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哭不出來,任由周士仁扶著去了中源村,衝子跟在二人身後,眼眶紅紅的,他爹娘都不喜歡他爺爺,為了分家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但他爺爺走了,一家人仍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奶奶更是一抽一抽的哭得暈了過去。

    “姑姑,爺爺往後不會迴來了,他看著門口,一直喊你的名字的。”衝子聳了聳肩膀,低低哭了起來。

    劉氏步伐踉蹌了下,麵色淒惶,卻始終沒有落淚,拐過山頭,進了村裏,便聽到劉家傳出的哭聲,她晃了一下身子,問道,“栓子爹,我爹真沒了?”

    “他氣得中風,但方大夫說好好養著,能多活幾年,大哥二哥掙了工錢迴家,好好的,怎還是沒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劉氏心裏已原諒劉老頭了,沒有劉老頭就沒有她,村裏人說劉老頭千般不好萬般不是,但小時候,劉老頭去田野幹活,會給她摘野果子,會給她編花藍子,會梅子梅子的喊她。

    忽然之間,人說沒就沒了。

    心頭滋生起無限的愧疚,夏日的風燥熱煩悶,花草焉噠噠的搖晃著葉子,落魄的門上,掛起了白色的圈花,她鬆開周士仁的手,大步跑了迴去,視線漸漸模糊,步伐歪歪扭扭,其實,她沒告訴劉老頭,隻要他好好活著,比什麽都強。

    “爹,爹......”她奪門而入,徑直跑向了劉老頭的住處,光線明亮的屋內,屋子顯得空蕩蕩的,劉老頭躺在床上,發髻斑白,形容枯槁,沒有了一絲生氣,瞪著眼,眼珠子直直望著她,劉慧梅雙腿發軟,直直跪了下去,雙手撐地,伏低大哭。

    劉家打不起棺材,修不起墳墓,村裏人甚少有人來詢問的,萬事死者為大,如果劉家人開口借錢打棺材,他們倒是難做了,以免被纏上,故而當不知道似的。

    而劉家的親戚,更是當不知道這迴事,一家老小,全躲到田裏幹活去了。

    床前,被哭聲震醒的韋氏迷迷糊糊清醒過來,頹唐的麵容愈顯滄桑,側目看了眼床上的劉老頭,幾欲再次暈厥,起身抱著劉氏失聲痛哭,“你爹說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啊......”

    劉氏抹著淚,頭上披著孝布,迴抱著韋氏,泣不成聲。

    劉家人亂了套,周士仁坐在簷廊上,有些愁眉不展,院子裏亂糟糟的堆滿了柴火,屋裏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劉老頭死了,劉大該出來主事,安排接下來怎麽做,發喪的孝布,去村裏請人,哪怕不辦,也該弄口棺材迴來把劉老頭埋了,

    但此刻,隻屋裏傳來低低的議論聲,聲音壓得低,他聽不真切,是劉氏二哥和二嫂,二人起了爭執,中間還吵了幾句,周士仁麵露悲戚,小聲提醒道,“二舅哥,嶽父去了,什麽事往後邊擱擱吧。”

    屋裏的聲兒立即沒了,很快,劉二走了出來,看著周士仁,欲言又止,他媳婦揉著眼睛站在屋裏,死命掐了他一把,劉二惡狠狠怒瞪她一眼,去了劉老頭屋子。

    劉大和劉二商量卷了涼席挖個坑把劉老頭埋了,立個牌子,清明祭拜就是了,喪事是沒能力辦的,劉家在村裏名聲不好,人人躲著他們,借糧食都難,何況是借錢了,周士仁在邊上聽著,沒有插話,衝子還有個姑姑沒迴來,劉老頭要賣劉氏,對方怕了,和娘家斷了來往。

    劉二哭紅了眼,“他畢竟是咱爹,哪能卷個草席就賣了,大哥,不若向三妹借錢,爹活著時沒享過福,死了,風風光光給他辦一場吧,總要讓他在村裏揚眉吐氣一迴。”

    劉老頭賣田地還債,一家人食不果腹,劉大嚷著要分家,各過各的日子,他也樂意,但劉老頭說什麽都不肯,僵持了幾天,劉老頭又和他們吵,吵著吵著,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好好的人,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嘴裏咿咿呀呀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除了他娘,他們就不愛去那屋,要不是他,家裏不會爛成這樣子,心裏沒有埋怨是假的。

    今天他娘說他爹不對勁,他們跑進屋,見他爹臉色好了很多,吐字也比以往清晰,嘴裏直喊著梅子,說梅子是他的財神爺,有了梅子,他不該賭的。

    以為他娘胡說八道,沒料到是迴光返照。

    慢慢,聲音就沒了,他爹瞪著眼,死不瞑目的看著門口。

    劉大眉頭緊鎖,“我何嚐不想咱爹風風光光大葬,隻是啊二弟,妹子做不得主啊,她迴家如何像嬸子交代?”

