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點。

    偏僻的公路上,一輛車也看不到。唯獨幾輛警車,停在路邊草叢裏。

    錦曦跟著韓沉等人下了車,抬頭就看到前方林中,陽光透過繁密樹冠照射下來,而地麵上,荊棘叢生。

    一行人穿過封鎖線,有刑警跑過來,遞給他們手套和腳套。錦曦戴好後,轉頭就見韓沉從口袋裏掏出那副黑色手套,在往手上戴。

    他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戴上黑手套後,整個人氣質更加凸顯。錦曦對這副手套“愛慕”已久,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表達了!她趁周圍人沒注意,湊到他身邊低聲說:“喂,我也想要這種手套。”

    韓沉正用右手,將左手手套緊了緊。聞言眉都沒抬,繼續調整手套。

    “你要什麽都給你。這是一個朋友做的,迴家給他打電話。”

    錦曦心頭倏地一甜。看著他的臉,嘴角也不自覺地翹起,轉頭看向一旁。

    這時嘮叨眼尖瞥見她的笑,疑惑地問:“小白!你為什麽突然笑得這麽蕩漾!”

    錦曦臉上一熱,直接抬腿踹他一腳:“去你的!”

    五個人繼續朝前走,就見前方大樹下,圍著幾個刑警和鑒定人員。

    而其中最醒目那人……

    徐司白。

    錦曦微愣,但也沒有太意外。隻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又迴到了嵐市,並且直接出現在兇案現場。

    他穿著淺藍色工作服,戴著頭套手套,正從口袋裏掏出口罩戴上。高高瘦瘦的身材、白皙清俊的容顏,站在一堆刑警裏,顯得非常安靜。

    秦文瀧早到現場了,就站在他身側,看到黑盾組眾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司白轉頭望過來。

    清澈目光掠過一周,最後落在錦曦身上。

    錦曦衝他甜甜一笑。

    他戴著口罩,看不到臉。但是烏黑的眼睛稍稍一彎,似乎也笑了。

    “這位是徐司白,你們都認識。”秦文瀧介紹道,“他今天正式來省廳報道了,直接被我拉到這兒來了。以後就這樣,他平時會呆在鑒證科,單獨有個辦公室,找他出馬的案子多著呢。但是隻要你們黑盾組有案子,他會優先協助。”

    嘮叨、冷麵、小篆都跟徐司白打招唿,他一一點頭。

    秦文瀧又拍拍韓沉的肩:“我對你不賴吧,這麽牛的法醫,專門給你們留著。”

    韓沉看徐司白一眼,伸手:“辛苦。”

    徐司白伸手與他交握:“份內的事。”

    兩人鬆開手,就都沒再說話。錦曦的目光還在徐司白身上打轉,心想這樣也好,他性格孤傲,自己一個辦公室更自在……正想著,忽然就感覺身旁的韓沉在看自己。

    她轉頭也看著他。

    他的目光漆黑無比,叫人有點看不透。

    錦曦用眼神示意:怎麽了?

    他卻神色平淡地轉過臉去,不再看她。

    錦曦微怔。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的徐司白,隱隱能感覺出韓沉的不悅是為了什麽。

    這令她又有點想笑,不過也無暇深想,抬起頭,跟眾人一起看著樹下的屍體。

    隻看一眼,神色就沉寂下來。

    女人躺在樹根旁,穿著套護士服,戴著護士帽,腳上時一雙精致的黑色細跟皮鞋。臉上妝是花的,兩團黑色眼影被淚水衝開,看起來跟鬼似的。護士服明顯有點大也有點舊,並不合身。脖子上一圈青紫勒痕,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也有多處傷痕。衣服上沾染了很多血跡,腹部和胸口都有利器刺穿的傷口。

    身旁,還丟了個黑塑料袋。

    宛如一朵鮮豔飽滿的花,被人掐捏得傷痕累累,最終折斷碾碎。

    現在這具屍體還是徐司白的。他在屍體旁蹲下,開始仔仔細細查看每一處傷口。

    “手腕腳踝都有長時間捆綁造成的瘀傷。”

    “脖子上的勒痕是3-4次重複形成的,但均不致命。”

    “左肋、右腹、兩處膝關節,同一重物擊打的痕跡,造成粉碎性骨折。初步估計為棒狀物。”

    “致命傷是胸腹的利器刺穿,造成失血過多死亡。”

    “屍斑已開始融合,全身屍僵,角膜輕度渾濁,再結合屍溫……死亡時間在14-17小時前,也即昨晚9點至12點間。”

    他動作很快,查看每一處傷勢同時,口裏便講出結論。錦曦和小篆已見怪不怪,韓沉和冷麵不動聲色,嘮叨卻已嘖嘖有聲。

    “名法醫就是名法醫!今天總算見識了!”

