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懷縣令是個大腹便便頗有官家氣派的人,跨進荻花莊時,最先報道的不是寒暄聲也不是氣勢,而是滾圓如女子懷胎十月的大肚子。正是這裝滿民脂民膏的肥肚子讓葉花晚好一陣為難,無論怎麽綁繩子都很容易鬆開,最後還是傅楚靈機一動才想出辦法。


    “一刀捅進去肯定冒出好多油花,惡心死了。”一葉山莊的小莊主嫌惡地踢了龍懷縣令一腳,彈力十足的肥肉立刻把所有勁力盡數返迴,弄得葉花晚險些摔倒。


    傅楚翻過方桌把腦滿腸肥的男人四肢分別固定在桌腳上,直起身拍拍手,揉了揉葉花晚腦袋:“葉子,你先迴房去。”


    葉花晚雖有些不情願,猶豫片刻還是悶悶地應了一聲,轉身關上門獨自迴了房間。


    龍懷縣令是左丞相門生,也是受了易宸暄與左丞相之命派人在龍槐縣城周邊搜索易宸璟等人行蹤的小頭目,白綺歌打算從他口中盡量套出些有用消息,其間避免不了要用到一些拷問手段,葉花晚雖然算是一半的江湖中人,對血腥殺戮卻相當抵觸,讓她迴避也是情理之中的做法。


    門窗緊閉的空屋裏,龍懷縣令驚恐地看著周圍站著的一男一女和清秀少年,拚命掙紮半天後終於放棄,小而圓的眼睛滴溜溜環視眾人:“你、你們是什麽人?知不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你是誰的話綁你做什麽?”白綺歌麵無表情蹲下,手中短劍出鞘半寸,“你不是在找我們嗎,怎麽,連我們是誰都猜不到?左丞相真是吝嗇,若是送來幾張畫像你就不用找得這麽辛苦了。”


    龍懷縣令先是一臉茫然,想到眼前站著的是什麽人後臉色突變,慘白近乎無色,連聲音都失了調:“你們是、是七皇子和皇子妃?!”


    “算你還有些腦筋。想必你也明白,逃是逃不出去的,我們想要殺你不過覆手之力。聽好了,我問你什麽你迴答什麽,別對我說謊隱瞞,那樣你會許還有一線生機。”


    提心吊膽地看著白綺歌手裏熟練翻轉的短劍,龍懷縣令抖個不停,就差痛哭流涕:“皇子妃饒命,下官什麽都不知道,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白綺歌自然不會信他鬼話,手腕一轉,短劍出鞘,鋒利薄刃正貼在粗胖的脖子上:“說不說由你,我隻管要迴答。”


    幹脆利落的逼問方式令易宸璟很是驚訝,別說一個出身名門的嬌小姐,便是征戰沙場多年、一直身浸明爭暗鬥的他也沒有這般氣魄與手段,看傅楚愣愣的樣子亦可知,身處半個江湖的毒醫弟子也是沒見過如此場麵的。按捺下心中好奇,易宸璟默不作聲抱肩立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等著看白綺歌接下來還有什麽表現。


    “下官隻是聽從上麵安排,怎麽說怎麽做便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一個無權無勢的小縣令沒得選擇啊!下官早聽聞七皇子愛民如子、德才兼備,敬仰都來不及,哪會暗下毒手?七皇子明察,皇子妃明察,下官真是冤枉……”


    還沒用手段逼問就開始鬼哭狼嚎,龍懷縣令毫無骨氣節操可言的表現讓白綺歌十分不屑,手腕稍一用力,鋒利劍刃割破皮膚劃出細長傷口,滾滾熱血順著脖子蜿蜒流下,染紅了潔白衣襟。


    “多說一句廢話我就在你身上多開一道口子,你自己看著辦,我的耐心可不多。”隨手將劍刃上的血抹在龍懷縣令臉上,白綺歌壓低聲音,“你和左丞相是怎麽聯係的?有多少人在追蹤我們?你還知道其他什麽事?”


    “丞相都是往來書信或者派人傳話……除了讓我留心、留心有沒有七皇子動靜外,其他……什麽都沒說……”劇痛使得龍懷縣令收迴殺豬似的嚎叫,緊張得話都說不連貫,擰成一團的五官煞是可笑。


    白綺歌沒有繼續逼問下去,她看得出龍懷縣令是個廢柴,至多算作左丞相隨時可棄的無用棋子,如此無能又膽小的家夥充其量當個耳目眼線或者儈子手,根本不可能從他身上得到太多有價值的消息。好歹是一方父母官,當初這人是怎麽當上縣令的?看他一身贅肉滿麵油光,隻怕與清官二字永世無緣,更不知禍害過多少無辜百姓。


    手指靈活一轉,閃著寒芒的劍尖朝下對準龍懷縣令眉心,白綺歌仍是淡定從容:“最後一個問題,追殺我們的人由誰指揮?別跟我說是五皇子和左丞相,我要具體負責指揮的人名字。”


    “這個……下官……”剛才迴答幹脆的龍懷縣令此刻開始猶豫吞吐,顯然是知道答案但不願說出。劍尖沿著圓滾滾的臉盤轉了一圈,最後懸在布滿血絲的眼睛上方,距離不過分毫,那樣駭人的冷光讓龍懷縣令寒戰不止,冷汗一顆顆自額上滾落。煎熬許久,就在白綺歌假作不耐煩要落劍時,龍懷縣令一聲哀嚎:“喬兆海!是鶴雷堂堂主喬兆海!別殺我,別殺我!都是喬兆海派人幹的!別殺我……”