    “爹做錯了事如今得到報應,何須為難個死人,妹夫也是好說話的,欠的錢,我們慢慢還,大哥,他是咱們的爹啊。”劉二咬著唇,極力忍住喉頭腥甜,他爹活著的時候恨不得他死了算了,死了家裏少個負擔,如今真沒了,心卻空了一塊,比憤怒更多的是後悔,愧疚。

    他媳婦想要風光大辦,指使他向周士仁開口,周士仁手裏有錢,但他如何做得出來,周家幫襯他們夠多了,要不是看在劉氏的麵子上,周家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請他們做幫工,做人要知足,他爹就是不知足落得的這種下場。

    劉大眉頭擰成了川

    字,半晌,哀歎了口氣,妥協道,“我問問三妹吧。”

    劉氏和韋氏哭得聲淚俱下,劉大走過去拉開二人,說了借錢之事,“梅子,爹小時候最是疼你,你能不能迴去和你婆婆說說,借些錢,用不著大辦,請親戚們來吊唁一番,讓他們送爹最後一程,爹活著時受盡嘲諷奚落,死了,讓他走得順心些吧。”

    劉氏臉上滿是淚,毫不遲疑的點頭道,“好。”

    這時候,劉二媳婦進來,臉上掛著兩行淚,湊到劉氏耳朵邊,哭哭啼啼道,“妹子,家裏的事兒隻得靠你了,當務之急是給爹弄口體麵的棺材啊,不能叫爹死了連個歇息的地兒都沒有,你婆家不是有打棺材的木材嗎,向你婆婆借來,先把爹下葬了再說,往後咱慢慢還。”

    劉氏悲痛欲絕,看著床上的劉老頭,沒有馬上應,鄭氏又一通哭訴,“妹子啊,咱爹沒享過福啊,年輕那會不醒事,咱娘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悔改了,一家人努力把日子過好了,沒想到啊,他又沾賭啊,咱不能不管他啊,活著的時候不管,如今他死了,不能讓他的魂魄連個落腳地都沒有啊。”

    劉氏淚流不止,想起他爹把她架在脖子上趕集的場景,她饞街上的吃食,開口喊他爹買,他爹笑眯眯的說,“好,梅子是俺的財神爺,俺給梅子買。”

    哪怕每一次被韋氏攔下,但她知道,她爹是真的想給她買。

    她抓著衣袖擦了擦臉,轉身走了出去,和周士仁商說了,借錢的事周士仁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以己度人,今天如果躺在裏邊的是他娘,他即使割肉賣血都會讓他娘風風光光的下葬,人活著自己爭口氣,人死了子孫幫著爭口氣。

    但是,待聽說要借黃菁菁的棺材木,他沉默了。

    “栓子爹,我爹沒看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肯閉眼呢,我喊了兩聲,慢慢將他的眼睛闔上了,我不能讓他就這麽卷著涼席下葬啊。”劉氏哭得幾乎斷氣。

    周士仁眼眶微紅,哽了哽喉嚨,“媳婦,錢可以借,但棺材木不行哪,娘她去後山就挑中那麽兩株,我不能讓別人跟她搶。”

    黃菁菁手裏剛有錢就去請人打棺材,把棺材和墳墓當成命根子,他哪能奪她的心頭好,他說什麽都不肯,這些天太陽曬,晝長夜短,他二哥正尋思著把木頭抬出來曬曬,忙完秋收就請牛叔過來把棺材打好,哪能借給劉老頭啊。

    那是他娘的棺材木,他當兒子的不能那麽做。

    劉二媳婦跑出來,跪在周士

    仁跟前,“妹夫啊,家裏是沒辦法了啊,總不能看著衝子爺連個躺的地兒都沒有啊,我們是借,不是不還啊,三妹去你們家,給你生兒育女,任勞任怨,不過借口棺材啊,你就答應了吧。”

