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好了,您快下樓去看看吧。”趙嬸跌跌撞撞地衝進房裏叫醒了董老太太,神色十分焦灼。

    “這是怎麽了?”披著大衣的董老太太趕緊隨趙嬸下了樓,卻見客廳裏圍了一群人,董漱雨和董漱雪她們都在,也是被仆人臨時叫下來的,此時正驚慌失措地哭著。

    一見董老太太來了,她們二人頓時像有了主心骨,連忙迎了上來:“奶奶,我爹流了好多血,您快派人送他去醫院吧。”

    董老四不是和老頭子去鄉下買地了麽,怎麽會突然受了傷迴來。

    董老太太心中咯噔一下,探頭看了看,隻見董老四毫無意識地躺在沙發上,嘴裏喃喃地喊著痛,衣服上大片的血跡,真是駭人的緊,而累得滿頭大汗的阿昌則癱坐在一旁的地上正喝著水,背部的衣服也被血浸濕了一大灘,看樣子是他將董老四帶迴來的。

    隻是眼下不過半夜,外頭的天漆黑一片,唯有寒風唿唿地刮著,這種時間外麵也沒有車可以叫,醫院離得又遠,哪裏能送得過去。

    董老太太當機立斷對著下人吩咐道:“你們先去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麽診所,敲敲門,問問願不願意接急診。”

    下人很快領命出門了,董老太太又皺著眉對阿昌問道:“阿昌,這到底是怎麽迴事?老太爺他們人呢?”

    聽到問話,阿昌的眼眶陡然變得通紅,他抹了一把汗,聲音哀啞:“老太爺被那些鬼子兵給捅死了!”

    “你說什麽!”聽到迴答的董老太太滿臉震驚,她身子晃了晃,一下子倒坐在後頭的椅子上。

    董漱雨和董漱雪兩人聞言也滿是驚恐,爺爺沒了,父親又受了重傷,這下可如何是好。

    經過阿昌詳細的解釋後,眾人這才知道,原來董老太爺帶人去鄉下買地,卻沒想到正好碰上鬼子兵下鄉掃蕩清鄉,而打扮富庶的一行人自然成了那些鬼子眼中的肥羊。

    “錢財什麽的都被搶走了,老太爺不肯,跟那些人爭論起來,當場就被打死了,大家一下子就都跑散了。”阿昌擦了擦眼淚,“我跟著四老爺一起跑的,那群鬼子又衝我們開了槍,四老爺被打中了,我帶著他躲了起來,趁著天黑這才一路跑了迴來。”

    聽聞主子仆從跑的跑,死的死,趙嬸是心急萬分,連忙插嘴問道:“那阿蘭呢?她可是跟著你一起去的啊。”

    一提到趙蘭,阿昌也頓默了:“她也死了,跑的時候被

    那些人開槍打死了。”

    如今這時期,鄉下和城裏的民眾完全是兩種境遇,不同於處在城市披著文明外皮的侵略者,在偏僻偏遠地區的顯然要肆意的多,燒搶掠奪,無惡不作,董家這是遭了一場飛來橫禍。

    下人請來的走診醫生很快就到了,他拎著紅十字藥箱,顯然專業得很。

    “你們這不行啊,血流得也太多了。”醫生一邊查看,一邊皺了皺眉,他本來還以為是小傷,沒想到竟這麽嚴重。

    濕了眼眶的董老太太收拾了一下心情:“醫生,那麻煩您先幫著看看,等天亮了我們就送醫院。”

    醫生聞言臉色有些緩和,但等他看到董老四腰背後橢圓灼傷形的傷口時,麵色卻一下子變了:“這是槍傷啊,我可治不了。”

    如今城裏頭抓紅黨抓的厲害,這種槍傷一碰一個死,他擺了擺手趕緊起身,收拾了東西想走,卻被董老太太攔了下來。

    董老太太將董老四受傷的原由向醫生敘述了一遍:“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家裏的人都老實本分的很,是遭了難才這樣的,醫生你行行好。”

    醫生看著這一家子都是弱質女流,心腸也有些放軟:“現在城裏嚴得很,這種傷一旦被發現,那可就是直接被抓起來的命,別人可不會聽你們解釋。”

    眾人一聽俱是一驚,他們是最普通不過的人家,也不作奸犯科,怎麽還要被抓起來。

    “醫生,那你幫我們想想辦法吧,總不能就看著他這樣吧。”董老太太放軟了聲音說道。

    站在一邊的董漱雪和董漱雨兩人也跟著哀求:“是啊醫生,求您救救我爹吧。”

    醫生沉吟了兩聲,最終還是鬆了口:“這槍傷我確實治不了,不過倒是可以給他先處理一下。你們還是得早做打算,這種傷拖不起的。”

    他將董老四的傷口塗了些藥粉,又簡單地包紮了一下,使得血不再繼續流,還留下了些止痛的藥:“現在他昏迷著,等他醒過來後一定會更痛,這藥你們隔個幾小時就喂一顆,不過也不能一直吃,這止痛藥吃多了副作用也大得很,容易變癱。”

    吃了藥後的董老四果真不再喊痛,隻是臉色慘白,看著狀況依舊不太好。

    “傷口裏還有槍頭沒有取出來,你們最好想想辦法托托人,看看有沒有醫院願意接手,他這種情況是一定要做手術的。”好心的醫生臨走前交代道。

    董老太太聞言心中卻一陣疲累,天災人禍

    躲不過,她董家流年不利竟遭此大劫。

    隻是他們才剛到上海不久,根基淺不說,認識的人也少,她到哪去托人托關係,還是給她向來不喜的庶子看病。

    “阿昌啊,你先休息會,等天亮了帶幾個人去鄉下。”董老太太閉了閉眼,神色憔悴地吩咐道,“總得把老太爺他們的屍身帶迴來。”