    最後,他卻忽然摘下口罩,低頭,白玉般的側臉,緩緩靠近屍體的臉。眼看嘴唇都要碰到屍體了,嚇得錦曦和小篆都瞪大了眼。

    他卻驟然伸手,扒開屍體的嘴,看了看,又聞了聞。

    直起身子,他轉頭看著眾人,眼眸清亮:“紅酒。死者瀕臨死亡前曾飲酒。”

    眾人恍然。

    嘮叨:“怎麽還喝酒呢?”

    “被逼的。”韓沉嗓音淡漠。

    眾人都是一靜。

    “除了致命傷,其他傷口是在死前造成的,還是死後?”錦曦發問。

    “全部為死前傷。”徐司白看著她答。

    錦曦“哦”了一聲,眼睛依舊盯著屍體。

    徐司白摘下手套和頭套,交給身後的助手小姚,說:“我的現場工作結束了,傍晚前給你們詳細的鑒定報告。”

    韓沉點點頭。嘮叨和小篆也客氣地向他點頭致謝。

    錦曦正全神貫注盯著屍體,壓根兒沒聽到他的話。徐司白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帶著小姚轉身走了。

    “真是變態啊!”嘮叨感歎,“虐得真狠!”

    錦曦蹲在屍體旁,盯著她幾乎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點了點頭。

    是的,真是變態。

    極盡虐待和折磨,兇手曾經長時間跟被害者呆在一起,最終才結束她的生命。

    仔細觀察,死者約莫二十八、九歲,擁有姣好的麵容,隻是臉上的淤腫和傷口,幾乎令她的臉變了形。她側臥在樹下,雙膝蜷起一個比較小的角度,整個人就以這個姿勢僵硬著。今天早間下過小雨,她的護士服上也有些泥水濺染的痕跡。

    “錢包、鑰匙、手機、身份證!”一旁的嘮叨打開那黑色塑料袋,原來裏麵裝的竟然是死者的隨身物品和一套衣物。

    “周似錦,29歲。”小篆拿起她的身份證,“這裏還有工作證!xxx商務公司會計主管,是個白領啊。”

    嘮叨繼續點著袋子裏的東西:“紙巾、濕巾、口紅、粉底……還有防狼噴霧呢!”

    錦曦則拿起衣物看了看,是件做工精良的名牌風衣,和一條黑色修身長裙。錦曦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有很輕微的汗味。與屍體身上那雙皮鞋,倒是很相稱。

    又在現場勘探了一會兒,錦曦一抬頭,卻發現韓沉不知道去哪兒了。

    ——

    發現屍體的位置,距離公路並不遠。穿過一片樹林,再爬上一個小山坡,就是蜿蜒的縣級公路。

    白錦曦這麽走出去,就看到韓沉一個人立在公路旁,雙手插在褲兜裏,正在舉目眺望。

    “看什麽呢?”她湊過去,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陳屍點外圍不遠,就是更密集的樹林,另外就是起伏的山丘,擋住了視線。再往後,應該就是森林了。

    韓沉沒答,而是收迴視線,看著她。

    “犯罪心理方麵,有什麽結論?”

    錦曦拍拍手上的泥灰,摘下手套塞進口袋裏,麵色沉靜地答:“根據小篆剛才拿到的資料,上個月、大上個月發現的另外兩名受害者,也是在cbd金融區上班的白領,幾乎是以相同的方式被折磨死亡。所以,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有組織能力的變態連環殺手。”

    韓沉挑眉,沒出聲。

    錦曦繼續說道:“這種有組織能力的罪犯,人格特點是非常鮮明的:高智商、冷酷、殘忍、麻木不仁。

    他選擇的對象是白領。她們相對普通女性,更為獨立,安全意識也更高。但罪犯能夠將他們成功誘拐或綁架,說明他具有很強的犯罪策劃能力和自信心,智商也不會低。所以,他很可能擁有不錯的職業和收入;他的標記行為是:長時間囚禁、折磨和虐待受害者。3-4次瀕臨窒息,身體各種的擊打傷痕,因為在慢慢折磨受害者的過程中,他能獲得極大的快感;他還給受害者換上了護士服,逼她喝酒。這應當是他性幻想的一部分。我想他肯定還跟受害者進行了‘玩耍’和‘交談’。所以,他很可能沒有精神科方麵的疾病,但是他的整個精神狀態是畸形和病態的。