    周士武牽著栓子和梨花過來,在門口聽著鄭氏的話,眉峰蹙了蹙,拍拍栓子的肩,“你們進去吧,記得給你外公磕頭,梨花年紀小,你爹娘忙的話要記得多照顧梨花,二伯在家等你們迴來。”

    這時候,鄭氏的聲音大了,“梅子啊,爹走得冤啊,都是你婆婆的朋友害的啊,她來家裏,說你大哥和二哥厚顏無恥的纏著你,搶了她兒子的差事,爹身子本就不好,是被她氣死的呀。”

    劉氏一怔,淚眼婆娑道,“二嫂你說什麽?”

    “就是你們村的孫婆子,她兒子也跟著做幫工,不知為何,你婆婆隻喊了你大哥和二哥,她心裏不服氣來家裏鬧啊,梅子啊,爹放不下你啊,他想好好過日子啊,老天爺不給他機會啊,一口棺材都沒有,真的是要他死不瞑目啊。”鄭氏哭聲震天。

    周士武皺了皺眉,栓子和梨花進去後,他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門口,聽著裏邊的動靜。

    劉氏和周士仁壓根不知道有這事兒,向劉大確認,劉大滿口否認,“哪像你二嫂說得那般嚴重,孫達娘來是來過,陰陽怪氣的說了幾句話,沒有吵架,她院子都沒進,屋裏的爹聽不到她說了什麽。”

    氣死了他爹,這件事傳出去,他們和孫家就是結下世仇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鄭氏怕是糊塗了,這種話都敢往外說,劉大出聲嗬斥道,“二弟妹,你說什麽呢,莫要汙蔑人,這種話說出去是要負責人的,孫家人找上門了,你能負責嗎?”

    鄭氏哭聲頓了頓,劉氏扶著她起身,“你說孫達娘來過?”

    鄭氏心虛的眨了眨眼,抓著衣角道,“來過,大哥說得對,我真是被爹的死弄糊塗了,見人就想咬一口,要是家裏有錢,能給爹弄口棺材,我不會那般說的,梅子,爹的喪事不能不辦啊,村裏多少人等著看咱的笑話,爹死了,咱若是不辦,往後咱在村裏更抬不起頭來了,你婆婆年輕力壯,活個九十九歲不是問題,你就讓她把棺材木借給咱吧,往後我們一定會還的,大不了我們寫借據,好不好?”鄭氏抓著劉氏的手不肯鬆開,麵露祈求之色。

    劉氏眼巴巴周士仁,眼睛腫得老高,周士仁一臉為難,但態度格外堅決,“媳婦,你就別逼我了,事情沒得商量。”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

    如何開得了口。

    “你總說娘刀子嘴豆腐心,我爹沒了,為人子女,總要為他做點什麽,相公,我不能讓我爹一口下葬的棺材都沒有。”想到往日種種,她再次失聲痛哭,“相公,如果換成娘躺在屋裏,你會看著不管嗎?我爹縱然做錯了,他畢竟是我爹啊,我爹要不是走投無路,不會賣我的,他知道他錯了。”

    門口的周士武聽著這話,眼底閃過暗芒,遲疑片刻,終究沒有抬腳進屋,劉家的家事,他摻和不太好,隻是沒想到劉家會打黃菁菁棺材木的主意,他娘對棺材和墳墓的執念,沒人比他了解,他娘愛去山頭坐著,對著墳墓嘀嘀咕咕念叨,是人沒有不怕死的,他娘也怕,還說要找個正式的日子拜祭,想活久些。

    養兒防老養兒防老,他娘卻總有操不完的心,分家自己單過,棺材和墳墓是自己請人修的,有些事,周士文離得遠感受不到,周士仁不願意多想,他卻隱隱有感覺,縱然七老八十了,他娘也不會勞煩他們的,他娘嘴上從未說過句軟話,但比誰都盼著他們過得好。