    “鶴雷堂堂主?”白綺歌看向傅楚,後者點點頭表示知道此人。


    問出這些線索就算是沒有白費力氣,看龍懷縣令被扒了層皮似的渾身篩糠、不停喘息,白綺歌抬腳把人踢昏,收起短劍迴到易宸璟身邊。


    “荻天洪已經備好車馬,隻等我們下山繼續趕路。這家夥你打算怎麽處理?”易宸璟瞥了眼人事不知的龍懷縣令,眼裏滿是厭惡。


    白綺歌長長一聲歎息:“不能留他在這裏。一來要防止他與易宸暄手下接觸暴露我們行蹤,二來,這種人當縣令必然要壓榨百姓,可惡至極,莫不如借此機會替龍槐百姓做件好事。”


    龍槐縣城地處偏僻,一直較為貧困,像荻花莊這樣的當地大戶拿到外麵也不過是小有錢財。天高皇帝遠,許多貪官汙吏最愛的便是這種窮鄉僻壤,搜刮民脂民膏索取無度,縱是鬧出人命官司也難以外傳。毗鄰而居的傅楚對這些十分了解也十分反感,是而聽了白綺歌的話頗有感觸:“自古以來百姓最恨的不是蠻族敵國,而是將兵刃對準同胞的貪官汙吏,國破可再複,家亡可再組,唯獨這人心冷了就再難暖起。”


    “天下,終是百姓的天下。”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向易宸璟,白綺歌希望他能明白自己與傅楚一番話的用心,畢竟她讀過曆史,深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看著麵色嚴肅的二人,易宸璟無奈搖頭:“你們兩個真該去做帝師,左一句右一句,好像我就是昏庸無道的暴君一般。”


    一句話緩解了凝重氣氛,商量過後,三人將龍懷縣令五花大綁,肥胖臃腫的身子塞進封無疆的貨車裏用雜物掩蓋,原本堆滿貨物的小車更顯得像座山峰了。


    “我給荻莊主留了三個月的解藥,告訴他等我們平安到達帝都後再給他徹底解毒,不過我沒告訴他,他服下的毒藥其實就是薊草、地黃,苦是苦了些,根本毒不死人。”車上,傅楚一臉純良。


    毒醫一生解毒救人,而非施毒害人,傅楚哪來的什麽奇怪毒藥?都是嚇唬荻天洪罷了。白綺歌聽了忍俊不禁,易宸璟倒是有些感慨,趁著無人看見時眼中幾抹黯然閃過。


    如果能早些認識毒醫,如果在白綺歌墮胎後第一時間就去求他幫忙……也許,她的夢還可以成真。


    車輪不知疲倦地轉動著,走過一道道溝壑水窪,壓出一條條車轍痕跡,駕車的年輕男子也同樣不知疲倦地哼著小曲,調子悠揚歡快,充滿異域氣息。


    “是什麽曲子?怪好聽的。”葉花晚忍不住敲了敲車門板。


    “家鄉流傳的小曲而已,沒有名字。”碧色眼眸裏笑意綿綿,似是迴憶起什麽美好景象,忽而變得極其溫柔,“小時候睡不著覺時我娘就哼這首曲子哄我,隻可惜小孩子睡得快,曲子後半部分總是聽不到,到現在會的也隻有前半部。”


    與寧惜醉相識這麽久,白綺歌還是第一次聽他提起家人,看他整日無憂無慮、逍遙漂泊,以為他的心也定是廣闊無垠,從不知愁為何物,卻不想,那溫潤語氣與清雅嗓音裏竟也會有思鄉的味道。


    掀起車窗,耳畔悠揚小曲聲大了些,隻是寧惜醉的身影仍被車身擋住看不見,白綺歌把頭伸出窗外,這才勉強能看見淺金色柔順長發。


    “寧公子的家鄉在哪裏?”


    “很遠很遠的地方,沒有城邦也沒有皇帝,許多族人聚在一起生活。”微風刮來的迴答響亮幹脆,似乎還帶著笑意,“那裏不像遙國這麽繁華熱鬧,比龍槐縣更加貧窮,可是每一個人都很快樂,吃得飽、穿得暖,再有個心愛之人為你煮湯,什麽煩惱都沒有。”


    白綺歌稍稍安心。


    易宸璟一直懷疑寧惜醉是夏安國遺民,而夏安國當年有著不輸昭國的城邦與兵力、財富,自然不可能是寧惜醉口中貧窮且為部族聚居的家鄉,隻要證明他並非抱著什麽目的才接近的,那麽易宸璟就不會繼續猜疑了吧?


    寧惜醉與易宸暄不同,他的溫柔體貼是真心實意沒有半點虛假,她感覺得到,所以才會毫無戒備與他成為朋友知己。


    失神思索間臉頰微微一熱,驚訝垂目,是寧惜醉側過身,勾起的手指輕觸麵龐。


    “風大,小心著涼。”


    白綺歌笑笑縮身坐迴車內,麵上輕微觸感漸漸淡去,心裏恍然明白了些什麽。


    她來自遙遠的未來時空,對男女授受不親之類規矩滿不在乎,寧惜醉又是個落拓不羈的開朗之人,兩人在一起總免不了一些肢體接觸。這些動作在他們看來無關緊要,不過是表示朋友之間的親密關係而已,可是在別人眼中看來,或許意義就要重得多了。


    所以,易宸璟才會妒火中燒。


    一聲輕笑引來易宸璟困惑目光,白綺歌渾然不覺,挑著唇角看向窗外,微涼指尖自然地放進易宸璟掌中。


    “能牢牢牽住我手的人,隻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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