    目前還沒有其他方麵的資料,隻能初步推測他的年齡在25-40歲之間,因為這是絕大多數精神病態作案的年齡段;精神病態一般會呈現周期性的犯罪衝動,目前看來這個周期是一個月。衝動完,他又會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精神病態的形成幾乎都與童年時冷漠的家庭環境有關。他的家庭不一定貧窮,很可能條件還不錯,但必然存在很大的家庭矛盾;他缺乏同情心,也感受不到太多情感。跟家人的關係必然很淡薄,也不會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他的病態程度已經很深,但又擁有良好的外部條件掩飾。所以,他是個非常非常危險的罪犯。”

    講完之後,她自己愣住了。

    奇怪……這一番話,這些理論,好像是自己跳進她的腦子裏,很快就融會貫通。而她自己也覺得很自然,很熟悉。並且對這番話很有感覺,仿佛看到一個看似衣冠楚楚、實則嗜殺成性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尋覓著他的獵物。

    似乎從上一次t的案件起,這種連環殺人案件,就格外

    能激發她的思維和潛在的知識記憶。

    莫非她失憶那段時間,專門研究過連環殺人案?

    很有可能。

    她看向韓沉:“我說完了。”

    “嗯。”他看著她,輕聲答,“有點道理。”

    錦曦噗嗤笑了,看了看周圍無人,伸手捶了他胸口一下:“喂,你以前不是說犯罪心理是最沒用的東西嗎?現在終於放棄你的迂腐觀點了?”

    韓沉靜靜注視著她。

    “不是迂腐。”他嗓音輕慢。

    “那是什麽?”

    他又靜了一瞬,那眸色越發墨黑深沉。

    “我四年前醒來後,就下意識地反感和排斥犯罪心理。”他頓了頓,“也非常討厭女警察。”

    錦曦一怔,扯了扯嘴角:“哦……難怪你第一次見麵就打我綁我!”

    韓沉眼中滑過淡淡笑意,上前一步,在很近的距離低頭看著她。

    “現在原因清楚了。我所厭惡的,是缺少了你的犯罪心理。”

    錦曦心頭突地一跳。

    他的語氣很平淡,她卻隻覺得一股熱流瞬間淌遍自己的胸腔。

    他那麽討厭犯罪心理,戾氣十足地否定犯罪心理。

    隻因為他失憶後接觸的犯罪心理裏,已經沒有了她的存在?

    現在迴想起來,無論是之前的陳離江案,還是t案件,她做出的犯罪心理方麵的推論,他其實從未真正否定過,反而多次在破案中采納。所以其實從那時起,他已經開始接納她和她的犯罪心理?

    ……

    錦曦的鼻子微微有些發酸,忽然就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踮起腳,輕輕在他唇上一吻。

    這個吻一觸即走。

    他低頭看著她,眸色幽深。

    “就不怕被人看見?”

    他不說還好,一說錦曦才反應過來,趕緊抬頭四處看了看,幸好沒人往這邊看。她鬆了口氣,嘴上卻很淡定:“沒辦法啊,我的情感有時候也是會戰勝理智的。”

    話雖這麽說,她卻不敢再放鬆警惕了,往旁邊退了一步,拉開與他的距離,同時抬頭看著前方的勘探狀況。

    過了一會兒,卻感覺到他的目光依舊停在自己臉上。於是轉頭望著他。

    “怎麽了?”

    今天陽光溫煦,他穿的是灰色夾克,更襯

    得臉色白皙、眼眸漆黑。他看她一眼,沒答,而是擰開手裏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

    錦曦瞬間福至心靈:“你饞煙了對不對?忍住!”

    韓沉放下水瓶:“我不饞煙。”

    錦曦一怔,他卻看她一眼,忽然抬手,大拇指在她唇上一滑而過。

    “饞這個。”

    錦曦的臉倏地一熱,趕緊轉頭看著一邊,不能再與他交談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就見秦文瀧大步流星走了過來:“韓沉!有什麽發現?”

    韓沉很自然而然地將礦泉水瓶丟給錦曦,錦曦也自然而然接過,擰開喝了一口。同時心想,這種連環隨機殺人,傳統刑偵一般很難有突破口的啊。且聽他怎麽說。

    這時就聽韓沉答道:“錦曦有一些重要結論。我有兩個發現。另外,現場還少了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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