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想起來了,她刺殺皇帝失敗的那晚,臨死前的最後一眼,見到的便是這張圓圓的,和善的臉,他看她的眼裏有別人沒有的悲憫,他還為她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你認得我?”小胖子也盯著她的臉看了片刻,“怪不得我也覺得你有些眼熟,想來我們以前應該見過。”

    “呃……”

    她總不能告訴人家我上一世臨死前見過你,你還贈了我一句阿彌陀佛。她一時張口結舌,不知該怎麽說,幸好小胖子全不在意,還主動道:“我是李憶,你叫淼淼?我雖覺得你眼熟,卻想不起來長安城中哪家千金叫淼淼的。”

    淼淼嚇了一跳,原來他剛才躲在神台下,不但聽到她想打肥雞的主意,還聽到她自報家門了,她連忙擺手,“你聽錯了,我之前餓得神誌不清,舌頭都擼不直,其實我說的是念念,不是淼淼。我姓柳名千錦,小名念兒。”

    李憶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柳千斤啊,怪道這麽眼熟,一年不見,你竟然又長胖了這麽多,和我有得一拚了,哈哈哈……”

    “……”

    淼淼撇嘴,一點都不好笑好麽。聽他意思,兩人以前應該認識,想到這安國寺隻有長安上流階層能來,他們以前認識也不奇怪,為防講多錯多,她趁他哈哈笑時轉身走人了。

    迴城的途中,田氏在馬車裏一路責怪淼淼到處亂跑,她於是十分機智地轉移了話題,“對了,娘親,我剛才在安國寺遇到一個胖子,有我這麽胖呢。”她用手比了比自己腰身,語氣有點小興奮。

    田氏沒好氣地道:“那又如何,見到有人和你一樣胖,很高興嗎?”

    “他說他叫李憶,我以前認識他嗎?”

    “喲,還互報家門了……什麽?!”田氏被嚇得不輕,“你、你再說一次,他叫什麽?”

    淼淼愣了愣,隱約感覺小胖子不是普通人,“李……憶……”

    “胖子……李憶……”田氏撫額,“念兒,你剛才在人家麵前沒有什麽失禮之舉吧?那是越王啊。”

    淼淼也是一驚,“這越王又是什麽人?”

    田氏簡直恨鐵不成鋼,“我的兒啊,你以前心裏除了晉王和吃的,再裝不下別的。如今卻是除了吃的,把別的都忘光了,越王是誰?他是當今二皇子,晉王的弟弟,先皇後唯一的兒子啊。”

    原來如此……難怪那晚他也在宮裏,也難怪他剛才說“我是李憶”,而不是說

    “我叫李憶”,因為他以為她聽了他的名字便會知道他的身份,幸好她夠機智溜得快。

    她撓了撓腦袋,答得有點心虛,“我以前兩眼光盯著晉王去了,別的男子都不曾入過眼,所以不記得了。不過娘親放心,方才女兒舉止得體,簡直是大家閨秀的典範,不曾讓侯府蒙羞。”嗯,和越王一起偷吃肥雞,再沒別家閨秀做得比自己更好的了。

    田氏鬆了口氣,“越王不像晉王那麽活躍,平時總是待在宮裏的多,就算宮宴、秋獵之類,也是皇上發話他才去,你們以前就算見過,也不過是遠遠一眼罷了,也難怪你不記得。據聞先皇後生他時一度難產,幾乎撐不下去,快絕望時竟見到菩薩踏蓮而來,於是皇後向菩薩祈願,隻要平安誕下龍兒,她願追隨菩薩而去,侍奉左右。”

    菩提閣遠在關外,淼淼以前極少關心宮中的事,隻在出道後陸續知道一些,依稀記得先皇後在十多年前去世,皇帝一直沒再立後,後宮以安貴妃為首,晉王便是安貴妃的兒子。她忙問:“然後呢?皇後果然一生下越王就死了?”

    “倒不是,當時皇上將整個長安的名醫都召進宮中,稀世靈丹、名貴藥材也不知用了多少,但皇後生產時出血太多,終是迴天泛力,在越王三個月時還是去了。許是因為皇後向菩薩許過的諾言,越王自懂事起,每月初一都到安國寺給菩薩上香磕頭,也算是對先皇後的一種孝心吧。也正是這個原因,為方便越王到安國寺,太後命人將安國寺修繕一新,並定為國寺。”

    原來小胖子也是個沒娘的孩子,淼淼道:“才出生不久就沒了娘,越王也怪可憐的。”

    田氏白了她一眼,“這話你在我麵前說說就算了,在外麵可千萬別亂說,若傳到安貴妃耳中去,那可不得了。”

    “為什麽?”

    “那會安貴妃也是才誕下晉王不久,皇後死後,皇上便讓安貴妃把越王接到她宮裏一並撫養,這些年來,安貴妃待越王比晉王還要好,不知道的還以為越王才是她親生的。你說越王沒娘可憐,把安貴妃置於何地?”

