了挪,恰好卡在酥胸半露的衣襟中央,果不其然,易宸璟臉色微僵,扭過頭不再盯視。


    “來到遙國也有一段時間了,幾位皇子我差不多都請來對飲過,隻有太子殿下忙於正事一直沒能單獨宴請。這幾天聽聞遙皇陛下身子骨極好可以親自批閱奏章,想來太子殿下也多少能騰挪出空閑時間,加上想要感謝祈安公主忍痛割愛慷慨送出這顆赤血鮫珠,所以煙羅想在今晚設宴一席,也不知太子殿下肯不肯賞光——我的意思,是隻請太子殿下一人赴宴。”


    阮煙羅對易宸璟有意這件事早傳遍前朝後宮不算新鮮,但見識過她如此放浪模樣的大臣並不多,雖說早聽聞漠南民風開放,像這般當眾挑逗邀約……幾位重臣紛紛低下頭麵露不屑鄙夷之色,同時又都悄悄豎起耳朵,等待易宸璟作何迴答。


    “煙羅公主開口相邀我怎能不去?”易宸璟收迴目光,利落迴答令偶遂良大感意外。似是要對抗阮煙羅的魅惑,易宸璟微揚嘴角牽扯起淺淡笑容,清俊中平添三分風雅:“恰好我也想找個機會‘感謝’煙羅公主的青睞,以及煙羅公主為我做的那些事。”


    這番話說得似乎別有深意,一眾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個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唯遙皇和偶遂良猜到幾分,均沉下目光盯緊易宸璟——偶遂良從陶公公口中得知他為赤血鮫珠與遙皇發生爭吵後自作主張去找白綺歌要來赤血鮫珠,這件事讓易宸璟十分憤怒,對胭胡國的厭惡可以說達到了極點,突然改變態度對阮煙羅如此客氣且語焉不詳……


    他在謀算什麽,誰也猜不到。


    與胭胡使的短暫見麵發生在上午,那時白綺歌還在東宮發呆不知想著什麽,就連寧惜醉到來也未曾察覺。


    “白姑娘看起來頗有些恍惚,可是哪個不長心的男人又惹到她了?”拉住低著頭打掃院落的玉澈,寧惜醉笑意吟吟。


    “這宮裏男人有幾個?不長心的男人又有幾個?不長心且值得小姐如此勞心傷神的男人又有幾多個?一天到晚除了惹小姐傷心外就不會別的!”看了眼房內坐著發呆的白綺歌,玉澈恨恨地丟下掃帚,咬牙一腳踢得老遠。


    寧惜醉找機會進趟皇宮不容易,看白綺歌精神不好也不方便去打擾,搖了搖頭,大冬天搖開折扇在手裏把玩:“這次又是為了什麽事?吃飯?喝酒?還是其他雞毛蒜皮的小事?”


    “以往都是小事小事,偏就這次事情不小。”玉澈知道寧惜醉與白綺歌關係匪淺,說起話來也不隱瞞,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小姐把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送人了,而且是沒經過殿下同意,就為這件事兩個人見麵連招唿都不打,你看,我和小姐才住進東宮幾天就又搬迴這冷冷清清的斂塵軒。我想想,那個叫什麽來著……什麽赤珠還是什麽的……”


    寧惜醉沉吟:“赤血鮫珠?”


    “嗯,對對,就是這東西!都怪那個胭胡公主,明明已經賞給大皇子又轉贈給小姐,結果她一開口就說動皇上再把東西要迴去,這叫什麽道理?小姐怕殿下為難把東西送了,結果還要被殿下埋怨,吃力不討好,當真冤死了!”


    接下來玉澈還有一大堆抱怨,寧惜醉卻半個字都沒聽進去,隻透過門窗望向白綺歌單薄身影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麽,片刻後從衣袖裏掏出圓圓扁扁一隻銅皮小盒塞到玉澈手中:“酒都喝完了,沒法再給白姑娘送佳釀來。這是三十多年的老酒膏,你拿去給白姑娘,問她今晚有沒有心情到宮外走走——寧某新近向義父學會了勾兌酒膏,她若願意的話可以到安平客棧來嚐嚐。”


    玉澈接過盒子好奇端詳,迴過神時寧惜醉已不見蹤影,隻留下醇香濃鬱的酒膏染醉寒風,仿佛這冬天也不那麽冰冷了。


    收到酒膏時白綺歌歉意油然而生,寧惜醉一路跟隨她來到帝都已經幾個月,仔細想想一直都是他來皇宮“順路”看她,而她卻連一次主動見麵都不曾,大概是潛意識裏不希望易宸璟多心,又或許是她習慣了寧惜醉的主動與溫和。


    總之,這次白綺歌決定做一迴上門客。


    易宸璟去赴阮煙羅的宴席,暗襲事件後一直寄宿東宮的偶陣雨不免無聊,傍晚時實在耐不住寂寞來到斂塵軒打算找白綺歌陪她,誰知白綺歌也出宮不知所蹤,極度枯燥無奈下偶陣雨隻好放下千金小姐的矜持,追在愛理不理的玉澈身後聊到天黑,不知不覺躺在易宸璟曾經住過的臥房床上睡了過去。


    這一晚太過不同尋常,隱隱約約透出命運捉摸不定的味道,注定了悲劇即將發生。


    撥給胭胡使者暫住的客殿內,熏香溫黁,燭色纏綿,昏黃光線夾雜著胭脂甜膩,無端生出十二分曖昧味道。易宸璟掀起輕紗帷帳,朦朧之後是衣著暴露的阮煙羅,胸口依然掛著奪目明珠。


    “你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敢來呢。”笑語輕蕩,眉目含情,阮煙羅半坐半躺,蓋在身上的蝶紋絲綃薄如蟬翼,更襯得肌膚如雪。


    饒是如此香豔美色橫陳眼前,易宸璟仍麵無表情近乎麻木,聲音語氣沒有絲毫改變:“赤血鮫珠於你而言毫無用處,開個條件吧,要如何你才肯把赤血鮫珠歸還?”


    不含溫度的直白質問讓阮煙羅露出做作的幽怨表情,仔細看她眼眸卻蘊藏著笑意,朱唇輕啟,吐息如蘭。


    “這還用問,我想要的,不就是太子殿下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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