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熱好飯菜,屋裏的二人還睡著,小河邊傳來細細碎碎的說話聲,該是結隊來小河邊洗衣服的人,因著米久在屋裏睡覺,他擔心黃菁菁睡太熟有人把米久抱走了而不知,故而想著把院門關上,自己去後院掃落葉,剛走到門邊,屋門被人撐開,露出張略為陌生的臉來。

    老花擰起了眉,當即要大喊,周四快一步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慫著肩膀道,“花叔,是我,周四,您不記得了?當年您經過俺村,誇我生得好看來著?”

    周四虛著眼,左右張望,一副做鬼心虛的模樣湊到老花跟前,“花叔,我知道您中意我娘,村裏人說您和我娘要成親了,您娶了我娘,我就是您兒子了,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周四右臉頰烏青,眉心留了兩道細細的疤痕,彎腰駝背,毫無站姿可言,老花沉了沉眉,不急著吭聲,周四隻當老花默認了,臉上一喜,“花叔,我好幾天沒吃過頓飯了,您給我點銀子花唄,羅家的人四處找我,嚇得我東躲西藏不敢露麵,真快餓死了。”

    老花左右手趴著門,站在兩門的縫隙中,沒讓周士義進去,平靜道,“餓死了找點吃的才對,錢能吃嗎?”

    周士義故作委屈的抹了抹淚,一個大男人,竟然哽咽了聲,“花叔,您不知道,羅家說找到我的話不會讓我好過,缺胳膊斷腿是少不了的,我想著攢點錢離開稻水村,沒有路費啊。”

    老花認真想了會兒,走出門,輕輕拉上,順勢落了鎖,周士義不明白他的舉動,湊上前問道,“花叔,怎麽了,您沒錢是不是?”

    “不是,我帶你去個地方。”老花的動作放得很輕,指了指小河邊洗衣服的婦人,示意周士義小點聲,又比了比側邊方向,示意周士義去屋後說話,周士義不明就裏,亦步亦趨跟著他走,走到樹林裏,老花忽然彎腰撿柴,四周安靜,周士義說話沒顧忌,嗓門大了,“花叔,您到底有沒有錢,我娘那人摳門,把錢當成命根子似的,您若沒錢得開口才行,您不開口,她不會給您錢的。”

    老花撿起根樹杈,站起身,左右揮了揮,唿唿空響了兩聲,周士義覺得莫名奇妙,上前兩步,老花忽然轉過身來,溫潤的眸子盡是肅殺之氣。

    周士義一怔,拔腿就要跑。

    老花反應更快,伸腿將其絆倒在地,騎在他身上揮起了棍子,聲音刻意壓製著,小小的,卻帶著盛怒,“你還敢迴來,你娘為你們操碎了心,你就不想她過一天好日子,我替她收拾你。”

    一棍子兩棍子落下,揍得周士義哀叫連連,老花捂著他的嘴,叫他叫不出聲來,樹上的鳥雀撲打著翅膀,震下幾片樹葉,屋後離前邊有些遠,婦人們聽到支支吾吾的喊聲,以為是從院子裏傳來的,便沒當迴事,說起老花家昨日吃的席麵,滿嘴餘香,嘴饞之餘,不由得惋惜周家丟了席麵的生意。

    老花揍得周士義鼻青臉腫,渾身癱軟,無還擊之力了才鬆開他。

    繃著臉,緩緩起身,斂了眼裏煞氣,又恢複了往日的溫潤。

    周士義麵如死灰的躺在地上,捂著臉縮成一團,老花背對他站著,修長挺拔的身姿顯得高大無比,他丟了斷成一小截的樹杈,整理著自己衣衫,警告道,“若你再敢借著四娘的名義在外為非作歹,我打得你手腳殘疾,然後扔進山裏喂狼。”

    話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顴骨,疼得他皺起了眉,中途挨了兩拳,這會才覺得疼,看不出來,周士義餓了幾日還有力氣還手,他抽了抽嘴角,徐徐迴了。

    去到前院,河邊洗衣服的婦人向他打招唿,他淡淡迴以一個笑,找出鑰匙開門,從容淡定,臉上雲淡風輕,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反手落上門閂,到後院掃落葉去了。

    隔著竹籬笆,他恍惚看到個人走向周士義,他把人攙扶起來,損了兩句,“你不是說萬無一失嗎,如今可好,鬧到你二哥跟前,有你好果子吃。”

    周士義渾身沒勁,任由人扶著,彎腰吐了兩口痰,吐出少許血絲來,“村裏人說他待人隨和,想著他救過我,一定不會見死不救,沒想到......”

