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沛則是一臉凝重,表情又有股說不出的慟,攥緊了五指,擱在膝蓋上,仿佛陷入了什麽心事裏無法自拔。


    顧小薇一看這場景,便打了個寒顫,有幾分預感,走過去:「媽,爺爺……」


    秦如儀一看見她,眼圈又是一紅,情緒再次激動起來,眼淚奪眶而出,緊接著偏過頭去,沒有看她,也沒迴應她的話。


    顧小薇慌了手腳,下意識走過去想要拉起媽的手:「媽,您怎麽了?」


    秦如儀仿佛被燙著了一樣,用力甩開她的手,脫口而出:「別喊我媽,我不是你媽。」


    以前和媽鬧矛盾,媽雖然也冷待過自己,但再怎麽吵,始終是母女,從沒像今天這樣。


    此刻,秦如儀看著她的目光是冷漠厭惡的。


    顧小薇一個踉蹌退後幾步,心仿佛跌進了萬丈深淵。


    完蛋了,南宮出現後,她一直最擔心的事兒,終於發生了。


    媽知道她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了。


    還有爺爺……估計也知道她和南宮見過麵,甚至南宮還害死了大哥的事兒……


    就算這一切和她沒關係,媽和爺爺也會遷怒於她吧?畢竟那個惡魔,是她的親生哥哥!


    緩過神,她想要挽救這樣的局麵,眼淚奪眶而出:「媽,您在說什麽啊,我不是你的女兒還能是誰的女兒,我就隻有你這一個媽啊……」


    這話非但沒讓秦如儀心軟,反而眉毛越發皺得深,依舊避開眼神,不想去看顧小薇。


    從沒想過自己與丈夫的遺腹子,早就夭折了。


    小薇,隻是公公抱迴來的別人家的孩子。


    這也就罷了。小薇的親生哥哥,竟還害死了她的長子。


    她的情緒十分複雜,完全不知道怎麽麵對小薇了。


    顧長沛則終於開了口:「小薇,你在顧家生活了這麽多年,和我們顧家人沒什麽兩樣了。可是,現在你知道你的身世了,也知道你哥哥這些年對顧家做過什麽,顧家,隻怕留不得你了。」


    「爺爺,您這是什麽意思?」顧小薇啞然。


    「我已經給你安排了去南非的機票。顧家在約翰內斯堡有幾棟房產,也有公司,幾個老臣子在那裏幫忙打理著,你去了,也有人照顧。」


    「南非?」顧小薇呆了一呆,驚住,「您要我把我送去南非?要去多久?」


    顧長沛並未猶豫太久:「南非那邊空氣好,城市建設、生活環境現在都還不錯,尤其幾個大城市,不會比國內差多少,很適合長期生活。」


    顧小薇腦子裏仿佛有根弦斷掉了:「您要讓我一輩子在那裏生活?」


    顧長沛不置可否。


    顧小薇醒悟,哭了出來,噗通跪下來:「爺爺,我想留在國內,求您不要送我去那兒——我從來不是宮家的女兒,永遠都是顧家的孩子,您的孫女,……還有,那個什麽南宮做的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哥應該查過,都跟你說過了,您不要把對他的憤恨遷怒到我頭上,爺爺……」


    顧長沛卻顯然心意已決,望住她,嘆了口氣:「現在發生這種事,我和你媽媽都已經不知道再怎麽麵對你了,還是離開吧。如果你堅持不想去,也行。但從此以後,你和顧家再不相幹。」


    顧小薇一個冷戰,隻能又撲到秦如儀那邊:「媽,你真的就眼睜睜看著我和你天涯各一方,永遠再不見麵了?媽——我雖然,雖然不是你親生的,可是我們二十多年的母女情難道是假的嗎?難道你真的忍心不要我這個女兒了嗎?」


    秦如儀已鎮定了心情,再沒幾分鍾前看見顧小薇時那麽激動,語氣克製著顫抖:


    「對不起,小薇,我真的沒法接受你的親生哥哥殺害我的兒子,還一直在暗中加害我們顧家,甚至對老二身邊的人下手。我知道你也是無辜的,並不知道南宮這些年的事,但我真的再沒法看到你了。老爺子身體也不好。去吧,去南非吧。放心,你好歹是在顧家長大的,我們不會虧待了你,不會讓你在那邊過的辛苦。」


    這話讓顧小薇更是宛如掉進了冷庫,遍體寒涼,連媽都不肯幫自己,還一個勁兒把自己往外推,就真的再沒人幫她了。


    她真的要隻身上路,一個人孤零零地去異國他鄉,永遠不能迴來了?


    不,不要——


    她的生活,家人,朋友,甚至吃喝玩樂的圈子都在國內,在京城,她可以是不可一世,人人簇擁著自己的顧家千金,到了人生地不熟,坐飛機都要坐幾十個鍾頭的南非,她算什麽?


