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啪嗒”一支鉛筆掉在了地上。


    趙恪翻找文件的手一頓,盯著地上摔斷芯的鉛筆突然想起,上次迴去,小瑾好像說想要一隻新鋼筆。


    “叩叩”敲門聲響起。


    “進!”趙恪彎腰撿起鉛筆丟進筆筒,拉開抽屜,裏麵放著3支軍中大比獲獎而得的鋼筆。


    勤務員王紅誌推門進來,“副團,火車票買好了,明早七點的車。”


    “需要我幫你收拾行禮嗎?”


    趙恪擺了下手,看著3支不同型號的鋼筆,一時有些猶豫,不知兒子會喜歡哪支。


    不管妻子因何要離婚,這事處理下來,受傷的終是孩子。


    帶著補償的心裏,趙恪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幾輕周轉打到了滬市小白樓的家裏,半晌沒有人接。


    趙恪眉頭擰起,指尖輕點著桌麵,偏頭看了眼牆上的鍾,21:45分,還不是太晚,怎麽會沒有人接呢?


    是發生了什麽事?還是妻子那兒又生了什麽變故?


    掛斷電話,趙恪想了想又撥到了船運碼頭,“前往滬市的客輪,最近一班什麽時候出發?”


    “淩晨4點半。”對麵道。


    趙恪道:“幫我定一張船票,錢票迴頭給你。”


    “哦~怎麽有時間迴你的溫柔鄉了?”對麵打趣道。


    趙恪“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嘖!真是無趣,也不知道弟妹當年咋看上他的。”男人嘟囔了聲,起身找值班的同誌,幫他訂票去了。


    “副團這票?”王紅誌捏著火車票問道。


    “明天幫我退了。還有,”趙恪道,“我宿舍陽台上晾著的兩套小兒衣服,幹了,給林建業的家屬送去。”


    那是兩個孩子上午換在隔壁辦公室的衣服,中午他拿迴去順手洗了。


    王紅誌點點頭,“淩晨3點不用我送你去碼頭嗎?”


    從部隊到碼頭開車要一個小時左右,3點出發正好。


    “不用,我坐後勤的采購車出去,到了縣裏再搭輛過客車。”


    從縣裏去碼頭拉水產的貨車不少,不怕搭不到順風車。


    ……


    滬市醫院


    張馨雲坐在手術室門外的長椅上,盯著門上的燈,放在膝上的雙手無意識地絞著,心情複雜。


    前世,長子的右腿也斷過。


    隻是不是現在,而是8年後的66年。


    那年全國掀起了大運動。


    趙恪的父母、大哥、二哥被人貼了大字報,隨之被罷免一切職務,相繼下放至偏遠的幹校農場、或是小山村。


    她祖父是清末的舉人,當過國民政府要員,私下跟日本人有過來往,雖然祖父去逝後,父親很快就因為吸食富貴膏敗光了家業,一家人住進了棚戶區,可卻經不起深查。


    那時她嚇壞了,要趙恪趕緊登報跟家人斷絕關係。


    怕趙家的事引得有心人查到她身上,累及大哥侄兒。


    趙恪當時看她的眼神。


    張馨雲至今都還記得。


    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的,看著她極輕極淡地又問了一遍。


    她有一瞬間的退縮,不過想到白發蒼蒼的母親,年紀輕輕就被生活壓彎了脊梁的大哥,尚且年幼的侄子,還是把一早準備好的紙筆推了過去:“便是為了咱們的小家,小瑾和小瑜的前程考慮,這個斷絕關係的申明你也得寫。”


    “嗬嗬……”趙恪看著她笑了,笑的極是諷刺,“我就是太為這個家考慮了,才會連累得……”


    什麽叫太為這個家考慮了?


    張馨雲撇了撇嘴,真要為她和孩子考慮,斷絕書他為什麽不寫?


    這之後沒過兩天,小瑾跟侄子一塊上街,被人打折腿抬了迴來,就此跟大哥一家起了嫌隙。


    趙恪非但不教不勸,還一聲招唿不打地將小瑾和小瑜送到了小山村,他父母身邊。


    接著就帶著一紙調令迴來問她,要不要離婚?


    不離婚就隨他北上。


    她以為他借用了他父母留下的人脈,調進了京市,沒看調令就忙不跌地點了頭。


    卻不曾想,他帶著她從南到北,一路輾轉,在靠近蘇國的一個邊境小鎮定居下來,當了個小警察。


    每天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麽,十天半月也不見迴家一趟。


    她一個南方長大的,隨他到個一年有近半時間都是白雪皚皚的地方,有多不適應,他知道嗎?


    語言不通,她連個朋友都沒有他理解過嗎?


    她每到冬季過得有多苦,他關心過嗎?


    她渴望迴滬市!


    渴望到一閉眼,夢中都是滬市的繁華盛景。


    她吃厭了白菜、蘿卜,渴望任何一種青菜葉子,渴望除凍梨之外的別的新鮮水果。


    那種渴望深植內心。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再過那種冰天雪地的苦寒日子。


    重來一次,她迫切地想要改變。


    小瑾他怎麽就突然,突然闖進來了呢?


    他不知道將來魏大壯的成就有多高……


    她不趁著他現在還沒有升職離開滬市,將人抓住,日後她上哪給他們哥倆找個這麽有本事的爹啊!