    “是。”阿昌沉著聲應是。

    強打起精神的董老太太又轉過身對著董漱雨和董漱雪兩人說道:“醫生說的話,你們也都聽見了,眼下這當口是去不得醫院的,就讓他先在這躺著吧,今晚你們在這守著,藥也拿好了,按醫生的囑咐給你們爹服用。”

    “再有別的什麽事,明天再說吧。”神情萎靡的董老太太好不容易交代完,就帶著同樣一臉悲傷無神的趙嬸準備迴房了,卻忽然被董漱雨出聲叫住。

    “奶奶,要不還是讓我娘出來吧。”滿臉淚痕的董漱雨咬了咬下唇,“我爹變成這樣,我娘一定很擔心,也能讓她照顧照顧。”

    董四夫人自關入雜房中後,就一直不曾被放出來,家裏出了事也沒人敢去告訴她。

    “別跟我提你娘!”一提董四夫人,董老太太瞬間就來了氣,她把董家出的事都怪在了董四夫人的頭上,“你爹變成這樣還不是你娘害得!瞧瞧家裏現在變成了什麽樣,你竟還有臉提你娘。”

    董漱雨低著頭不敢出聲了,現在家裏唯一能做主的董老太太不讓去醫院,可她爹不去醫院是有可能會死的,她必須想辦法讓她娘出來,然後送爹去醫院。

    一夜好眠的董兵兵在第二天晨起時才知道家裏出事的消息,她急忙來到了董老太太的房間裏。

    房裏就隻有斜靠在床頭的董老太太一個人,她頭戴抹額,神情憔悴,正拿著什麽東西在看。

    “奶奶。”董兵兵走近後出聲喚道。

    “是兵兵啊。”董老太太放下手中的相片,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又對她招了招手,“來。”

    董兵兵依言坐在床邊,旁邊攤著的是一些老相片和紙質契書,還有那個裝著大量債券的手包,這些都是早上阿昌出門前給董老太太送來的。

    “奶奶你也別太傷心了。”董兵兵執起董老太太的手輕輕勸道,“爺爺在天有靈,也不會願意看到你傷心難過的。”

    聽了安慰的董老太太隻是看著她搖了搖頭,眼眶很快又濕了,怎麽會不傷心呢,到底是生活了多年的夫妻,雖然對

    方負心又無能,但是喪子之後又喪夫,沒什麽比這個更打擊的了。

    董兵兵看著一副傷心模樣的老太太,張了張嘴還想說話,房間裏卻很快又來了一個人。

    “娘。”董四夫人看著董老太太悲切地喊道。

    董漱雨在後半夜謊稱董老四快不行了,成功騙董老太太拿鑰匙放出了董四夫人。而董四夫人出來後,事情的來龍去脈也都從女兒們那邊聽說了,董老太太不願送董老四去醫院的顧慮她也都清楚,但眼看著天亮了,丈夫的狀況卻越發糟糕,候了一夜的她還是想來試試。

    “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與老四無關啊,求您送他去醫院看看吧。”董四夫人流著眼淚說道,“我去求朱夫人幫幫忙,看在她的麵子上,醫院不會不收的。”

    “哈,你還有臉說。”董老太太一臉冰冷的譏笑,“若不是你當初自說自話,一意孤行,家裏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快滾出去吧!”

    即便被辱罵,董四夫人臉色也未變,隻求著老太太能消氣:“是,都是因為我,娘怎麽怪我,我都接受,隻是老四他等不了了,求您救救他啊。”

    董四夫人對著董老太太痛哭流涕,卻不知這般的作態讓對方越發反感了。

    “我救他?你怎麽不去救?”董老太太輕蔑地看著她,聲音飄忽,“沒錢是吧?”

    董四夫人縮著身子躊躇著,她確實沒有錢,要是有錢,自然也不必來求老太太。

    “給你啊!”隨著董老太太話音一落,一大疊債券被狠狠丟向董四夫人,隨後洋洋灑灑地砸了對方一身,“當初你拿著家裏的錢去買這勞什子債券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自己有天也會急著用錢呢。”

    “奶奶!”董兵兵皺著眉輕喊道,哪怕董四夫人有錯,但董老太太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確實有些過分了。

    然而即使被如此奚落對待,董四夫人也仍舊沒有放棄。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快速膝行至董老太太麵前,臉上濕意遍布,語氣卻堅定:“娘,是我做錯事在先,要打要罵都隨您,但老四他從來都是拿您當親娘對待,恭恭敬敬從未有過怠慢,求您給他條活路吧。”

    說完,董四夫人徑直在地上砰砰磕起頭來,仿佛董老太太不鬆口,她就會一直磕下去,直到對方同意為止。

    這下換董老太太無措起來,她一開始隻是純粹撒火氣,現在董四夫人這般低三下四,倒不知道要如何

    是好了。

    “奶奶,咱們快送四叔去醫院吧。”覺得董四夫人很是可憐的董兵兵也跟著求起情來。

    董老太太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行吧,老四家的,你快讓人去套車,咱們這就走。”

    “謝謝娘,謝謝娘。”額頭通紅一片的董四夫人趕緊連連道謝,整個人開始放鬆下來。

    這時,樓下董漱雪扯著嗓子在喊:“娘,快下來,爹醒了!”

    事情仿佛開始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作者有話要說:放個大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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