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白綺歌所畫布防點令易宸璟稍感意外,那麽現在她所指位置,足以讓帶兵多年的皇子將軍震驚。


    “說說你的想法。”詫異表情已經掩藏不住,易宸璟索性坐迴椅子上,布防圖平攤桌麵。那一處看似偏僻不起眼,深諳排兵布陣之道的人卻會明白,整張布防圖所示格局,隻有那一點的防禦最為薄弱,而易宸璟當初攻破昭國邊防正是從此進攻的。


    “由圖上可見金坷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連綿百裏都是高聳山脈,二哥選擇山口布防再明智不過。這處是整個金坷山最陡峭山峰所在且有長河急流從中穿過,無論對攻方還是守方來說都極難守衛,昭國兵力遠不如大遙,二哥手下的人馬必須集中於山口阻擊你所率大軍,所以,不可能調集太多部屬駐防此處。”


    易宸璟沈吟片刻道:“你想的白灝城必然也已經想到,我若是貿然率兵進攻此處很有可能落入埋伏,無異於自投羅網,這點你可有考慮?”


    “身為敵將未雨綢繆理所當然,但這件事上你根本不需要擔心。”白綺歌露出一抹嘲諷之色,收起卷軸丟在一旁,“有知之甚詳的雲副將在,二哥把兵馬安排在哪裏你豈會不知?你要這布防圖並沒有什麽用,想來隻是陷我於不義順便研究二哥布局而已。”


    雲鍾縉是白灝城副將,對昭國邊防再清楚不過,能將其收為己用重要性遠大於一張死板的布防圖。白綺歌猜的沒錯,當初雲鍾縉威脅她盜取布防圖一來是為取信於易宸璟,二來,身為白家乘龍快婿的賣國賊察言觀色,早看出易宸璟對紅綃之死抱有懷疑,這才告知疑案內幕並自作主張陷害白綺歌,以此討好遙國這位有勇有謀的皇子將軍。


    然而白綺歌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雲鍾縉主動奉上的,並非易宸璟一手安排。


    “這又是什麽?”接過遞來的另一個卷軸,易宸璟滿懷期待地展開,隻是這次並沒有馬上看懂,眉頭皺了好一會兒才豁然開朗。一聲不知是嘲諷還是感慨的笑聲低響,易宸璟抬頭看向白綺歌,嘴角一絲弧度顯示出心底好奇:“從未見過的兵器,與連弩有幾分相像。”


    “連弩射程短,裝填又麻煩,這東西雖然製作上費力些,效果卻比連弩好了十倍不止。”


    放下圖紙深吸口氣,之前不耐與煩躁之色一掃而空。長眸微眯,易宸璟撐著額角靠在椅上,玩味地看著眼前從內到外煥然一新的女人:“你怎麽懂這些?”


    “白家世代為將,爹爹和二哥對排兵布陣、研製新物都有豐富經驗見地,我懂這些不足為奇。”白綺歌淡淡一笑。


    “我記得你說過對戰事極為厭惡,從小寧願與我和紅綃在外玩耍也不願學習兵法,什麽時候竟習得這些惹你厭煩的東西了?”


    功垂千秋將門之後都是借口,無論軍事布防還是設計簡單武器全部為前世所學,但總不能直白地告訴易宸璟這些都是遙遠年歲後高度發達的文明產物吧?一笑略過,白綺歌語焉不詳:“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何必拘泥這點雞毛蒜皮小事?這東西看得上便拿去,看不上的話等下讓玉澈一把火燒了,就當我在自娛自樂好了。”


    一把摁住白綺歌意欲拿迴的卷軸,易宸璟有如撿到寶貝的庶民,眼睛裏閃著異樣光澤:“這兩樣留下,讓我見識見識你還有什麽。”


    “最後一樣確切說並不算什麽東西——”白綺歌微微彎腰,似乎是有話要說又不願門外下人聽到,易宸璟下意識向前探身貼近,與白綺歌之間相距不過一拳。


    清俊麵容如此之近,年輕卻飽經滄桑的臉龐棱角分明,鬢角梳理整齊的發絲透出精致而孤傲氣息。


    易宸璟有著大遙皇室沈積數百年的優良血統,盡管在外為質子十年之久,埋藏在骨子裏氣質和高雅從未消失,就連懷有戒心的白綺歌也不得不承認,他這人,確有著一張令天下女子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的好皮囊。


    不著痕跡地斂氣於胸口,趁著易宸璟毫無防備靠近瞬間,外表柔弱的白綺歌陡然發難,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襲向易宸璟左胸。那樣連反應時間都不肯給與的突襲任誰也無法躲開,饒是易宸璟身經百戰立即意識到有危險,依舊沒能躲過。


    一聲銳利鏗鳴,白皙手掌擊在溫熱胸膛的同時,門口一道身影疾躍而來,一絲冰涼緊貼白綺歌頸間。


    “晚了一步。”白綺歌不躲不閃,單薄身軀沒有半點動搖,早就料到一般露出自信笑容,“戰廷,如果我手裏拿著匕首,現在他已經死了。”