    他娘都一隻腳邁進棺材了,還有人肯娶她,真是枯田都有人耕。

    “眼下怎麽辦,你娘和二哥他們不出門做席麵,方子咱是拿不到了,連錢都撈不到。”男子扶著他,一臉嫌棄的朝後邊走。

    老花豎著耳朵,趴在竹籬笆前,目不轉睛看著外邊。

    “我能有什麽法子,我大哥到處找我,不敢去鎮上,村裏也不敢太囂張,我算是窮途末路了。”周士義歪著身子,被周士仁打掉的門牙慣著風,吐字不甚清晰。

    男子道,“瞧你這德行,身無分文,媳婦又跑了,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多省事,先說好,我是不收留你了,你自己看著辦,要死要活和我沒關係。”

    男子甩掉周士義的手欲離開,周士義反手將其拉住,“別介啊......我再想想法子,我娘手裏有錢,她不會不管我的。”

    二人嘀嘀咕咕走遠,老花隱隱覺得還有事發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棍子,唿溜溜衝了出去,好在周士義受了傷,速度慢,很快就被老花追上了,這下老花沒手下留情,抓著周士義一頓打,連那個男子也不放過,鬧聲大,吸引了地裏幹活的人,李菊幫著劉氏割紅薯藤,聽說老花和人打架,拉了劉氏就朝那邊跑。

    老花性子好,說話溫聲細語,好端端的如何會和人打起來,她邊跑邊喊,孫達他們跟著追了過去,就看見老花捋著袖子,騎在陌生男子身上,左一拳右一拳的揍著,而旁邊,周士義拖著一隻腿,急忙後退。

    孫達怕老花把人打出個好歹,彎腰把兩人分開,朝周士義道,“周四,你還敢迴來呢,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你二哥三哥到處找你呢。”

    上前拽著周士義就朝周家走,周士武隱隱透露過,周士義不能留在外邊,否則還會生事,周家的生意是如何沒了的,村裏人盡皆知,如今周士義跑迴來自投羅網,依著周士武和周士仁的性子,肯定不會放過他。

    周士義嘴裏連連求饒,一個勁求孫達放過他,餘光瞥見邊上的劉氏,周士義噗通聲跪了下去,“三嫂,你可要救我啊,我知道錯了,是這個老頭子啊,他想娶娘霸占娘的銀錢啊,娘辛辛苦苦攢的棺材本,不能兩個人花啊。”

    周士義倒打一耙,汙蔑老花居心叵測,惦記黃菁菁的錢,甚至說老花不是當年給他們錢的乞丐,聽得老花眉頭緊皺,拳頭鬆了緊,緊了鬆,白皙的臉上氤氳著濃濃怒意。

    劉氏素來沒個主意,心腸又軟,周士義料定劉氏會幫親不幫理才敢這般大聲,孫達拽著他領子,另一個天青色直綴的長衫男子被人左右架著朝周家的方向走。

    “周四,你就別作妖了,花叔是什麽樣的人我們清楚,你狼心狗肺不懂感恩,你說花叔不是就不是了?周大周二周三都說花叔是當年幫助你們的人,你咋成這樣子了啊。”孫達忍不住為老花說話,周家兄弟,周大秉性最是耿直,絕對不會胡言亂語,他說老花是,老花就一定是。

    周四卻睜眼說瞎話,實在令人氣憤。

    “三嫂,你一定要幫我啊,我是三哥親弟弟啊,不能讓我被他打死啊。”他跑的時候崴了腿,此刻鑽心的疼,大半重量都承在孫達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劉氏握著鐮刀,低聲道,“四弟,什麽話你還是對娘說吧,她說了算。”

    語聲剛落,人群背後傳來道清冽的詢問,黃菁菁抱著大哭不止的米久

    ,眉目冷然,“幹什麽呢?”

