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質子生涯迴到遙國後,易宸璟所接觸的人事幾乎都與南征北戰有關,對那些律法刑罰並不精通,麵對被狠狠鞭笞依舊咬牙不肯開口的俘虜毫無辦法。


    “看來七弟遇到難題了,需不需要我幫忙?”悠閑語氣對比殘酷刑場頗為突兀,一眾將士驚詫迴頭,看見的是五皇子易宸暄平和笑容。


    不客氣點兒說,易宸璟最不願看見的人就是同父異母的哥哥易宸暄,似乎有他出現的地方總沒好事——就算他不出現,但凡有他味道的地方都令人難以忍受。然而心裏怎麽想終歸不能表現在臉上,麵對狡詐深藏的易宸暄,易宸璟唯有敷衍迴應。


    “不勞駕五皇兄,隻是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歹人罷了,多抽幾鞭子早晚會說實話。”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七弟身為主將哪能耗費太多精力在這種小事上?”假裝關心搖頭,易宸暄所有心思深藏不露,無論怎麽看都是溫文爾雅、最受遙皇喜愛的那個書生皇子。抬起手揚了揚,身後蘇瑾琰恭敬上前,易宸暄眸如清風流水,似不經意道:“瑾琰,這些人交給你了,半個時辰內倘若問不出實話唯你是問。”


    重重一點頭表示領命,蘇瑾琰走向綁在柱子上的三十人,對周遭質疑與嘲諷目光視而不見——易宸璟已經下令用盡一切能想到的辦法逼問,鞭刑,痛打,甚至反複將頭浸於水中,結果仍是得不到半個字,一個小小的侍從又能做到什麽地步?


    帶著看笑話心理袖手旁觀的人們誰也不會想到,不到半個時辰後,他們的懷疑將被盡數推翻。


    “誰派你們來的?目的是什麽?”冷漠語氣刻板單調,在蘇瑾琰未動手之前,那三十個人沒有一個肯開口說一個字,隻是拿鄙夷神情看著他。


    “下賤小倌!爺還輪不到你這千人上的貨色欺辱!呸!”


    帶著血絲的口水噴來,蘇瑾琰麵無表情側過身躲開,美妙碧眸內波瀾不驚,仿佛那人罵的並不是他。認定口出狂言的人就是首領後,蘇瑾琰二話不說走到麵前,伸出兩隻手指夾住那人髒汙手指,稍一用力,哢吧一聲脆響,指骨生生折斷。


    斷骨並不會危及生命,但所帶來疼痛遠勝過鞭打,再堅強的漢子忽然吃了如此劇痛也是要忍不住痛唿出來的,隻是那人根本沒有時間唿痛,接下來的片刻骨折之聲接連響起,伴著幾近氣絕的哀嚎響徹遙軍營地,令得所有將士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纖細身姿與絕美容顏下隱藏的是兇殘嗜血本性,易宸璟早知蘇瑾琰功夫高強卻不知他如此狠厲,一時也看得呆了。


    “還不肯說麽?”淡淡看向慘白扭曲的臉,蘇瑾琰語氣依舊沒有絲毫波動。


    不過片刻沒有等來迴答而已,令人不忍直視的酷刑再度降臨。誰也沒看清那雙纖長白瘦的手是如何動作的,反應過來時隻聽得全不似人類的慘叫衝破天際,剛才鄙夷怒罵的壯漢滿臉鮮血高仰頭顱,左眼居然癟了下去,隻剩猙獰可怖的血窟窿!


    饒是見過無數殘肢斷臂的易宸璟也不禁倒吸口涼氣,為這地獄般的折磨暗自心驚,全場唯獨易宸暄與蘇瑾琰麵不改色,後者手中還握著染滿鮮血的鋒利匕首,腳邊,一灘深紅血泊裏躺著一顆圓滾滾的珠子,那是……被剜出的眼球。


    有幾個年紀輕的新兵耐不住血腥刺激開始幹嘔,老兵們則移開目光轉向別處,期盼能夠去除心底恐懼與厭惡,易宸璟也想這麽做,隻是他身份不同,況且易宸暄就在麵前,他不想被認為是膽小懦弱,盡管喉嚨裏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似的萬分難受,視線始終未離開被剜去眼睛的俘虜。


    “北方平原多蚊蟲,尤其是這個季節,餓著肚子的小蟲從天上到地下數不勝數。”見蘇瑾琰已經起到震懾眾人的作用,易宸暄搖開折扇慢悠悠扇著,麵上笑意全然不受血腥場麵影響,“這些蚊蟲最喜歡就是血腥氣味,試想,把一個渾身傷口流血不止的人放在草叢中,第二天還能不能看見活人——哦不,還能不能看見全屍呢?”


    蟲吃鼠咬,噬骨啖肉,捱著劇痛慢慢死去,還有比這更令人戰栗的刑罰麽?