    但凡周士仁還有點良心,就不該開這個口。

    不管他娘有沒有,都是他娘自己掙的,憑什麽借給別人。

    站了會兒,聽著裏邊吵了起來,他暗暗窺探了兩眼,周士仁耷拉著肩膀,臉上拒絕的神色顯而易見,周士武這才略微放心的走了。

    繞過山頭,看他娘在菜地除草,他疾步走過去,將孫婆子去劉家的事兒說了,“嬸子這事兒太不地道了,請幫工是您說了算的,她找三弟妹娘家做什麽,虧得三弟妹大哥拎得清,不然鬧起來,咱們夾在中間難做人。”

    對村裏人來說,牽扯到性命就是大事,孫婆子真要過去把人氣死了,壞的可是整個稻水村的名聲,把兩個村子的人都牽扯進來,孫婆子差點連累多少人。

    黃菁菁彎著腰,沒有抬頭,隻是動作滯了滯,“她做事喜歡陰著來,跟潑婦似的吵架估計不會,頂多陰陽怪氣損幾句罷了,你三弟可說了今晚迴來?”

    “沒。”周士武走向地裏,在黃菁菁左邊的繩徑上除草,低聲道,“三弟妹爹死了,家裏沒口棺材,村裏人也不肯幫忙,好像要把她爹拿涼席卷著埋了,三弟妹不應,估計要給錢買棺材。”沉著再三,沒和黃菁菁說棺材木的事兒,木頭在家裏堆著,還沒曬幹,打棺材還要等些時日,他道,“村裏人也夠冷漠的,畢竟是同村的,死了人搭把手,先把人埋了多好,一個上門的人都沒有,劉家估計準備簡單辦一場呢。”

    村裏人樸實,但也市儈,不肯幫劉家無非看劉家田地不多,還不起人情債,付出便要求迴報,誰心裏不是藏著自己的小心思呢?

    “這件事叫老三老三媳婦自己拿主意,你別管。”黃菁菁抬頭擦了擦汗,周士武急忙道,“娘,您迴去歇著吧,我來,草不多,很快就除幹淨了。”想到劉老頭就這麽死了,連後人孝順的機會都沒了,他心頭湧上了很多感慨,要是黃菁菁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兄弟幾人可怎麽辦。

    黃菁菁沒注意他臉上的關心,碎道,“歇什麽歇,麥地要除草施肥,秧田還要施肥,活還多著,你忙你的去,我的菜地我自己忙得過來。”

    她說話素來這副口吻,周士武不覺害怕,但說什麽都不肯先走,幫著黃菁菁除草,天擦黑的時候,黃菁菁才起身,揉著發酸的腰,周士武收了鐮刀,扶著她往迴走,“待大嫂過了三個月,這些活就給她來吧,您腰不好,別傷著了。”

    話完,看向山頭的墳墓,雜草叢生,枝葉茂密,蓋住了大半墓地,他沉吟道,“明早我把周圍的草割了,讓您不管在哪兒都能看到。”

    黃菁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他說的是墳墓,低頭道,“我在家能看到?忙田地的事兒,其他事往後靠,耽誤了莊稼,我要你好看。”

    周士武笑了笑,笑得甚是開懷,“不耽誤,幾鐮刀的事兒,耽誤不了地裏的活。”

    黃菁菁瞪他眼,沒吭聲。

    二人剛迴到家,黃菁菁洗手,周士武去灶房炒菜,周士仁和劉氏就迴來了,二人頭上帶著孝布,天色昏暗,看不見二人臉上的表情,她問道,“栓子和梨花呢?”

    劉氏抬手,像是在抹淚,周士仁快步走了過來,紅著眼眶道,“栓子和梨花在那邊,娘,我......我有件事想與你商量商量。”

    黃菁菁蹙了蹙眉,灶房的周士武聽到這話,臉沉了下來,“三弟,娘一大把年紀了,操心了一輩子,你好意思開口嗎?”他是真的有些生氣,棺材木是黃菁菁精挑細選的,哪能給劉老頭,縱然黃菁菁同意,他堅決不會答應。

    周士仁怔了怔,瞄了眼邊上的劉氏,自顧道,“嶽父走得突然,他的喪事不能不辦,劉家的情況您也清楚,家裏那點錢全換了糧食,緊巴巴能吃到秋收,我就想著,借些錢給大舅哥他們,讓他們體體麵麵的送嶽父出門......”

    說到後邊,他聲音低了下去,“借了往後要還的,娘,您瞅著.......”