    聽到黃菁菁的聲音,周士義麵色淒然,雙腿一軟,癱坐在地,雙手捶地,嚎啕大哭道,“娘啊,您總算肯見我這個不孝子了啊,兒子知道錯了,您要原諒我啊,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啊。”

    看清周士義的臉色,黃菁菁沒急著出聲,掂了掂她懷裏的米久,米九咧著嘴,咿咿呀呀哭著,見狀,老花快一步走向黃菁菁,順勢接過孩子,背過身,上下微晃,輕輕哄著,小聲把事情的原委說了。

    他原本打算揍周士義一頓,叫他知難而退,往後不敢迴周家找麻煩,沒料到他們是早有預謀,防患於未然,他可不得把人揪出來。

    孫達鬆開周士義,一行人踏至旁邊地裏,等著黃菁菁開口,黃菁菁最是得理不饒人,甭說什麽親兒子不親兒子,在黃菁菁眼裏,就沒這迴事,隻分好人和壞人,秋風掃過,刮起周士義臉上的濁淚,他痛哭流涕道,“娘呢,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您打我罵我啊,我知道錯了。”

    他閉著眼,嘴巴張得有拳頭大,嗓門洪亮,不像哭更像是小孩子無理取鬧要糖吃。

    黃菁菁頭疼的厲害,委實沒心思理會他這種人,勞煩孫達道,“羅家人不是在找他嗎?他既然迴來,勞煩你去羅家報個信,讓他們過來拿人。”

    周士義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瞪大眼,難以置信話是從黃菁菁嘴裏說出來的,但黃菁菁就是說了,麵容憔悴,無悲無喜,他心下大駭,爬到黃菁菁腿邊,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招唿,“娘,我知道錯了,您打我,您罵我,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這麽多年,他娘從沒露出過如此漠然的表情,他以為他娘會哭喊著揍他一頓......

    黃菁菁抽迴手,看都沒看他一眼,請兩個漢子拖著他去周家,拿稻草搓的繩子把他們綁在桃樹下,等著羅家的人來,周士義掙紮著要跑,目光怨毒的看著一臉冰冷而有些陌生的黃菁菁,渾身如墜冰窖,哆嗦著唇,喃喃自語道,“你不是我娘,我娘不會丟下我的,我在外闖了禍,她都會打我罵我,替我擺平,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嬸子為了這個家做得仁至義盡了,你二哥三哥如今能自己撐起一片天,你哪,也該醒事了。”孫達拉著繩子,在樹上係好結,朝恍惚不已的周四道,“你都不知道,嬸子累得暈倒了兩三迴,方大夫說疲勞過度,你啊......”

    周士義垂著頭,眼皮子撩了下,痛哭道,“孫達哥,我

    娘是不是不要我了,我錯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啊,就是從小懶散慣了。”黃菁菁能幹,大事小事都她親力親為,周士義年紀小,油嘴滑舌,偷奸耍滑,好吃懶做慣了,周士義一而再再而三給家裏添麻煩,黃菁菁估計是心灰意冷了吧。

    而且,他可不信周士義是真的知道悔改了,否則那個陌生男子是怎麽迴事?

    他和黃菁菁打了聲招唿便去了鎮上,周士義嚇得臉色慘白,“娘啊,羅家人不會放過我的,您要救救兒子啊,兒子不想死啊,您救救兒子啊。”

    王麻子被打得去了半條命,如今還在床上躺著,鄭大他們無人幸免,羅三就是個護犢子,下手沒個輕重,他怕啊。

    黃菁菁不予理會,問劉慧梅有沒有吃食,她還沒吃早飯。

    麵上波瀾不驚,看得周士義心下惶惶。

    他娘真要罵他打他,他還好過些,起碼她娘不是看待陌生人似的對他不聞不問。

    他越想越怕,迴想起過往種種,渾身發熱,他娘真不管他的話,他往後怎麽辦?哭著哭著,悲痛不已。

    看熱鬧的人唏噓不已,心裏認為黃菁菁太過絕情寡義了,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哪有拱手給仇人的,還不如自己捂死算了。

    秦氏聽到風聲,火急火燎來了,她和黃菁菁打過幾迴交道,知道黃菁菁的為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周士義坑蒙拐騙壞了人家的姻緣,可不得給別人一個交代,見大家臉上露出不讚同的神色,她為黃菁菁說話道,“你們倒是軟心腸,也不想想人羅家,好好的親事說沒就沒了,換作你們,你們甘心?”