    或許有,在易宸暄的腦子裏。


    再這麽下去最近幾天都不用吃飯了,最終還是易宸璟先沉不住氣冷著臉開口:“五皇兄分管內政,跑到前線來插手征軍事務,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有嗎?”易宸暄聳聳肩,“我隻是幫你逼問真相而已。七弟你太優柔寡斷,這種事根本做不來,當兄長的自然要代勞。”


    不管易宸暄是真心還是假意,蘇瑾琰的冷酷行為的確起到了威脅恐嚇作用,其餘二十多個壯漢不同程度露出畏懼驚恐之色,有的,幹脆尿濕了褲子。易宸璟無話可說,要知道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五皇子易宸璟可算是個親和之人了,自己過分針對隻會讓士兵們反感,如今正是士氣低迷、戰事一觸即發的緊張時期,絕不能有任何差錯。


    易宸璟的沉默無疑是對易宸暄的縱容,不著痕跡冷笑,平和卻暗藏陰冷的聲音高了半分:“如何?有人想說些什麽嗎?還是都想試試百蟲噬骨的滋味?行軍寂寥,偶爾也要放鬆放鬆看些好戲才對。”


    被剜去左眼的壯漢喊得再了沒力氣,渾身顫抖著勉強支起頭顱扭頭側看,可是很顯然他的淩厲目光不如蘇瑾琰揚起的匕首來得管用,易宸暄話音剛落便有人帶著哭腔求饒。


    “閉嘴!”首領壯漢強忍疼痛怒吼,“都他媽給我閉嘴!”


    那一聲怒喝多少止住了其他人的張皇失措,眼看就要問出的答案再度沉默,蘇瑾琰不待易宸暄命令,手腕一翻,揚起匕首就要朝那人另一隻眼上紮去,就在血光即將四濺的瞬間,始料未及的戲劇性一幕發生。


    “住手!我說,我說!”


    聲嘶力竭絕望屈服的,恰是看起來骨頭最硬、最不肯屈膝的首領壯漢。


    易宸暄走近,嫌惡地躲著地上那灘血跡,眼底冷酷讓壯漢不寒而栗:“說。”


    “你先、先保證不殺我們……”那壯漢疼得上氣不接下氣,思維卻是清醒的,“還有,實情我隻能對一個人說,這是我最後底線!”


    “我再說一遍,出征有關事宜應由我處理,五皇——”


    “當然是你處理,”意料之外,易宸暄打斷易宸璟搶白,表現出對幕後主使身份的毫不在意,好像他本就打算隻逼供而不參與其中,“人交給你了,七弟,再有這類事情你應該懂得如何應對了吧?”優雅笑容看在易宸璟眼中完全就是嘲諷,易宸暄卻不管他怎麽想,揉了揉肩膀顯出一副疲態:“其他事我不便過問,七弟自便,我要去休息休息了——啊,對了,晚上一起喝一杯怎麽樣?就當是給小別的綺歌接風了。”


    易宸璟臉色如常,心裏卻是一沉。


    白綺歌才迴來不到一個時辰,易宸暄居然這麽快就知道了消息,果然在外麵偷聽的人就是蘇瑾琰。可恨他技不如人,倘若武功高於蘇瑾琰便不至於如此忍耐,隻消拔出這顆紮在心裏的肉刺就可不再處處受製於易宸暄,何必怕狗急跳牆逼得蘇瑾琰傷害到白綺歌呢?


    如果有機會……


    除掉蘇瑾琰的重要性,遠遠大於除去易宸暄。


    暮色很快降臨,篝火點點亮起,接連折騰幾天後又不眠不休趕製破陣圖,直到肚子骨碌碌叫喚不停時白綺歌才猛然發覺已是傍晚。一絲·誘人香味隱約飄來,白綺歌吸吸鼻子,轆轆饑腸抗議得更加激烈。


    “餓了吧,在帳外都能聽見你腹中擂鼓聲聲。”易宸璟踏入營帳,手裏還拎著簡陋提籃,誘人香氣就是那裏麵發出的。


    再餓一會兒都要虛脫了,白綺歌顧不得形象衝到易宸璟麵前,一聲不吭奪過提籃掀去蓋布,咕嚕咽了口口水。提籃裏麵放著兩張大餅、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還有一塊油紙包著切成塊的熟肉,這是主將和幾位副將、參軍才有的待遇。


    “你到底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看白綺歌話都沒時間說拚命往嘴裏塞飯菜,易宸璟先是輕笑,繼而擰緊眉頭,眼中一絲心疼,“慢些,沒人跟你搶,小心噎到。”


    誰知道幾天了呢,反正自從帶著白灝羽逃走那日起,她隻在靈芸城客棧真正意義上吃了頓飯,還是帶著滿腹擔憂強咽下去的。風卷殘雲般將飯菜掃蕩一空,白綺歌滿足地拍了拍胸口,這才有時間搭理一旁靜靜坐著的易宸璟:“還有麽?”


    “……填飽肚子就夠了,別吃太多,傷身。”


    白綺歌也知道暴飲暴食對身體有害,收拾好碗筷長出口氣,酒足飯飽後的困頓湧遍全身,慵懶地靠坐在易宸璟的主將大椅中:“陣圖已經畫好,簡單說幾句你就會明白。那些人怎麽樣了,問出些什麽?”


    “易宸暄跳出來摻和了一腳,不過我總覺得他好像早知道內情,問都不問就走了,而且還旁敲側擊告訴我他已經發現你迴來的事。”


    蘇瑾琰的話終究不可全信,白綺歌之前沒抱太多期望,是而也沒覺得怎麽失望或是驚訝,淡淡“哦”了一聲後又伸了伸懶腰,直逼事情重點:“究竟是誰指使他們來的?”


    指尖不易察覺微微一顫,易宸璟故作輕鬆,迴答得雲淡風輕。


    “為首的人招了供,可是答案可信度相當低——他說,是白灝城派他們來保護你和易宸暄……並伺機取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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