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沒有月亮,厚重雲層如同化不開的墨,堆積縈繞。

    子夜的小巷,如同夢境般幽深。

    白錦曦拚命在奔跑。

    頭頂路燈的光線恍恍惚惚,她隻能聽到唿唿的風聲、自己的腳步聲,以及四處同時響起的、同伴們的腳步聲。

    這裏離案發的道南巷5棟,隻有區區數百米的距離。所以盡管還不清楚案發具體時間,但一接到報案,她就如離弦的箭般,跑了出來——如果罪犯還在附近,決不可讓他逃脫!

    然而這一切,也許是徒勞。

    她已經跑了足足三條巷子,依然一無所獲。而對講機裏,其他同事也沒傳來消息。

    白錦曦本來就是個路癡,跑來跑去已徹底暈了。她喘著氣,在一個岔路口停下,看到路旁一座四層的廢棄待拆小樓,倒是眼睛一亮。

    周圍建築大多低矮,這幢樓算是最高的。

    她決定爬到樓頂去,俯瞰追蹤。

    誰知剛往樓下走了兩步,就聽到路口傳來沉促有力的腳步聲。

    白錦曦一個激靈,睜大眼看著來人方向。

    一個黑衣黑褲的男人,從路口拐了出來。

    步伐矯健、身姿修長。

    容顏俊美而醒目。

    不正是韓沉?

    他也看到了她,深邃的眼睛裏沒什麽表情,一拐彎,就上了那幢四層小樓。

    白錦曦一怔,也快步跟了上去。

    樓道狹窄,連階梯都是殘破崎嶇的,彌漫著一種酸臭發黴和灰土混雜的氣味。白錦曦雖然一向膽大包天,但其實是有點怕黑的。這麽巧撞上了韓沉,聽著他穩健的腳步聲就在前方,倒是半點不怕了。下意識緊跟著他,很快就到了三樓。

    誰知一上三樓平台,白錦曦就傻眼了。

    韓沉站在離她一兩米遠的位置,看著眼前的景物,也沒吭聲。

    原來整個四樓,已經被推土機推掉了一半,隻剩半邊,禿禿得像個土山包。關鍵他們麵前還是一堵筆直的土牆,大約有兩米多高,擋住了對麵的視線。

    周圍沒有借力攀登的地方,單憑一個人是爬不上去的。更何況她還有點恐高。

    白錦曦轉頭看向韓沉。

    樓頂光線很暗,他的身形輪廓也是模糊的,這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有一種暗黑冷肅的氣質。盡管隔著幾步遠,白錦曦卻能聞

    到他身上的汗味,還有低促有力的唿吸聲。很明顯,她已累得快趴下,他的體力卻綽綽有餘。

    這不是白錦曦第一次見識他的體能和力量。兩相對比下,她心裏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加之新仇舊恨還沒算清呢,於是話一出口,語氣就有點衝了:“還等什麽?托我一把,我再拉你上。”

    韓沉轉頭看了她一眼。

    表情淡漠。

    “不需要。”

    白錦曦一怔。就見他眸色專注地盯著前方,高大的身形突然伏低,做出起跑的姿勢。而那漂亮沉湛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冷意。

    白錦曦吃了一驚。他不會是想自己爬上去吧?

    這念頭剛閃現在她腦海裏,韓沉已經把它變成了現實。頎長的身影如同夜行的黑色獵豹般往前一竄,一雙長腿敏捷有力地蹬在那牆麵上,手臂一伸抓住了牆頂,一下子就翻了上去。然後輕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筆直地站在了牆上。

    白錦曦愣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拍拍牆:“喂!拉我上去!”

    韓沉轉頭看了她一眼,沒理。

    白錦曦一口氣差點沒悶在胸口,立馬雙手叉腰,抬頭瞪著他:“韓沉!不拉不是男人!”

    這話竟然有點殺傷力,因為他再次轉頭,俊美如雕塑般的臉,居高臨下看著她。

    白錦曦虎視眈眈、毫不示弱。

    他淡淡開口:“我是不是男人,什麽時候由你說了算了?”

    白錦曦:“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黑夜中,他的唇角似乎微勾了一下。

    到底是有求於人,白錦曦也不跟他鬥嘴了,隻瞪著一雙大眼睛,巴巴地望著他。

    他又看了她一眼,在牆邊蹲下,伸出了一隻手。白錦曦心頭一喜,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掌心溫熱力氣很大。白錦曦借著他的力量,一下子就翻了上去。

    剛站穩,他那隻手就鬆開了。白錦曦拍了拍灰,也跟他並肩站著,眺望前方地麵的情況。

    情況並不樂觀。

    視野之內,路燈數盞,道路曲曲折折四通八達。可以看到很多家庭被驚動,亮起了燈;也可以看到數名警察在巷道裏穿梭,警燈閃爍。

    但是沒有那個人。目力可及的範圍內,沒有白錦曦想要找的那個人。

    他應該是高大、結實、年輕的。如果他還在這個區域內,那就應該正步伐匆忙

    地躲開警察的搜索圈。她如果看到他,就一定能認出他。

    但是沒有看到。

    白錦曦已經累極,也不顧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讓他跑了!”

    韓沉依舊如夜色中的樹,高挑矗立,嗓音沉冽:“早跑了。”

    這一點白錦曦是同意的,點了點頭。

    他們是接到報案就衝出來,但誰知道受害人是在罪犯離開多久後報案的呢?也許是剛剛,但也許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他們隻是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的機會。

    ——

    兩人都累了,一時誰也沒做聲,原地休息。

    白錦曦下意識看一眼他冷峻的側臉。

    沒想到他倆居然還有這樣相安無事坐在一起的時刻。

    感覺著實有點怪異。

    “嚓”一聲輕響。

    白錦曦抬頭。

    火苗跳起,是他偏頭點了根煙。依稀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他的黑色衣領。那烏黑修長的睫毛微闔著,表情淡漠得仿佛夜色中的浮雕。

    他伸手甩了甩火柴,丟在地上,一腳踩熄。

    白錦曦聞到香煙味兒,咽了咽口水。

    察覺到她的注視,他轉頭看向她,鼻翼間噴出淡淡的煙氣。

    白錦曦:“給我也來一支!”