    淼淼不以為然,撫養皇後遺子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做得好了是應該的,做不好會落得個刻薄寡情的名聲,更會失去皇帝的寵愛,安貴妃當然巴不得天天把越王捧在手心裏寵了。她歎息道:“最可憐的還是先皇後啊,好不容易熬到當了皇後,還生了龍子,卻是個享不了福的。”

    柳千錦自從被晉王拒絕後,性情變得孤僻,什麽事都藏在心裏,已經很久沒和田

    氏聊過天了,難得母女一同出行,她又願意和自己說說話,田氏一時來了興致,聊起往事來。

    “可不是,當年皇後和安貴妃差不多同時懷孕,皇後雖是皇帝發妻,深得皇上敬重,但那會安貴妃正得寵,風頭無兩,皇後一時擔心安貴妃生得比自己早,一時又怕自己生的是公主,而安貴妃生的是皇子,鬱結於心,孕期便病了幾迴。有時候人就是這樣,越擔心什麽便越是來什麽,安貴妃的產期果然提前了一個月,替皇上生了皇長子晉王,皇後當時的心情可想而知。依我看,若非皇後太過介懷,心事太重,也不會導致產前胎位不正,苦了兒子,更苦了自己。若她還在世,就算越王不是長子,保他坐上太子之位也非難事。”

    原來晉王和越王這對兄弟隻差了一個月,一個是長一個是嫡,先皇後又去世了,難怪皇帝至今還沒立太子,淼淼道:“皇上既然到現在也不升安貴妃的職,定是心裏還念著與先皇後的情誼了,我看越王還是有機會的。”

    田氏微微搖頭,“難說,後位雖虛懸,但這些年來後宮諸事皆由安貴妃打理,雖沒有皇後之名,卻有皇後之實。況且,你也見到越王了,他雖甚少露麵,但朝臣們都知道,他隻愛吃吃喝喝……說起來,這一點倒和你挺相似的。”她頓住看了淼淼一眼,才接著道:“明眼人都看得出,論姿容,論才華,論抱負,他都無法和晉王相提並論。晉王十二歲便到軍中曆練,一呆就四年,滿了十六歲才迴的長安,越王卻連長安都沒出過。”

    同是胖子,淼淼有力挺同類的自覺,“才不是呢,越王除了身上的肉比晉王多,哪一點都不比晉王差,他才不是個隻會吃的胖子。”

    田氏聞言心頭咯噔一下,不安地看著她,“我說念兒啊,你該不會是覺得晉王無望了,移情別戀,一門心思又撲到越王身上了吧?”

    淼淼差點噎著,“我說娘啊,你想多了,我至於這麽重口嗎?我雖是胖子,但這不代表我就喜歡胖子的好麽。”

    田氏拍了拍胸口,“還好,嚇死娘親了。念兒,以前你喜歡晉王,娘親和你爹爹反對,並非全因我們認為晉王看不上你,這皇家的女人哪是這麽好當的?曆朝曆代,後/宮的爭鬥從未停歇過,各種利益關係錯綜複雜,一步不慎不單賠了自己一生,甚至殃及後代或家人。你生性純良,實在不適合嫁入皇家。”

    淼淼安慰道:“娘親放心,女兒早就想通了,晉王雖好,但他看不上女兒,越王人不錯,可女兒不想家裏再多個胖子,所以娘親和爹爹的擔心

    就到此為止吧。還有,你們也不必擔心女兒嫁不出將來被人欺負,我已想好後路了,若萬一真的嫁不出,女兒就給您招個上門女婿吧。”

    迴到侯府已是晌午。

    經過院子時,月娘正領著幾個小丫頭在院子裏,將箱籠裏的舊衣服翻出來曬。淼淼出去一天,此時累得夠嗆,隻想快點迴房躺一躺,眼角瞥見月娘手中拿著的那條裙子時,卻忽然頓住腳步。那是一條粉杏色的百褶裙,明亮的杏色,裙角和衣領袖著翠綠的四葉紋,束腰同是翠綠色,繡著幾朵小小的杏花,非常少女的款式。

    她走到月娘跟前,拎著裙子翻了翻,“這條裙子哪兒來的?”

    月娘道:“小姐不記得了?這是您十三歲生辰時,夫人送給您的禮物啊,您那時可喜歡了,好幾迴去郊遊或詩會時都穿著。今日日頭好,我想著把這些舊衣物翻出來曬曬,那麽多漂亮的衣裙,雖現在穿不了,但若發黃長斑了就可惜了。”她說著,又惋惜地道:“那會小姐您還沒發胖,穿上這條裙子真真是美得小仙子似的……”

    “哦……原來是這條裙子,這款式再過幾年也不會過時,留著,定有一天我能再穿上。”淼淼又仔細看了幾眼,按下心中的詫異,這才轉身離去。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夜涼如水,永寧侯府裏所有人都歇下了,唯有一人例外。

    遠處傳來篤篤幾聲更鼓,已是二更天。

    喵……喵……

    更鼓過後,白天寶枝提起的那隻野貓又發春了。一直盤膝坐在床上運氣練功的淼淼倏地睜開雙眼,終於來了。

    喵……喵……

    淼……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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