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綺歌迴到斂塵軒很早,原以為易宸璟應該還在遙皇那裏沒有迴來,結果剛一進門就看見熟悉身影站在院中,另有兩個捧著錦盒的男人立於對麵。


    “昨天皇上不是說聯姻之事稍後再議麽,姬護衛送來這些東西算是嫁妝還是見麵禮?”白綺歌認出那兩個男人一個是胭胡公主阮煙羅的護衛姬三千,另一個則是假扮使者的小人物索南,再看易宸璟冷著臉麵色不善,不由打趣道。


    “公主說太子殿下太過瘦弱,許是忙碌政事疏於調養,特地命在下送來胭胡特產大漠野參兩支,另有氣血雙補的還齡草一盒,輔以這根仙鹿鞭泡酒飲用可強身健體、溫壯腎陽。”姬三千平淡道來,絲毫沒有避諱之意。


    白綺歌瞄了易宸璟一眼,不出意料,臉色愈發黑臭。


    女人送男人壯陽補品還如此大張旗鼓,那煙羅公主自己不嫌害臊也就罷了,易宸璟怎麽可能坦然收下?而且送這些東西的意思……


    “我的身體很好,不需要進補,東西請帶迴去吧。”被白綺歌古怪眼神一看,易宸璟更加別扭鬱悶,語氣不免冷硬無情。


    姬三千沒有勸讓的打算,收起大大小小的盒子堆在索南懷裏,轉手又掏出一封信雙手奉上:“五日後公主將借貴國寶地設宴迴請,時間地點信上有詳細注明,還請太子殿下屆時能賞臉駕臨,也希望祈安公主能同行前往。”


    異國使臣來訪並設宴迴請並不稀奇,但這頓飯,易宸璟真心不想去。一想起阮煙羅那種魅惑妖冶的眼神他就脊背發寒、汗毛聳立,巴不得此生此世不複相見,哪還會高高興興去找罪受?剛想開口找個理由拒絕,身邊白綺歌已經先一步迴應。


    “煙羅公主設宴我們自然要去,至於這些東西還是請姬侍衛帶迴,殿下身體一向康健用不上,還是讓煙羅公主留給需要之人吧。”


    都補成腎虛才好。


    完成送信的任務後姬三千就帶著索南離開了,易宸璟冷哼一聲,看也不看就將手中的信團成一團,用力丟到院子角落裏。白綺歌抱著肩一語不發地盯著易宸璟看了半天,在“溫柔”目光注視下,易宸璟堅持片刻便沒了底氣,無可奈何地撿迴那封信,草草展開撫平後遞給白綺歌。


    “迴請的宴席並非正式往來大可不去,剛才直接拒絕掉就好了,又沒人會說什麽。”


    “為什麽不去,怕她吃了你不成?”白綺歌挑眉反問,接過信大致瀏覽一遍,而後又交還給易宸璟,“五日後申時二刻,在長樂街芸香酒樓。單單衝她對你的‘關心’就該去赴宴,我要當麵好好感謝她一番,順便再試探一下,那位豪放浪蕩的公主對你究竟有多勢在必得。”


    看著白綺歌眼底熊熊燃燒的戰鬥火焰,易宸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為她偶然展現的小女人一麵感到驚訝的同時卻又怦然心動,毫無節製地愛意泛濫,真恨不得把人攬在懷裏好好揶揄一番。考慮到這麽做的結果很有可能是被狠踹一頓外加冷言冷語抨擊諷刺,這才強忍住衝動老實站著,悶頭去看那封根本不想看的信。


    看了幾眼,動手將信撕了個粉碎——滿篇情意綿綿,最後一句“日日思君不見君”更是肉麻至極,令人作嘔。


    “去皇後那裏問到些什麽?”搖搖頭趕走滿腦子對阮煙羅的厭惡,麵對白綺歌時易宸璟又恢複慣常的平和溫柔。


    “說出來你肯定不願意聽,都是些勾心鬥角的事。”白綺歌斂起微末笑意歎了口氣,“不過我倒是大致明白了皇上如此排斥我的原因,也算有所收獲。”


    院內終歸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尤其是宮裏,隔牆有耳,少不得要加以提防。易宸璟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後把白綺歌拉進屋裏,細細關好門窗,這才安靜坐下來側耳聆聽。


    “皇後沒有直說皇上極力打壓我的原因,但是她提出要我仰仗她的勢力與皇上抗衡,我猜測,她是想把我推上太子妃之位然後做幕後操控,東山再起,重新幹政。最近發生的事皇後知道得很清楚,偶小姐也好,漠南五使也好,一個真正清心寡欲不問世事的人絕不會知道這麽多,照我看,是皇上久病不能親理朝政令皇後再次心動,那些歸屬於皇後的派係勢力也極有可能再度死灰複燃。”


    易宸璟絲毫不懷疑白綺歌的洞察力與判斷力,她的眼比誰都精,必然不會看錯。握著茶杯沉思少頃,易宸璟抬頭看向白綺歌:“父皇被皇後脅迫多年才能集中權力,或許正是由於這個關係才會在之後極其小心,不管政權還是兵權都要經過深思熟慮後才部分下放,一個皇後讓他勞心傷神許久,大概對聰明的女人不知不覺間就產生了抵觸。”


