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的聲音冷冰冰的,“突厥人都打到高昌了,這個時候趕過去,我還怕遲了。”

    安貴妃咬著牙道:“你就不想想,你父皇如今病倒了,萬一他熬不過來……團團不在長安,如果連你也不在長安,雖說你幾個弟弟還小,但他們背後的人野心可不小,到時指不定弄出什麽幺蛾子來。總之,這個時候,你斷不能離開長安。”

    皇帝自從去年被行刺後,身體一直不大好,最近又是一連串的煩心事,先是以前幫過自己的幾位官員被殺,接著又是西市那出指桑罵槐的大戲,弄得滿城風雨,他心裏本就鬱結,前幾日越王失蹤和高昌被圍的消息,更是讓他心力交瘁,氣血攻心之下一病不起。

    李昀不置可否,忽然問道:“越王失蹤……是你派人做的?”

    安貴妃一怔,隨即惱道:“你……我在你心裏,就惡毒成這樣?我若要他死,何必等到今日?”

    李昀哦了一聲,“你一見麵,不問我越王的消息,倒急著問我出征的事,我還以為你已胸有成足。那他怎麽會出的事?出事這麽久,朝廷一點風聲都沒收到,這事不尋常。”

    這個兒子就是這樣,不刺她一下心裏不舒坦,安貴妃不想和他計較,因為知道計較也沒用,憋著一肚氣道:“我哪知道,最近為了打消你父皇對我的懷疑,我每日戰戰兢兢的,哪還有心思想其它的。團團出事,我心裏也不好受,我估摸著,沒準是林庭風搗的鬼。如果是他……昀兒你更不能離開長安,他既然能害團團,下一個就會盯上你。”

    她越想越怕,聲音都有點顫抖,“你不知道,他有多恨我和你父皇,隻要他一日不死,窮他畢生之力,他也要攪得我們不得安生。昀兒,你聽我一句勸,這個時候,你不能離開長安。當務之急,是先把林庭風揪出來,他固然與我不共戴天,又何嚐不是你父皇的心腹大患,若你能除掉林庭風,一定比你擊退突厥人更讓你父皇高興。團團這會沒準已經……不在了,我說句難聽的,他不在了,我們少了最大的威脅,儲君之位,隻要我們沉得住氣,定是我們囊中之物。”

    李昀抿唇沉默,突厥一直是中原的心腹大患,曆朝曆代無不想除之後快,然而突厥就像塊毒廯,根本無法根除。他十二歲到安西四鎮從軍曆練,每每見到突厥人在邊境燒殺擄掠,心裏便痛恨我朝的無能,那時他便想著,將來總有一天,他要親自掛帥,將突厥人趕盡殺絕。

    這兩年突厥內戰不斷,實力不大如

    前,趁著這次突厥挑起禍端,本是剿滅突厥的大好時機,但是他也知道安貴妃說得很對,皇帝因之前的事,心裏對安貴妃有了想法,連帶對他多少有點疑慮,他不該輕舉妄動。

    但安貴妃不知道的是,這些年他處心積慮,勢力早已遍布朝堂,他從不擔心越王會擋了他的道,就算皇帝要立越王為太子,他有的是辦法扳倒他,更別提其它幾個未成年的弟弟了。但他並不想這樣做,畢竟聖旨一下,天下皆知,他再除掉越王自己上位,難免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既然現在越王失蹤了,皇帝也病了,他正好順勢而為,趁此機會得到自己想要的。至於皇帝對他的想法如何,他不在乎。

    正想著,有內侍急急跑進來稟報,大理寺卿吳憫川求見。李昀一怔,都這個時候了,還是在內宮,若非有要緊事,吳憫川不會著急見他。

    他別過安貴妃,到前殿見吳憫川。

    “剛收到一封告密信。”吳憫川從懷中掏出一支袖箭,“有人把這支袖箭射到大理寺內堂的匾額上,密信就綁在箭上。”

    李昀把信打開,不由怔住。信上詳細寫了林庭風與菩提閣的關係,又指出梅園就是菩提閣在長安的分舵,數月前西市的那一出大戲,正是出自長安分舵的手筆。此外,信裏也提到菩提閣控製了長安和涼州之間的驛站,以及林庭風勾結突厥人一事。

    “查到是什麽人做的嗎?”

    吳憫川搖頭,“問了值夜的人,根本沒發現任何異常,忽然之間匾額上就多出一支袖箭,可見那人身手極高。”

    李昀心頭突突直跳,剛才安貴妃還說當務之急是揪出林庭風,他正愁無從入手,這會告密信就來了,他把信又重頭看了一遍,“說說你的看法。”

    吳憫川年紀輕輕便當上大理寺少卿,自然有他過人之處,他分析道:“觀此人寫的字,筆畫笨拙稚嫩,連五歲孩童都不如,隻能稱得上會寫字,語句也不精練,勉強能把事情說清楚,可見此人讀書少,但腦子挺靈活。他身手極高,又對菩提閣的事如此熟悉,言之鑿鑿的,依我之見,他的身份就是菩提閣的殺手,也許是和閣裏鬧翻了,一氣之下告的密。”

    大致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李昀道:“這種殺手組織,有極嚴密的教規和殘酷的刑罰,若非迫不得已,沒人會做這種冒險告密的事,我猜此人不是一氣之下告的密,而是走投無路之下告的密,目的是借我們之手,鏟除菩提閣。”

    吳憫川問道:“那你認為

    ,他所說的可信嗎?我們該怎麽做?”