    戰廷倒吸口氣,望向易宸璟滿麵自責。


    身為心腹與貼身護衛,保護好於他有著天大恩情的七皇子是最重要任務,可是他沒能做到,一個看似無害的女人居然隨隨便便就在易宸璟胸口留下令人後怕的印記——那印記隻有巴掌大,鮮豔紅色並不濃重,卻是精準地蓋在心髒位置。


    如白綺歌所說,假設她手裏拿著匕首的話,恐怕易宸璟此時此刻已在黃泉路上了。


    不管白綺歌想要做什麽,至少她並沒有真的用匕首去捅疏忽大意將自己陷於險境的皇子將軍,易宸璟短暫失神後迅速恢複清醒,麵無表情抓住白綺歌纖細手腕抬到眼前。


    “胭脂?”細嫩掌心一片豔紅粉狀物,稍稍靠近便有淡雅香氣飄來,易宸璟習慣性皺眉,確定胸口沾染的並非毒藥時化作一聲哼笑,“真有你的,這份‘驚喜’比起前兩樣的的確確更令我欣賞——刺殺我成功的人,你白綺歌是第一個。”


    “屬下大意,請殿下責罰!”不等白綺歌迴應,戰廷已經收了匕首單膝跪地,語氣懊悔不盡。


    對於敦厚淳樸的戰廷,白綺歌向來頗有好感,忙躬身將其扶起:“又不是你的錯,你還能終日寸步不離護衛在他身邊麽?剛才不是有人說了嗎,被欺負隻能怪自己無能,怨不得別人。”


    易宸璟啞然失笑。


    白綺歌這張嘴他是真怕了,不點名不道姓偏偏能讓他無話可說,分明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見易宸璟毫發無損且並未動怒,戰廷心裏多少踏實一些,轉頭看白綺歌不由帶了幾分埋怨:“祈安公主,這種玩笑萬萬開不得,剛才我若是不小心用錯力道,隻怕……”


    “至多是脖子上多道傷疤,已經有兩道了,不差這一條。”


    也不知道白綺歌是開玩笑還是真這麽想,略顯木訥的戰廷尷尬笑笑,指了指易宸璟身前:“不過祈安公主這一下當真危險,不偏不倚正在殿下心口,把我也嚇了一跳。”


    特種兵所受訓練又不隻是遠距離開槍,近身肉搏訓練那是家常便飯,想準確命中敵人心髒有什麽困難?隻不過把訓練時的伸縮匕首和彩粉換成了手掌和胭脂而已,對白綺歌而言再簡單不過。


    事實上,剛才上演的驚險一幕是她在腦中無數次模擬後才進行實踐的,從房中出來右手掌心就捏著一塊胭脂,隻等易宸璟鬆懈之時狠狠拍他一掌,氣不著他能看他驚慌失措也好,隻可惜易宸璟出乎意料地鎮定,讓白綺歌不由失望。


    “這就是我想給你看的三樣東西,要說什麽你應該很清楚。之前我跟你說過打算定筆交易,既然你不同意,那我隻好用這種方式征詢意見了——手摸夠了嗎?摸夠了就放開。”白綺歌斜了斜眼睛,下巴一揚,滿臉嫌惡。


    劍眉高挑,易宸璟這才想起自己還抓著白綺歌的手。也不明白這女人怎麽想的,說話沒個深淺,絲毫看不出大家閨秀風範。


    放開手撣了撣衣襟,被胭脂弄髒的地方說什麽也清理不幹淨,易宸璟搖搖頭,麵無表情看了白綺歌一眼:“圖紙我要了,白家的事以後再說。”


    拿了好處還不肯放人,白綺歌自然不會同意,手臂一伸,瘦削身軀攔住易宸璟去路。


    “你想好了,我腦子裏並不是隻有這一份圖紙,你的皇圖大業有這些東西在可以省去不少彎路。那張布防圖就算送你,這圖紙我卻是要等價交換的,你手裏這張還有致命缺陷,除非你答應下令讓昭王放了白家被軟禁的人,否則永遠得不到全圖。”


    但凡聰明的人都可做奸商,白綺歌也不例外,看慣易宸璟的霸道與強取豪奪,這次她十分精明地隻拋出一點點甜頭。


    想要嗎,想要的話,接受交易。


    易宸璟背著手繞白綺歌轉了兩圈,怎麽也看不出這女人究竟哪裏出了問題,難不成是白家已故的兩位巾幗英雄附體?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到忍俊不禁,易宸璟臉上少有地出現平和表情:“既是交易就該公平些。這圖我收了,今天你欠我的就算償清,但是想讓我放了白家人你就得再拿出其他令我看得上眼的東西,如何?”


    “今天?我欠你什麽了?”白綺歌一臉莫名其妙。


    指了指胸口汙漬,易宸璟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你弄髒了我的衣服。”


    “你還摸了我的手呢。”


    “嗬,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皇子妃,摸不得嗎?”


    “……無賴這個詞就是為你而存在的。”白綺歌橫眉冷目,心裏卻有種悵然若失之感。


    如此溫和的易宸璟跟那個人很像,總覺得……


    恨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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