    “分了家,錢你們自己管著,你和我商量什麽,你自己的錢,要怎麽花隨便你,我管不著。”黃菁菁擦了擦手,問老花米久喝了奶沒,沒再看周士仁一眼,劉氏悶悶地上前,噗通聲跪了下去,聲音悲慟,“娘,我知道您不喜歡我爹,他已經死了,身為子女,不能讓他成孤魂野鬼啊.......”

    話完,嚶嚶哭了起來。

    黃菁菁最不喜歡動不動就下跪的人,偏劉氏一邊磕頭一邊道,“娘,我爹當日要把我賣了,要不是您,我們一家子就散了,我感激您......”說到這,劉氏抽了兩口氣,聲音透著某種堅決,“要是,要是把我賣了能讓他好好活著,我寧肯他把我賣了,賣了我,他能好好活著就好......”

    黃菁菁眯了眯眼,低頭看著劉氏,“你的意思是怪我當初多事阻止了是吧?”

    “沒,媳婦她不是這個意思。”周士仁急忙擺手,跟著劉氏跪下,“就是嶽父沒了,媳婦她傷心過度,娘,您別和她計較。”

    黃菁菁斜著眉,語氣有些不好,“你也說是你爹了,幹我何事,我還是那句話,錢是你們的,你們自己看著辦,我管不著。”

    丟下這話,她頭也不迴進了屋。

    周士仁喊了聲娘,心頭拿不定主意,卻看周士武站在門口,一臉陰翳的看著他,他弱弱的喊了聲二哥,扶著劉氏起身,問周士武道,“二哥,你說娘是什麽個意思啊?”

    周士武手裏拿著鏟子,恨不得拍周士仁臉上,借錢,哪有借錢自己不上門請人代勞的,縱然是周士仁和劉氏自己的錢,劉家人借錢也該由劉家過來,什麽話當麵說清楚,而且他不是傻子,劉二媳婦明顯別有居心,周士仁和劉氏傻乎乎的湊過去被人算計,真是丁點都不用腦子想。

    “三弟,如果隻問你借錢,你犯不著和娘商量,栓子外公過世,你們隨禮是應當的,隻是問你和三弟妹借錢辦喪事,傳出去,對栓子大舅二舅名聲也不太好呢,依著我說,還是......”他正要說讓劉大劉二厚臉皮去村裏借,先去裏正家借,裏正不會坐視不理,裏正出麵借了錢,再去其他親戚家借錢就容易多了。

    劉老頭畢竟是中源村的人,還有很多堂兄堂伯,哪兒輪到周士仁一個女婿挑大梁?

    隻是,他話說到一半就被堂屋的聲音打斷了,“還是什麽?就你聰明就你能幹是不是,鍋裏是不是糊了,整天正事不做,唧唧歪歪,話找不到地兒說就咽迴肚裏去,沒人想聽。

    ”

    鼻尖充斥著淡淡的糊掉的味道,周士武忙止了聲,轉身迴了灶房。

    周士仁不知怎麽辦,隻得和劉氏迴屋拿錢,劉氏又裝了些糧食,夫妻兩背著一背簍糧食走了,周士武端著菜出來,隻看到二人迎著夜色離開的背影,周士仁凡事太懦弱,沒個主意,這種事,哪怕辦好了,不見得人家會領情,劉老頭有兒子有孫子,哪輪得到他們?

    幫襯也是要分時候的,喪事這等大事,非得劉家人出麵不可。

    菜糊了,他炒了兩份,能吃的黃菁菁他們吃,不能吃的他自己吃,他不懂黃菁菁為什麽攔著不讓他提醒周士仁,他說的話,周士仁一定會聽進去的。

    夜裏,周士仁和劉氏沒迴來,第二天,山裏幹活的人就說劉老頭死了,喪事要辦,怎麽個辦法卻沒說,黃菁菁聽著,臉上無甚表情,孫婆子路過菜地,來給黃菁菁上眼藥水,“中源村的誰不知道劉家拿不出錢,誰家都不肯借錢給他們,給劉老頭辦喪事還不是花周三的錢,劉家人哪能這樣呢,周三的錢還不是你給他的?”

    黃菁菁抬起頭倪了孫婆子眼,“和你有關係?”

    孫婆子一怔,訕訕笑道,“我不是為你抱不平嗎,家裏的錢都是靠著你掙的,劉家倒是會撿漏子......”