    這是給她判刑,而且刑期還是一輩子。


    但若不去,便要和顧家脫離關係,變迴普通人……她更無法接受。


    就憑她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就算想找份工作養活自己都難!


    還有,一個圈子的富二代友人們,到時肯定會笑死她!


    最終,顧小薇癱軟在地。


    顧長沛一個眼神,兩名男傭提著簡單的行李過來,將顧小薇扶起來。


    「機票是明天下午的。歐管家給你在機場附近安排了家酒店,你趕飛機方便些。今天,就先過去吧。」


    這麽快?


    連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


    爺爺和媽,真的是多一分鍾都不想看見她了。


    倒也是。


    她又不是顧家的親生骨肉,最後的砝碼,已經失去了。


    與自己同一血脈的哥哥,這些年更暗中興風作浪,害死了顧家眾望所託的大少爺和兩任未來兒媳婦,還害得顧靳梟有了克妻名聲。


    顧家對她再無任何信任,也談不上親情了。


    怕她也會變成白眼狼,或者有朝一日也會像南宮一樣窩裏反,隻能防患於未然,將她遠遠送離了。


    或許,還能在南非給她個容身之所養著她,已經算顧家仁至義盡了。


    若是再鬧騰,估計連這麽一點容身之所都沒有了。


    顧小薇仿佛骨頭被抽走一般,遊魂一樣被傭人架著,走出別墅。


    秦如儀看著顧小薇的背影,到底有幾分不舍,可一想起長子的事,還有老二的兩任未婚妻,臉上又浮出幾分憤恨,末了,情緒複雜無比,眼圈又紅了,哽咽道:「爸,為什麽。為什麽當年你要讓小薇頂替我的女兒,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我的親生女兒早就夭折了。」


    語氣裏多少摻雜著一點怨恨,卻又不敢表露得太過明顯。


    當年若知道親生女兒夭折,隻是短痛。


    可現在才知道養了幾十年的女兒並非親生,親生女兒早就沒了,才是真正的長痛。


    顧長沛嘆了口氣:「當年,我也是怕你喪夫後又喪女,會傷心欲絕,又正好帶了小薇迴來,想要彌補我對宮家的愧疚,便幹脆瞞著你,把她當成你的親生女兒養慰。哪裏想到宮家的兒子一直沒死心,竟一直在伺機報復。現在還弄成這樣。」


    秦如儀也知道公公當年是為自己好,隻擦了把眼淚:「那我的女兒呢?葬在哪裏?」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女兒剛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那孩子,這些年,連個香火都沒有,她這個當親媽的更不知道,太可憐了。


    一想到這個,就更是心如刀絞。


    「你放心,如儀,那個死去的孩子是我們顧家的親骨肉,我怎麽會怠慢了?我給那可憐的小傢夥尋了個風水寶地,就葬在國邦和老大的墓碑附近,也算是能和爸爸哥哥團聚。」


    秦如儀聽著心酸,更是哇一聲低低哭出來,這些年,每次去墓園給丈夫、大兒子上香掃墓,卻從不知道,親生小女兒就葬在不遠處。


    被黃嬸安撫了半會兒,她才鎮定心情:「爸,我想去看看那孩子,然後去佛堂住一個月,為那孩子超度。也好讓她下半輩子福壽綿長,多享享人間的福再走。」


    顧長沛知道兒媳婦多年信佛,也就傷感地點點頭:「好。」


    *


    楚歡顏在醫院住了幾天,身體沒什麽大礙,住久了也憋悶,顧靳梟便給她辦了出院手續。


    出院後,仍是把她直接送到了大宅,讓她在大宅休養一段日子再迴檀香苑。


    之前他把她送到大宅住,是為了保護她的人身安全,倒不奇怪,現在南宮都已經被抓到了,以他犯下的罪行,隻怕很難再出來了,幹嘛還把她送去大宅住?


    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她沒有反抗,隻乖乖坐進了副駕駛,由著他開車去了大宅。


    顧家大宅的氣氛,比起原先,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有種人去樓空的寂寥感。


    楚歡顏在醫院時也已經聽說了,顧小薇被老爺子送去南非,隻怕再沒迴國的機會了,倒也能理解,誰會想看到顧小薇就想起她的親哥哥殺了家裏的長子?