    ……


    這一夜,蘇袂睡得極不安穩,先開始是不敢睡死,怕睡夢中傷到兩個孩子,後來則是身上起了熱,繼而又冷得打起了擺子。


    聽著起床號迷糊醒來的林念營,瞥眼瞅見被下瑟瑟發抖的她,嚇了一跳。


    “嬸嬸,嬸嬸,你怎麽了?”林念營推了推。


    蘇袂頭痛欲裂,身上忽冷忽熱,連絲調動異能的力氣都沒有,被他晃著隻低喃了聲“別吵”。


    林念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一片滾燙,嚇得跳下床,趿上草鞋,不顧腳上的傷,跑了出去。


    王營長打開籬笆門,剛往下走了幾步,就見林念營驚慌失措地從家裏衝了出來。


    “念營,怎麽了?”王營長眉頭微擰,疾走幾步,“你嬸嬸呢?”


    “王大伯,我嬸子病了,怎麽辦?”


    “不怕不怕,”王營長順了順林念營的背,解開身上的雨衣,將孩子抱起來,包住,“大伯家裏有藥,我帶你去拿好不好?”


    “好,大伯你快點!”


    王營長點點頭,抱著他轉身往迴走,“弟弟還在睡嗎?”


    “嗯。”


    張寧站在堂屋門口刷牙,抬頭漱口間見丈夫又迴來了,忙吐出口裏的水問道:“是什麽忘了帶嗎?”


    “蘇梅病了,念營過來找藥。”王營長掀開雨衣一角,露出林念營的小臉,“你打上傘,拿上溫度計和感冒藥,我送你和念營過去。”


    張寧沒嫁給王營長之前,在家裏跟當赤腳醫生的姑婆學過兩年接生,隨軍後一些常用的藥她習慣性地就找她哥備了些。


    “行!你等我一下。”張寧放下牙刷口杯,拿毛巾抹了把臉,摳了點百雀羚的麵霜,在臉上拍了拍。


    取了溫度計和藥,打開傘隨王營長往外走。


    王老太聽到動靜,披著雨衣從屋裏出來:“我跟你們一起過去看看。”


    下著雨呢,地上難行,王營長拒絕道:“娘,你別添亂了,好好在家等著吧。”


    “我添什麽亂?”王老太不滿道,“蘇梅病了,她和兩個孩子不得有人照顧,我一天到晚沒什麽事,過去幫個忙,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添亂!”


    “行行行,”王營長抬手討饒道,“帶你過去。小寧抱著念營,我背咱娘。”


    張寧伸手接過林念營,看他一身單衣,忙迴頭對老太太道:“娘,念營穿得薄,你帶件厚衣服過來。”


    王老太迴屋取了件黑色燈芯絨外套,想了想又抱了半罐樂口福麥乳精帶上。


    一行人到了林家,蘇袂撐著已經起來了,她隱約知道林念營跑出去了,外麵下著雨,他腳上還有傷。


    王老太沒讓王營長背,由他扶著一路走了過來,看蘇袂一臉病容地開了門,身上還穿著外出的雨衣:“哎呀蘇梅,你怎麽病了還亂跑啊?”


    蘇袂瞅見張寧懷裏的林念營鬆了口氣:“這孩子又去麻煩你們了。”


    怕蘇袂責怪孩子,王營長開口解釋道:“你病了,孩子跑出去給你找藥呢。”


    蘇袂退開,讓一行人進屋,搬了小凳給王家三人坐。提起竹殼暖瓶,空的,她昨天忘了燒水灌進去了。


    “你快歇歇吧,又不是外人。”王老太拽過她手裏的暖瓶放到桌下,“小寧,快把溫度計拿出來給她量量。”


    蘇袂道了謝,捏著溫度計側身塞在腋下。


    39度9。


    張寧看著溫度計上的數據嚇了一跳:“去醫院吧。”


    “不用,不用。”蘇袂搖頭拒絕道,“我等會兒還得去食堂上工呢。”


    “去食堂上什麽工?”老太太納悶道。


    “周師長說食堂的炊事員都被調去種土豆了,司務長那邊忙不過來,讓我去食堂幫下忙。”


    “啊,這麽忙呀!”王老太跟張寧不明白情況,著急道,“那我們也一塊過去看看吧。”


    王營長頭疼地捏了捏眉心,瞅著家裏的兩個女人道:“蘇梅還病著呢,兩個孩子你們不幫忙照看了?”


    “哦,對呀,”王老太一拍大腿,催促道,“小寧快把藥給蘇梅吃一顆看看,要是等會兒還燒,咱就去醫院。”


    王營長抬腕看了下表,急著去軍營,遂站起來對蘇袂道:“食堂那邊你先別去了,等會兒我路過,幫你過去說一聲,什麽時候病好,再去也不遲。”


    “對對,好了再去。”王老太見多識廣,這會兒也轉過彎來,軍區食堂屬於正規單位,工資福利一流,哪有這麽好進。


    要說幫忙,也是幫忙種土豆。


    這事,不知道跟昨天上午,突然跑上山找蘇梅的周師長夫人有沒有關係?


    那女人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跟林建業的繼母又是親戚,蘇梅可別傻不愣的拿了什麽條件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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