    “用不著,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就好,有人說你去劉家鬧事,劉老頭是被你氣死的,這消息傳出去,想想孫達他們如何抬得起頭來做人。”黃菁菁聲音冷冷的,不再理會孫婆子,繼續除草,菜地說大不大,但淺草多,不除幹淨,幾日就長起來了。

    孫婆子目光閃了閃,張口就要反駁,但此時有人經過,她想了想,識趣的住了嘴,真要傳開,沒事的也會被傳出大事來,她湊到黃菁菁跟前,還想說點什麽,但黃菁菁一副不想多說的神色,她悻悻然走了。

    劉老頭四天後下葬,周士仁送消息說讓她們過去吃飯,黃菁菁不準備去,老花和劉家沒啥關係,劉慧梅懷著身孕肯定不會去,就剩下周士武和桃花,周家不派人去的話不合適,他依著村裏的規矩隨了禮,四個雞蛋,兩斤糧食,算得上很多了。

    然而等他從劉家迴來,一張臉分外難看,急匆匆去找黃菁菁說事了,劉老頭的喪事,借錢也好,借糧食也罷,都該劉大劉二出麵,結果倒好,全是周士仁和劉氏擔著,村裏人知道二人拿得出錢,二人一上門,村裏人有錢的借錢,有糧的借糧,借的糧食夠劉家人吃上整年了。

    周士武簡直不知道怎

    麽說才好,哪有女婿掏心掏力到這個份上的,周士仁就是太好說話了。

    “娘,您知道三弟性子軟,就該攔著他,他出麵借的糧食,到時候還的時候人家肯定隻認他,他不是欠下一屁股債了嗎?”躲過了劉老頭,還是在劉家人手裏栽了跟頭,但劉大劉二不是那種性子的人,周士仁為何還會如此?

    “他多大歲數的人了,自己做了什麽會不知道,他自己看著辦吧,我懶得操心。”黃菁菁臉上無悲無喜,像是漠不關心,又像是早有預料,周士武歎了口氣,去秧田幹活去了。

    太陽下山,地裏幹活的人多了起來,老人小孩都有,人人拿著鐮刀割草迴去曬了當起火柴燒,黃菁菁割豬草,豬吃得多,一天一背簍豬草吃得幹幹淨淨,家裏的米糠都快吃完了,黃菁菁尋思著,還得找人買些。

    “娘。”遠處,周士仁背著梨花,一臉疲憊的緩緩而來,他背上的梨花見著黃菁菁,伸直腿要下地,脆聲的喊著奶奶,黃菁菁嘴角漾著淺淺的笑,話是對梨花說的,“迴來了,這幾天有沒有聽話?”

    栓子走向地裏,經過草多的地方隨意扯了把,到了近前,扔到黃菁菁背簍裏,“聽話,我們沒有亂跑,表哥說去河邊網魚我都不去呢。”

    “是嗎,栓子這麽聽話,中午你花叔撿了很多螺螄,晚上讓你二伯做給你吃。”黃菁菁語氣輕鬆,讓他們先迴家,栓子不肯,小大人的口吻道,“我幫奶奶割豬草。”

    他沒有鐮刀,便拿手拔,黃菁菁怕他勒著手,蹙眉道,“迴去吧,你花叔在家呢,幾日沒見著,他想你得很,把梨花帶迴去。”

    周士仁得了黃菁菁漠視,訕訕的撓了撓頭,上前欲接黃菁菁的背簍,被黃菁菁躲開了,“耽誤這麽幾日,不用幹活了?把栓子和梨花帶迴去,我還得過會兒才迴。”

    周士仁答了聲好,使勁撓了撓頭,想說點什麽,“嶽父的喪事辦得不錯,村裏人對大舅哥二舅哥改觀不少,大舅哥讓我帶些飯菜迴來,我沒要。”

    黃菁菁淡淡點了點頭,沒再說其他,劉氏站在地梗上,怯生生喊了聲娘,黃菁菁不冷不熱的應了聲,繼續割豬草,她人瘦了,背簍大,擋住了她整個後背,周士仁在原地愣了會兒,抱著梨花迴去了。

    他去田裏,周士武也在,看著他,周士武真的是恨鐵不成鋼,問道,“你嶽父喪事花了多少錢?”

    “買棺材和修墳墓花了四百文,零零星星下來,我也不知花了多少。”周士仁每日忙得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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