    村裏人不懂教孩子,人人都護短,不管兒子做錯什麽,爹娘眼裏都沒錯,這種自欺欺人看多了,猛然出現黃菁菁這樣的嚴母,大家有些接受無能,秦氏又道,“若是四娘包庇他事情就算過去了?到時候你們又要說三道四了,說四娘不分黑白,縱容周四在外胡作非為,你們什麽人心裏明白。”

    秦氏的話說得在場的人麵紅耳赤,她們還沒說什麽呢,秦氏倒是懂得先發製人揭她們的短了,人交給羅家人,還有命嗎?

    黃菁菁在堂屋坐著,對院子裏的事兒充耳不聞,劉慧梅給黃菁菁煮了個雞蛋,周士武迴來說黃菁菁在老花那邊吃飯,她就把雞蛋分給桃花梨花吃了,這會兒隻得重新煮,大家都關心周士義,而劉慧梅則更關心另一個男子,看穿著打扮,不像是村裏人,不由得想起王婆子罵周士義狡猾,一

    早得了風聲先跑了,她隻當王婆子胡說的,眼下看著桃樹下垂頭不言的陌生男子,覺得王婆子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否則陌生男子從哪兒來的?

    隻是沒人提出來,她不好開這個頭,雞蛋煮好了,給黃菁菁拿到堂屋,她肚子大了,不敢久坐,黃菁菁說坐久了生孩子的時候困難,隻得一邊站著一邊做針線活,孩子零到三歲的衣衫襪子準備得差不多了,都是嶄新的,好不容易盼來個孩子,什麽好的都想留給她。

    她站在簷廊上,時不時打量著陌生男子,男子被揍得鼻青臉腫,自始自終低著頭,好像周圍人不存在似的,不求饒不哭喊,甚是安靜。

    “四娘,你真準備把他交給羅家人?”老花坐在桌前,懷裏的米久安安靜靜睡著,他慢悠悠剝著蛋殼,眉梢縈起凝重之色,羅家人生得牛高馬大,行事粗獷,周士義落到他們手裏哪兒還有命,他不想驚動人就是不想黃菁菁發愁,沒料到還是讓黃菁菁撞見了。

    黃菁菁小口小口吃著雞蛋,目光落到閉眼嚎哭的周士義身上,臉上滿是堅決,“做錯了事兒就該有所擔當,他自小沒經曆過大風大浪,以為由著性子來,所有人都會讓著他,怎麽可能?”

    羅家二十歲的大姑娘,能找著門親事實屬不易,周士義攪黃了人家的親事,不管人家做什麽,都是他的報應。

    她有些不能理解反對他人做法的是什麽心思,自己的孩子做錯了事就該毫無原則的偏袒嗎?對別人造成的傷害誰來承擔,睜隻眼閉隻眼當不知道?

    “是這麽迴事,能有你這種想法的人還真不多。”老花忍不住感慨了句。

    黃菁菁抬起頭,看著他青紅的顴骨,陡然沉了臉,“我看你也是越來越能耐了,背著和人打架,就你這身子骨,虧得先製服了老四,否則合手,打死你都沒人知道。”

    她以為老花行事溫柔,如今看來,也是個沒腦子的。

    “他為什麽找你要錢?”黃菁菁又問道。

    老花剝雞蛋殼的動作一滯,垂著眼道,“說餓慘了。”

    “餓慘了找你做什麽,別是還有什麽話沒和我說。”周士義最會花言巧語,這個家裏,心腸最軟的是劉氏,周士義不找劉氏,找老花做什麽?