    李昀嘴角彎起,“之前永寧侯收到他女兒的急報,信裏也提到,懷疑兩地驛站被突厥奸細控製,由此看來,信中內容應是可信的,但既然林庭風現在不在長安,我們暫時別打草驚蛇,抓些蝦兵蟹將沒意思,要抓就抓大的,把龍王揪出來,一網打盡。”

    他說暫不打草驚蛇,其實是有私心的。安貴妃說得對,他若能鏟除林庭風,比擊退突厥人更討皇帝歡心,永寧侯柳青源已請旨出征涼州,但他卻要留在長安守在皇帝身邊,他並不打算做順水人情把林庭風的事告訴柳青源,一來柳青源一向對安貴妃的出身有懷疑,二來他要把這個最大的功勞留給自己。

    兩人一邊往宮外走,一邊聊。

    “那這個告密的人呢?不用管他嗎?”

    “管他做什麽,他見大理寺沒有動靜,估計比我們還著急,沒準過些時日還會再透露有用的消息。長安分舵那邊,派人日夜盯牢了。眼下重中之重,是把長安涼州兩地的驛站和官道清理幹淨,這仗一打起來,軍機決不能延誤。”

    此時此刻,那個字寫得連五歲孩童都不如的告密者,其實離兩人不過咫尺距離,正一臉無奈地坐在食案旁,看著食案上那隻比他還花俏的野山雞,大眼瞪小眼。

    “燕公子你看,我早就說過,飛飛是隻有靈性的野山雞,這不,這幾日我心裏難過,飛飛也和我一樣難過,蟲子都沒吃幾條。燕公子,你說是不是?”

    燕飛扯了扯嘴角,嗯哼一聲,態度極敷衍。丹陽難過他理解,因為聽說越王失蹤的消息,但這隻野山雞,除了吃就是睡,胖得像隻繡了五彩線的球,連腿都看不見了,哪裏還有一隻野山雞的精神氣,它難過在哪裏?反正他沒看出來。

    “不知二哥現在怎麽樣了,他從小到大體弱多病,之前母妃就不答應他去涼州的,這不,人還沒到涼州,就出事了。可憐我那二哥啊,自小長得像菩薩,連心腸也像菩薩,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咦?不對哎,上迴在湯泉宮,他還威脅說要燉了飛飛來著。不過話又說迴來,我知道那隻是他的氣話而已。從小到大,我母妃眼裏隻有二哥,大哥眼裏隻有他自己,沒人在乎我,我都懷疑我不是母妃親生的了,還好有二哥關心我,可現在二哥不見了,上天為什麽要這樣對二哥?燕公子,你說我二哥會不會死了啊?我不要二哥死啊……嗚嗚……幸好還有燕公子和飛飛在我身邊……”

    燕飛環顧一眼這個寢殿,金妝錦砌,翠

    繞珠圍,是他見過的最奢華的地方,他能藏身在此,本是值得高興的事,美中不足就是多了眼前這個話嘮,一直在他耳邊不停地嗡嗡嗡嗡……他實在不懂,她何來的那麽多話,沒人和她搭訕她自個兒也能說上一個時辰,他開始有點後悔,利用丹陽公主躲避菩提閣的追殺這個決定,做得太過倉促了。

    但世事往往不允許人思前想後才做決定的,當日他怎麽也沒想到,林庭風會忽然對下他格殺令。不過後來想想,自己是他仇人的兒子,仇人都死了,阿蘇爾也起兵打高昌了,他對林庭風來說再沒任何價值了,留著戳心窩嗎?

    李昀猜得沒錯,他在長安被菩提閣的人逼得走投無路,想著反正遲早要和林庭風撕破臉,一不做二不休,幹脆一封告密信把菩提閣懟上大理寺。

    迴長安前,淼淼很體貼地給了他一些小玩意兒,是給丹陽公主的,說萬一他在長安有什麽困難,可以找丹陽公主。當時他覺得淼淼雖然狠心拋棄了他,還逼他當驢子送信,但心裏到底還是念著他的,後路都替他想好了,他挺感動來著。如今想想,當時她那句“丹陽公主最愛助人為樂了”,以及那意味深長的一笑,十分的可疑。

    但那會形勢逼人,不容他細想,他找到丹陽公主,說在涼州遇見柳千錦了,她聽說他要迴長安,特意委托他帶些禮物給丹陽公主。丹陽果然很歡喜,但其實她歡喜的不是柳千錦送來的禮物,而是來送禮物的人。在燕飛說自己遇到麻煩,需要一個隱密地方藏身的時候,丹陽義不容辭地答應了他。

    原本他隻希望丹陽給他在長安找個隱密的宅子或山莊就好了,但毫無疑問丹陽公主是個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她熱情起來,連燕飛都怕——她把他藏在了自己的寢宮。

    公主的說法振振有詞,竟讓他無法反駁,她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於是,猝不及防的,燕飛就這樣被金屋藏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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