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七皇子已經死了?”幽靜小院內,麵色急切的中年男人煞是破壞風景,惹得易宸暄不耐煩皺眉。


    “誰告訴你老七死了?”慢條斯理為自己倒杯茶,易宸暄嗅著茗香,挑起唇角一抹冷笑,“算他命大。陳安臨陣倒戈挾持蒙術給他闖了條活路,他和白綺歌一起騎馬逃走了,好在我安插靈芸城的人手利索善後,沒讓蕭百善那幫人看出端倪,否則你我那點兒勾當早晚被人捅出來。”


    左丞相可沒他這麽悠閑淡定,弓著腰在院裏走來走去,一頭汗水細密滲出:“現在你我是沒事,等七皇子迴來怎麽辦?”


    “你以為我讓人傳出老七和白綺歌已死的消息是為了什麽?為了給自己安慰?他身邊除了白綺歌之外沒有任何能幫忙之人,想要迴到帝都談何容易?如今全國上下都以為他死了,這時冒出個男人自稱七皇子根本不會有人相信。”胸有成竹的目光滿含自信,易宸暄似乎對左丞相的愚昧很是費解,“再說,在靈芸城沒能要他的命,我就不能換個地方繼續麽,天高皇帝遠,北方那些地方官員不少都是你的門生,你的人脈加上我的手下,要殺他簡直易如反掌。”


    深吸口氣,左丞相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張秀美麵容:“你是……打算暗中追殺?”


    易宸暄淡淡飲茶,不置可否,旁側侍立的絕色男寵眸中一絲狠厲轉瞬即逝。


    蘇瑾琰明白,易宸暄已經不相信他了,私下勾結霍洛河王子在靈芸城設下埋伏的事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不然他絕對會想盡辦法提前通知易宸璟,又怎會讓易宸璟身處險境九死一生呢?


    可惜,明白的太晚,知道的太晚,而今他隻有沉默等待的份了。


    仰頭看看天空,炎熱夏季就要開始,更多無法預測、愈發猛烈的暴風驟雨即將來臨,亂世驚濤中,可還有那位驚才絕豔的七皇子一席之地?


    皇宮沉浸於喜悅與沉重兩種矛盾氣氛的同時,千裏之外,逃亡仍在繼續。


    易宸璟這輩子從沒這麽疲憊過,一覺醒來睜開眼居然已是一日兩夜之後,天邊朝霞絢爛如火,溫暖日光灑落身上,帶來新的力量與精神。


    “綺歌?”拍拍懷中女子蒼白麵頰,易宸璟輕聲低喚,視線觸及單薄身軀下一大灘血跡時心裏仿若刀絞。碧綠草葉都被血染紅,連著那身本該潔白如雪的衣衫一起粘在白綺歌皮膚上,血紅與雪白的對比觸目驚心。


    幾乎失去體溫的身子微微動了動,知道白綺歌還活著,易宸璟稍稍安心。


    “能坐起來嗎?我得給你重新清理下傷口。”


    “你睡著時我已經自己清理過,不礙事。”艱難起身,白綺歌的臉色比先前更加慘白,笑容也是十分勉強,“這地方蒿草茂密,就算有人追來也不容易發現我們,當務之急要想法子聯係上蕭將軍他們才行,萬一那些霍洛河士兵追來,我們當真是毫無反抗之力了。”


    茫茫原野裏想搜尋兩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是而易宸璟也不著急離開,他急的是的白綺歌傷勢。又兩日白白浪費掉,依著軍醫所說,她的傷已經不能再拖,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饑腸轆轆卻找不到東西充饑,想要離開又沒有坐騎,便是在昭國做質子時也從未遇到這種困頓景況,易宸璟不得不冷靜下來思考對策,白綺歌則倚在他肩頭,閉著眼聽他一聲聲低語。


    “有陳安的錦囊在,想要扳倒易宸暄就有了鐵證——到底是個細心人,易宸暄與他往來交流的字據陳安都留著,包括勾結齊濤雇傭殺手殺害鄭將軍,借巡夜機會把那三十個假冒巡守士兵毒死偽裝成自殺,還有私下與蒙術約定以你我性命換蒙術一族活命……”深深吸口氣,易宸璟把白綺歌摟得更緊,“我知道易宸暄想殺我,卻沒想到他如此狠毒,北征這麽重要的事他都敢從中作梗,倘若被父皇知道絕不會輕饒他。”


    “所以他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阻止我們迴去。”


    易宸璟苦笑:“那是自然。想不到那些設下埋伏的霍洛河士兵竟然也是易宸暄安排的,知道我們還活著必然會派出人馬追殺,掉頭迴去與蕭將軍匯合的路上應該已有埋伏。看來我們隻能往前走了,並且大城鎮不能去,那裏人多勢雜,極有可能潛伏大批易宸暄耳目,太過危險。”


    “沒什麽區別,小村小寨耳目倒是少,可是彈丸之地突然出現生麵孔未免惹人關注懷疑,危險程度不相上下。”


    前有狼,後有虎,進退兩難。


    疲憊地揉揉額角,易宸璟再度解開白綺歌衣衫查看傷勢,那道傷口漸漸開始出現腫脹化膿現象,流出的血液顏色也不那麽新鮮了,顯然情況不樂觀。從靈芸城出來一路向南狂奔,易宸璟隱約記得再往前走應該有個驛路小鎮,那裏說不定有醫廬大夫,就算解不了白綺歌身上的毒,能緩解傷情也是好的。