    老花左右調整了下坐姿,哪兒敢說周四認他做爹的事兒,模棱兩可道,“估計以為我一個人住,手裏有錢,四娘,我看周四的事兒你就別管了,周二周三會想法子的。”

    黃菁菁嗯了聲,周士義

    吃裏扒外,變本加厲,她真不打算過問了,交給羅家人,隨意羅家人怎麽處置都和她無關。

    太陽徐徐上升,院子裏的人來了走,走了來,一撥又一撥,有帶著孩子的婦人看周士義哭得嗓音沙啞,麵色頹然,少不得告誡身側的兒子,“看吧,不聽話的下場就是這樣,你要是學壞了,你也這麽個下場。”

    就有小孩大膽的朝著周士義扔石頭,周士義惡狠狠的瞪他眼,嚇得對方心驚膽戰,婦人護短,對著周士義破口大罵。

    黃菁菁皆當沒聽見似的,懶得去河邊洗衣服,便舀了水缸裏的水,蹲在院子裏洗,她清洗一件,劉慧梅晾一件,婆媳兩不怎麽說話,婦人們見黃菁菁不吭聲,愈發肆無忌憚,罵什麽難聽的話都有,周士義起初還能憤憤然怒瞪迴去,罵的聲音多了,他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耷拉著耳朵,吸著鼻涕,一聲一聲喊著娘。

    他娘不會不管他的,他娘說,他們幾兄弟,她一個都不會賣掉,不會放棄,活著大家一起活,死了大家一起死,不管到哪兒,他們一家人有個照應,迴來的路上他抱著僥幸的心思,以為能從老花身上訛到錢,他要拿到方子是不可能了,隻有想方設法弄筆錢,自己過日子。

    沒料到,事情成了這樣子。

    日頭升高,院外又傳來腳步聲,黃菁菁洗了衣服就迴屋睡覺去了,腦袋暈沉沉的,突突直跳。

    周士武和周士仁在前,身後跟著羅家的人,有人傳消息說周士義迴周家,讓他們過來找人他還不信,爹娘或多或少有護短的心思,自家孩子隻準自己罵,別人不能說不能打,黃菁菁怎麽可能這麽好心把人交出來。

    然而看著樹上綁著的人,由不得他不信,他身後的漢子闊步上前就要揍人,羅三眉峰微蹙,“表哥,先別動手。”

    語聲落下,隻看前邊的周士武和周士仁放下扁擔,兩步過去,一拳砸向周士義胸口,“還嫌惹的麻煩不夠多是不是,娘被氣成什麽樣子了,好好的生意說沒就沒了,從小到大,娘哪兒對不起你?”

    周士義悶哼聲,隨即嚎啕大哭,“二哥,三哥我知道錯了,我不想死,你們別把我交給羅家人,別啊......”他哭了一上午,聲音早已暗啞,鼻青臉腫的臉上沒一塊完好的皮膚,“娘說過不會丟下我們的,二哥,你跟娘求求情好不好,我舍不得她啊。”

    周士武揍了兩圈,不解恨的踢了兩腳,朝羅三道,“人在這了,你們看著辦吧。”

    他知道王麻子

    和鄭大他們的下場,當日裝神弄鬼騙黃菁菁的就是鄭大大伯,二人跟著一塊遭了殃,鄭榮還想來家裏鬧,要黃菁菁負責,真是賊喊捉賊,不管周士義落得什麽下場都是咎由自取,他同情不起來。

    周士義知道周士武心腸硬,隻得調轉視線,楚楚可憐的望著臉色陰沉的周士仁,扭了扭身子,試圖掙脫出手抓周士仁,“三哥,娘說過不會丟下我們的,災荒之年都沒舍下我,沒賣掉我,我會好好改正的。”

    他說起災荒之年,踩到了周士仁的軟處,他娘吃樹根樹皮也要養活他們,結果呢。

    周士仁跟著紅了眼眶,“早知道今天之前幹嘛去了,你對得起娘吃的苦嗎?”

    話完,他掉轉身,問簷廊上的劉慧梅黃菁菁在哪兒,劉慧梅指了指屋子,小聲道,“睡覺呢。”

    昨晚米久哭了一宿,黃菁菁抱著他,從屋裏到簷廊,簷廊到屋裏,他和劉氏要幫忙,被黃菁菁嗬斥了通,說夜裏不睡覺白天哪兒有力氣幹活,他們迴屋睡了,他娘抱了米久走了一晚上,清晨臉色就不太好,迴屋補覺沒啥奇怪的。

    他點了點頭,紅著鼻子對羅三道,“你們把人帶走吧,我娘說了任由你們處置就不會失信於人。”