    至於秦如儀,這段時間也不住在家裏,去了佛堂,給二十多年前夭折的親生女兒做超度去了。


    家裏,就隻剩下顧長沛一個人。


    雖然雷霆每天會來大宅陪老爺子,但大部分時間,顧長沛基本都是在書房裏一個人,偶爾看看書,剩餘時間便是發呆,放空。


    幾個傭人將楚歡顏的行李先放了上去。顧靳梟瞥一眼樓上:「爺爺呢,又在書房?」


    「嗯。」黃嬸點點頭。


    顧靳梟沒說什麽,示意黃嬸下去了,望向身側的小女人:「這段日子,就看你了。」


    「我?」楚歡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這次讓我搬到大宅住,是為了陪你爺爺?」


    他不置可否,表情已經說明一切:「讓老人家心情好點兒。我們的事情,也能順利點。」


    「什麽事……?」楚歡顏呆了一呆。


    他凝視著她:「婚禮。」


    她怔住,空氣一瞬間凝結,半天,才吭哧一聲:「婚禮?」


    「不是一直吵著鬧著想要和我公開,還鬧別扭嗎?」他眯了眯眸子。


    「誰吵著鬧著要和你公開啊?」楚歡顏嘴巴一扯,否認。


    「總之,我花了這麽大力氣,終於搞定這攤子事,能夠辦場正大光明的婚禮了。不想辦,也得辦。」他陰了陰寶石般的黑眸,將她下巴一掂,語氣滿滿是威脅,卻又讓她喉嚨一動。


    他的意思,莫非是用盡力氣抓到南宮,了結危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


    為了能和她快點辦婚禮,公告天下?


    「媽那邊倒沒什麽了。主要是爺爺。不過現在是爺爺的低潮期,家裏現在也沒什麽人,你正好趁虛而入。這個時候你隨便陪陪爺爺,很容易就能得到爺爺的歡心。爺爺也不會對婚禮有什麽異議了。」


    「顧先生,『趁虛而入』這個成語好像不是這麽用的吧?」  正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顧靳梟指腹從她柔膩可人、捨不得離開的臉頰上滑下,接了電話,剛聽了兩句,臉色微微一變,然後沉聲道:「嗯。我馬上過來。」


    楚歡顏本來放鬆的心情被這個電話弄得又泛起漣漪:「怎麽了?」


    他看她一眼:「南宮跑了。」


    「什麽?怎麽會跑了?」


    「今早準備把他移交到警局,警局的車子派來押送,路上警車發生車禍,車子估計是被提前做過手腳,車禍中,南宮被人劫走了。應該是他帶來京城的下屬做的。」


    「那怎麽辦?」顧靳梟沉吟片刻:「我去處理一下。這幾天可能不會在家。沒有必要的話,最好不要出門。」


    楚歡顏明白他的意思,南宮逃獄了,雖然這個時候逃難自保還來不及,應該沒時間又來對付自己,但以防萬一,還是少些給對方製造機會,便點點頭:「我知道。……不過,我有沒有能幫你的?」


    他感覺她出院後在自己麵前乖巧了不少,不禁眯了眯眸,若真是這樣,或許自己還得感謝南宮?抬手揉了把她的秀髮:「你好好陪爺爺,讓我沒有後顧之憂,就是幫我。」說著,轉身走出別墅。


    她感覺被他撫摸過腦袋瓜子還是潮熱潮熱的,半會兒醒過神,不自覺追到門口,看著他背影彎身進了車子,飛馳離開別墅,才迴來。


    在大宅的第一天,楚歡顏沒有看見顧長沛,也不方便去特意打擾他。


    第二天早上,她剛被黃嬸喊下樓吃早飯,看見顧長沛拄著拐杖,在歐管家的陪伴下,下了樓。


    顧長沛早知道這個兒媳婦這幾天搬來住,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不過經過這幾天,心情已經恢復了幾分。


    楚歡顏在餐桌後站起身,帶著一日之計在於晨的朝氣打了聲招唿:「老爺子,早。」


    顧長沛沒說什麽,隻徑直坐下來:「還不知道你又過來住了。」


    「嗯。二爺叫我陪陪您。」


    「陪我?」顧長沛輕冷一笑,總算是抬起頭,望住她:「我這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黃土都埋到了脖子,什麽事兒沒經歷過?還不至於被這件事打倒。」


    「當然沒什麽能打倒您。行,是我膽子小,這次的事兒把我嚇破了膽子,所以想二爺才讓我住在這兒,沾沾您的浩氣,給我壯壯膽子。」


    顧長沛聽得一哼:「老二就是被你這張油嘴哄到手的吧?」


    怎麽就成了她哄顧靳梟到手?難道不是某人軟硬兼施將她騙到顧家嗎?


    楚歡顏暗中哀嘆一聲。


    顧長沛聽到她剛才說的話,卻心思一動,難得主動開口:「怎麽樣,這次沒受傷吧。」


    「沒事。就是嗆了兩口水,這不,兩天就出院了。多虧二爺來得及時。」


    顧長沛花白眉毛一挑,總算用正眼端詳她了:「也別謙虛。你也是有點能耐的,聽說自個兒在倉庫打暈看守跑了出來,還偷了個救生筏。要不是這樣,老二也不會這麽快找到你。」


    楚歡顏一時也捉摸不透老爺子這話到底是褒獎自己還是諷刺,不過有能耐三個字出自顧長沛的嘴,還是很難得的,嗬嗬一聲:「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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