    “嗯,和我的推測大致相同。”白綺歌點點頭,“不過我覺得皇上未必是不知不覺間抵觸,而是吃一塹長一智,防患於未然,不肯立我為妃就是怕你有一天也會遭遇同樣命運。說到底,皇上還是在為你著想,隻是方式有些過激罷了。”


    許是對遙皇的偏見作祟,易宸璟毒對白綺歌為遙皇開脫的言辭不以為然:“他幾時為我著想過?送我去昭國做質子時?眼看我被易宸暄追殺卻假裝不見時?還是明知道我獨寵一人卻逼著我另立他人為妃時?他眼裏有的隻是江山社稷,永遠不會在意親情這種東西。”


    遙皇與易宸璟父子二人之間的隔閡根深蒂固,想要解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白綺歌自知爭辯也得不到結果,索性不和他多費唇舌,繞過此事直奔主題:“假設推論正確,那麽要解決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如何讓皇上相信我不會如皇後那般幹涉政事,可皇上的固執與你不相上下,我實在想不到用什麽辦法能夠打消他的顧慮。”


    “沒必要,沒必要這麽做。”白綺歌正凝眉沉思,易宸璟忽地低低開口,“綺歌,我不是父皇,我不要你終日囚禁在後宮之中鬱鬱寡歡,當我手握皇位站在巔峰之時,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一起看我們開創的盛世江山。”


    白綺歌一時無話,隻靜靜看著他眼眸裏點點深邃與無盡溫柔,說是感動也好、意外也罷,心底寧靜安和。


    毋庸置疑,易宸璟要給她的,將會是他的全部。


    盡管為漠南五使舉辦的接風宴上易宸璟說出白綺歌是他妻子的話,但沒有正式冊封之前,白綺歌依舊不能入住東宮,易宸璟倒也不在乎,既然白綺歌不能住在東宮,那麽他就住到斂塵軒好了。於是最近幾日的大遙皇宮內總是上演這樣一幕——忙碌一天的太子腳步匆匆往斂塵軒飛奔,後麵是一路小跑追趕的偶家千金,再後麵則是苦不堪言的小太監們,大半圈皇宮跑下來,竟是無人不知偶家千金對太子的心意了。


    “還要我跟你說多少次,我不會娶你!”


    “不管不管,皇上答應過的,會讓我當太子哥哥的妻子!”


    “別再想不可能的事,不是已經說了嗎,除了綺歌——”


    “那我做大她做小。”


    “小雨……”


    “兩個一起做大!”


    每每說到這地步時偶陣雨就會小嘴一扁眼圈一紅,緊接著捂著臉嗚嗚哭起來,易宸璟對她是打不得罵不得,氣得幹瞪眼卻無計可施。饒是如此,後宮嬪妃之間的傳聞依舊倒向偶陣雨大加同情,被無緣無故撤去妃位的白綺歌反而成了許多人厭惡指責的對象,不為別的,就為偶陣雨數次遭人黑手險些喪命。


    走在湖邊,有人推她入水;吃了頓飯惡心嘔吐,查出菜內有毒;睡在床上,從枕頭下翻出巫蠱;就連衣裙裏也被人偷偷放了鐵釘,一個不小心細嫩皮膚就被劃出道道傷痕。


    一個初入皇宮的小女孩能跟誰結下深仇大恨?眾人想著想著,懷疑不約而同加諸在白綺歌頭上。要說厭惡憎恨的話宮裏唯獨白綺歌和偶陣雨有過節,五次三番暗害,不是她還誰有?白綺歌聽到這些風言風語並不做理會,謠言就是這樣,你越要洗白就越讓人深信不疑,還不如不解釋,再說有易宸璟在,她也沒必要親自出麵澄清。


    “綺歌笨的連膳房都找不到,怎麽下毒?巫蠱那東西要放也是放在隱蔽之地,隻有沒腦子的人才會放在枕頭下,明顯就是栽贓陷害;鐵釘更是無稽之談,倘若綺歌真要放也絕對不是鐵釘,大概會是淬了毒的刀子吧。”麵對一幹人等質疑,易宸璟輕描淡寫地做出如上說明。


    總之,有人想盡一切辦法想讓白綺歌成為眾矢之的,而易宸璟正相反,他在竭盡全力保護白綺歌,堅定地站在前麵為她遮擋明槍暗箭,流言蜚語。易宸璟不是不知道這樣做會令自己陷入兩難境地,得罪的人必定越來越多,然而他深深明白一件事,正是這件事促使他執著堅守,不離不棄。


    皇宮冷漠又黑暗,當所有矛頭都指向白綺歌意欲對她不利時,能保護她的,就隻有他。


    “因為我是她的夫君。”迎著無數不解困惑,易宸璟平淡從容,如是答道。


    混亂卻不驚險的日子持續時間不長,在赴約胭胡國宴請前一晚,一道寒冷劍光與淒厲慘叫打破了寧靜夜色,同時也把白綺歌推上風口浪尖,昭示著又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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