    周士義害怕的掙紮起來,扭頭朝上房聲嘶力竭的喊著娘,“娘呢,娘呢,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聲音淒慘,似乎用盡了渾身力氣,然而緊閉的屋門一動不動,追隨羅三來的漢子咧著嘴,解開繩子,當即踹了他兩腳,周士武方才氣得也踹了兩腳,但他更多的是發泄怒氣,勁兒並不大,不像男子,踹得周士義躺在地上沒了反應。

    “叫你坑蒙拐騙,我踢斷你的腿。”男子踩著周士義腳踝,用力蹂.躪,血色全無的周士義尖叫一聲,又喊了聲娘,另一株桃樹下綁著的男子抬起了頭,麵色慘白。

    周士義疼得幾近暈厥,臉上冒著細汗,唇色烏青,周士仁身形微顫,握緊了拳頭,咬著牙,看著沒吭聲,看熱鬧的人皆不忍心背過身去,秦氏和老花坐在堂屋裏,見此,不由得歎了口氣。

    “娘啊,我知道錯了,您救救我,救救我啊......”周士義趴在地上,指甲陷入地裏,目光緊緊看著堂屋的方向,淚水汗水模糊了視線,他趴著手,努力想往上房挪,但對方死死踩著他的腳踝,他完全動彈不得,但睜著眼,目光直直望著上房。

    周士仁喉嚨酸澀,緊握的拳頭滿是汗,他記得他娘最大的心願就是他們兄弟齊心協力過好日子

    ,周士義嘴巴最乖,從小到大挨的罵最多,但也是他最會哄黃菁菁高興,他說長大了掙了錢要讓黃菁菁住大房子,要請全村的人給黃菁菁祝壽,叫黃菁菁在村裏揚眉吐氣。

    黃菁菁吃樹根,周士義會拉著他的手問好不好吃,吃了會不會死,他說不想黃菁菁死。

    迴想起往事,他的喉嚨動了動,忽然,吱呀聲,房屋的門開了,漢子瞅了眼,心一橫,踮起腳,用盡了力氣,隻聽哢嚓聲,有骨頭斷裂的聲音,周士仁繃不住,當即跪了下來,“娘,四弟知道錯了,您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他委實沒法子看著周士義在他麵前受人折磨,他做不到。

    周士武抿著唇,不說話。

    黃菁菁站在門口,手還搭在門上,臉色憔悴得近乎灰白,周士義疼得渾身冒汗,伸出手,朝黃菁菁喊了聲娘,聲音嘶啞,很輕很輕,離得遠的人隻看到他嘴唇哆嗦著,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羅三讓漢子收了腿,漢子不屑地碎了口痰,比起他們,羅家的損失誰想過?大表姐的親事黃了,羅家成了村裏的笑柄,落下個摳門的名聲,二表姐和羅三的親事跟著沒了,便是他們家也受了牽連,都是周士義造成的,斷他一條腿,算輕的了。

    黃菁菁步伐有些晃,周士武察言觀色,擔心黃菁菁受不住,上前幾步扶著她,一開口,才驚覺自己聲音幹得厲害,“娘。”

    黃菁菁甩了甩腦袋,她占了這具身體後,從未夢見過原主,然而方才,夢境裏閃過許多畫麵,原主在院子裏忙碌,身側跟著小男孩,嘰嘰喳喳不聽說著話,時不時配合著手勢,表情誇張,但甚是快樂,原主嘴裏罵著,唇間卻抑製不住的掛著笑。

    孩童單純,漸漸,被渾濁的世道玷汙了心。

    她扶著額,仰頭看向天空,天色湛藍澄澈,飄著幾朵棉花白的雲。

    “人的腿廢了,他做錯事,你們做什麽都應該的,我不會阻攔半句,隻是身為一個母親,我希望你們給他留條活路。”說著,她從懷裏拿出個錢袋子,“你們要廢他另條腿我也無話可說,隻是,他不爭氣是我當娘的沒教好......”

    說著,她雙腿彎曲就要下跪,周士武麵色震驚,急忙扶住了她,“娘。”

    聲音低沉,不禁眼眶微紅,他娘一輩子要強,何曾如此低聲下氣求過人,羅三震了震,“嬸子,您這是做什麽?一碼歸一碼,我心裏分得清好壞。”

    子不教父之過,周老頭死得早,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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