    他本想背著白綺歌走,無奈白綺歌死活不同意,最後大眼瞪小眼對峙半天達成協議,能走時一起走,走不了或者遇到危險時,白綺歌所有意見作廢,易宸璟扛著她跑。


    這大概是兩個人故意做出的輕鬆氣氛,他們都清楚,前路艱險,生死未卜。


    那一段時間可以說是白綺歌所經曆最提心吊膽也是最安心的時光,兩個人走在陌生的土地上,躲過一波又一波追蹤而來的敵人,即便在小城山村裏借宿也要提防隨時出現的險情,可偏又覺得無所謂,易宸璟穩穩地牽著她的手,無關身份,無關地位,無關她是否對帝業前途有什麽利用價值,這就夠了。


    唯獨此時她確信,自己是易宸璟的妻子,而非棋子。


    易宸暄布下的封鎖超乎二人想象,從靈芸城往南的各個城鎮幾乎都可以發現其手下追殺者,易宸璟根本不敢暴露身份尋求幫助,能做的就隻有悄悄去請大夫為白綺歌治療,而後失望地看大夫們搖頭離去——白綺歌的毒,竟是無人能解。不過也並非沒有好事,在逃亡至一所小鎮時二人遇到了一位江湖郎中,那郎中看起來邋遢散漫,眼睛卻是極毒的,不僅一語道出白綺歌是因中毒才導致如今情況,還拿出一瓶氣味刺鼻的黑色藥膏交給易宸璟,極大程度阻止了白綺歌傷口繼續惡化,也為拖延時間去尋找能解此毒的人提供了消息與機會。


    西楚之地,有山青冥,若能得山中毒醫相助,天下無不解之毒。


    彼時二人一路逃亡至中州東北部,距離遙國帝都近,距西楚之地遠,而易宸璟得知有人能救白綺歌的消息後毅然決然折拐方向,帶著她往西方奔去。


    炎熱的遙國帝都幾日不見降雨,就連一向濕潤溫和的山中也開始幹燥悶熱,寧靜院落中,嫻靜溫和的女子團扇輕搖,藤椅上閉目養神的貴婦鼾聲漸起,睡得很是安穩。


    “素鄢夫人,”院門外,鬼頭鬼腦的丫頭招了招手輕喚,“敬妃娘娘睡了?”


    素鄢點點頭,放下團扇輕手輕腳走到院外,仍是壓低聲音怕驚醒敬妃:“怎麽了玉澈,有事?”


    “這幾天我都不見戰廷出現,總感覺出了什麽事,就是想來問問素鄢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我能知道什麽呢,殿下出征前把所有事情都交待給你和戰廷了,就算有事也是先告訴你而不是我。”淡淡搖頭,素鄢擔憂地迴身看了看熟睡的敬妃,語氣微有抱怨。


    易宸璟讓她專心照顧敬妃,那時她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兒,不過是出征一段時間而已,有必要把敬妃藏到如此難以尋找的深山之中嗎?戰廷也是,自打來到這裏後就神神秘秘倍加警惕,有時一連消失好幾天,迴來帶著滿身血腥氣,有時又緊緊守在她和敬妃身側,寸步不離,就好像誰隱伏在暗處要加害她們似的。


    總之,一切都不對頭。


    嘩啦一聲響嚇了素鄢和玉澈一跳,扭頭向聲音傳來的院內望去,更是渾身僵直,幾欲窒息。


    敬妃仍在熟睡中無知無覺,根本沒意識到身後多了一個執著鐵鉤的陌生男人,那一身的肅殺凜冽氣息令人不寒而栗,目光亦是冰冷可怖。


    “敬——”


    方欲開口尖叫,猝不及防一隻手掌緊緊捂住素鄢朱紅小口,手的主人一左一右堵住素鄢和玉澈,力道很大的手掌傳來淡淡胭脂香氣。素鄢平時膽子就小,被這麽一嚇幾近虛脫,反倒是玉澈與白綺歌接觸多了頗得些野蠻氣,靈機一動,抬腳就往後踩去。


    “哎呦喂!死丫頭,你屬活驢的麽!姐姐的腳快被你踩扁了!”吃痛唿聲耳邊響起,居然是個嗓門敞亮的女子。


    許是被踩疼放鬆了警惕,堵住二人嘴巴的手掌微微鬆了鬆,玉澈抓緊機會高聲唿救,少女清脆聲音響徹小院,毫不意外,也驚醒了熟睡的敬妃。


    “戰廷,以後再有這活兒別找我,這丫頭比我厲害多了!”


    那女子嗤笑,口中喚的居然是戰廷名字,玉澈和素鄢又驚又疑向院中看去,隻見敬妃安然無恙坐在藤椅中,身邊安靜長立者正是失蹤數日的易宸璟心腹屬下,戰廷。


    剛才執鐵鉤的可怕男子這會兒已經沒了兇狠勁兒,軟軟跪在戰廷腳邊,而那雙眼依舊冰冷,仿佛……還帶著一絲嘲諷。


    “別怕,是自己人。”戰廷向素鄢、玉澈身後的女子點點頭,顯然後者是舊識,“青絮,你嚇到她們了,早告訴你從背後嚇唬人不好……”


    名為青絮的女子尚未說話,跪在腳邊的男人卻笑了起來,陰冷狂妄:“靈溪喬青絮?怎麽,你們這些江湖人士也打算當易宸璟走狗?嗬,人都死了,還替他守著一群女人幹什麽,不如都送去煙花之——”


    那句話最後一個字是和著血沫一起吐出口的,戰廷低著頭,剛剛擰斷刺客脖子的手微微顫抖,慢慢地,身子也跟著顫起來。


    而這些都不足以擋住敬妃一霎神色恍惚,淚落如雨。


    “璟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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