    他一抬手,將煙盒火柴丟給她。白錦曦一把接住,抽出一根,低頭點燃,也開始吞雲吐霧。

    抽上煙,感覺就舒服多了。緊繃疲憊的神經仿佛也得到緩解。白錦曦再看他,也順眼了許多,隨口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又跟你的紅顏知己在一起?”思思好像就住在附近。

    韓沉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有點冷。

    “不是。”

    白錦曦:“什麽不是。”

    “她不是。”他將煙頭戳熄在地上,站了起來。轉身走至牆邊,縱身跳了下去,動作又輕又穩。

    白錦曦看一眼他的身影,轉頭繼續抽煙。

    突然間反應過來,渾身一僵。

    糟糕了……

    還得跳下去!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立在牆邊,不動了。

    她恐高。

    這算是她的一個小秘密。因為失憶,因為睡夢中總是黑漆漆一片極

    端壓抑,所以她害怕所有漆黑、空曠,搖搖欲墜的地方。

    以前每次出任務,需要翻越攀爬,都是周小篆接住她。可今天小篆不在,又是晚上,更何況她還有點怕黑……

    這時,下麵的韓沉已經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都快到樓梯口了,終於察覺不對勁,轉頭望著她。

    四目隔著半空,遙遙對視。他身形沉靜穩健,而她畏畏縮縮站在牆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忽然轉身,又走迴了牆角下方。

    白錦曦愣愣地望著他。

    “你恐高?”他問。

    要白錦曦嘴上承認自己的軟弱,那可比登天還難。她抬頭眺望遠方,很有氣節地答:“怎麽可能?我隻是不喜歡站在高處。”偷偷瞟過去,卻看到韓沉嘴角浮現極淡的笑意。

    “成。”他淡淡吐出一個字,轉身。

    “等等——”白錦曦急了,“別走!”

    他停步,再次轉頭看著她。

    白錦曦忽然覺得有點憋屈。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可是她怎麽能主動開口,要他伸手幫忙接住她的!人爭一口氣,樹要一寸皮啊!

    可她要怎麽下去?

    打電話叫周小篆來接,也很丟人啊!迴頭整個所裏的同事又都要嘲笑她。

    正糾結著怎麽開口求他,突然就看到他靜靜地朝她伸出雙手。

    “下來。”

    白錦曦有些意外,望向他平靜的容顏。

    這麽……好?

    “你會接住我?”她半信半疑。

    他看她一眼:“會。”

    簡潔有力的一個字。

    她也不猶豫了,望著他的方位,準備跳了。

    “我來了。你可接住了!”她不忘叮囑,“摔壞了我查不了案,損失的可是廣大人民群眾!”

    “你到底跳不跳?”他打斷她。

    白錦曦就閉嘴了,深吸口氣,幹脆把眼一閉,往他的方向一跳……

    短暫失重的感覺,令她的雙腿微微發軟。輕盈的風聲從耳邊掠過,她聽到了自己因為害怕而變得略略急促的唿吸。

    一雙有力的手,突然就抓住了她的腰身。她瞬間中止下落,身體被他穩穩接住——比周小篆那下盤不穩的家夥,不知道穩多少倍。她的雙腳還沒落地,就被他這麽懸空接在了懷裏。

    白錦曦心情徹底一鬆,飛快睜開眼。

    眼前首先看到的,是他黑色襯衫的衣領,以及修長白皙的脖子。因為隔得這麽近,他身上的熱氣更加明顯。還有陣陣汗味,夾雜著香煙味兒,但並不難聞。

    “好了。”低沉溫和的嗓音從頭頂傳來,竟似乎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

    她有沒有聽錯?安撫?

    下意識抬頭看著他的臉。

    他也低頭看著她,蓬鬆的短發,挺拔的鼻梁,深湛的雙眼。也許是第一次被異性抱著,還隔得這麽近,有這麽一刹那,白錦曦竟有點發怔。

    而他的目光,似乎也有片刻的怔忪。

    白錦曦原本是想開口感謝他的,可大概是因為被他抱著很不自在,一開口就變成了懶懶的痞痞的奚落:“怎麽?舍不得鬆手了?嗬……哎喲喂!”

    ——韓沉直接把她丟在了地上。

    “你!”白錦曦一骨碌爬起來。

    他卻已神色淡漠地轉身下樓:“舍不舍得,都輪不到你。”

    白錦曦:“……靠!”

    ——

    道南巷5棟,案發地點。

    樓下已經停了幾輛警車,幾名民警朝匆匆趕來的白錦曦點頭示意。她的臉色越發冷肅,快步走上樓。韓沉跟在她身後,一路引來不少側目。

    一踏進三樓案發現場,就看到周小篆臉色凝重地走過來。他看一眼她身後的韓沉,也有點訝異,但沒有多問,而是沉重開口:“受害人叫紀雅馨,二十六歲,也是百貨公司的櫃台銷售員!作案工具、手段一模一樣。受害者身上的傷也如出一轍,但是比上迴下手更重,多處淤腫扭傷。”

    白錦曦和韓沉走進屋,看著滿地狼藉,以及坐在裏間抽泣的受害者。

    “並案調查——”白錦曦神色冷肅地說,“百貨公司銷售員連環強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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