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菁菁微咧著嘴,掂了掂懷裏的梨花,語氣輕快明媚,“梨花,餓不餓,吃午飯了。”

    範翠翠臉脹成了豬肝色,偏文蓮還邊嗑瓜子邊說風涼話,“你婆婆可是個厲害的,方才這出戲我看是她的意思,你三弟妹素來軟弱,怎從上房出來就改了性子,你婆婆煽風點火,但你三弟妹骨子裏怕也是這種斤斤計較的人,換成我,我可咽不下這口氣,肚裏還懷著周家的種呢,她們就敢騎到我頭上作威作福,生了孩子還不得把我當軟柿子捏?”

    話完,文蓮嫌棄的把手裏的瓜子還給範翠翠,拍拍手,起身理著衣角,“你婆婆不好相處,我先迴了,你說的事我幫你問問,成與不成可不好說。”

    範翠翠後知後覺迴過神,對麵屋裏,黃菁菁牽著栓子去了灶房,和周士仁說著什麽,她耳鳴得厲害,文蓮啥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記得黃菁菁提醒過她,老實人也是有脾氣的,發起火來更恐怖,她隻當黃菁菁亂說的,今日來看,簡直一語成讖,劉氏繃著臉,沒發火呢她都插不進去話,真要劉氏和她對峙,以劉氏伶俐的口齒,她不見得能討到好處。

    看不出來啊,劉氏還真是深藏不漏,黃菁菁再提點她也不可能一字一字和她說,那些話約莫是劉氏的真心話了。

    不得不說,劉氏的話給範翠翠提了醒,再老實的人一旦發作起來堪比無賴,她的確耍了小心思,但也要劉氏肯點頭,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既然劉氏自己點的頭,怪得了誰?

    範翠翠清楚其中的彎彎繞繞,哪怕和劉氏撕破臉,她也占著理,壞就壞在劉氏是從黃菁菁屋裏出來的,她能算計劉氏不能算計黃菁菁,肉是劉氏買給黃菁菁的,她把婆婆的肉煮來吃了,說出去沒人敢幫她說話。

    世道講究孝順,黃菁菁不追究算了,一旦她追究起來,裏正出麵把事情鬧大,她就在村裏待不下去了,範翠翠再氣得咬牙切齒也沒法子,十文錢她是必須得出了,以想到中午吃了那麽多肉,她心肝顫得厲害。

    黃菁菁是不知範翠翠的想法的,她讓劉氏出麵主要是為了鍛煉劉氏的厚臉皮,要想不被人欺負,像劉氏那樣可不行,別人都懂得算計鑽營,你不會的話,便會被人踩在腳底,若別人都不懂算計而你卻費盡心思算計,那麽你會被排擠,為人處世,隨波逐流固然不值得褒獎,但總比鶴立雞群的好。

    鍋裏的粥煮的極軟,黃菁菁給梨花舀了小半碗,周士仁誠惶誠恐的立在一側,黃菁菁布好碗筷,見周士仁

    一臉忐忑,氣不打一處來,“怎麽著,要把我把飯端到你麵前是不是?”

    周士仁急忙搖頭,外邊發生的事兒他都聽見了,劉氏什麽樣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猜到是黃菁菁的主意他便不敢出門,女人和女人說話,他在旁邊不太合適,而且劉氏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換作他,是做不來的。

    飯碗剛上桌,劉氏滿頭大汗的迴來了,臉紅的在滴血,顧不得擦臉上的汗,走到黃菁菁身邊,雙唇哆嗦,直喘粗氣,“娘......我......我和方大夫說了那四文錢找二嫂要,方大夫......方大夫同意了。”

    黃菁菁握著筷子,幾不可察的哼了聲,沒說什麽。

    劉氏猜不透黃氏的心思,站著紋絲不動,直到黃菁菁抬頭罵了句,她才敢凳子上坐下,灶房小,放了一張小四方桌後更現擁擠,劉氏端著碗,熱氣撲鼻,一滴滾熱的汗珠滾落在碗裏,她遲疑了會兒,放下碗,拿筷子刨粥。

    粥有些甜,入口又軟又香,劉氏眼神微詫,她見著粥的顏色不對以為是水髒的緣故,沒料到裏邊加了紅糖,她有些感激的看向黃菁菁,黃菁菁不愛管閑事,能在家做午飯怕已不耐,還在粥裏加糖,怕是想著梨花生病的緣故。

    小半碗粥梨花吃得幹幹淨淨,砸吧著嘴巴還要吃,黃菁菁瞄了眼周士仁,後者畢恭畢敬拿過梨花的碗又舀了半勺,栓子在邊上看著有些饞了,但他吃過一碗,不能再吃了,邊流口水邊道,“奶,趙小富約了我去樹林玩,我先過去了啊。”

    梨花生病是他沒照顧好梨花,不敢再提滑雪的事兒。

    “冰雪融化正是冷的時候,梨花怎麽發燒的你清楚,別太野了,玩歸玩,不滑雪了。”雪融成的水冰寒浸骨,小孩子哪兒禁得住,黃菁菁沒抬頭,又道,“你聽話後天我帶你去趕集。”她的一畝地不準備種莊稼,琢磨著種些蔬菜,食不果腹的年代,她的計劃可能會引人唾棄,但她的確不想種莊稼。

    聽到趕集,栓子眼神一亮,“真的嗎?”

    黃菁菁毫不猶豫點了點頭,種什麽,還得讓栓子打聽打聽,栓子五歲了,去過集市,她還要他指路呢。

    栓子歡唿雀躍不已,連連點頭,“好,我不滑雪,奶,我先走了啊。”走出門,臉上樂開了花,村裏人大多忙碌,孩子們甚少能去鎮上趕集,家裏一年到頭就寒冬臘月輕鬆些,但入冬後是小偷人販子猖獗的時候,家裏人不敢帶他們去趕集,鎮上有很多新鮮的東西,桂花糖,槐花糕,包子,饅頭

    ,應有盡有,去過一次他就不想迴來了。

    樹林裏有很多人,栓子拍著手,蹦蹦跳跳蹦到趙小富身邊,“小富,我今天答應了我奶不能滑雪。”

    明明是件遺憾惋惜的事,從他嘴裏說出來卻透著股興奮,趙小富比栓子大一歲,聞言順勢反問,“為什麽啊,我兩不是說好了比賽的嗎,你應過我的,不會是你妹妹受傷,你奶怪到你頭上了?”越想越覺得是這麽迴事,不由得有些同情的拍拍栓子的肩,“你奶對桃花梨花好,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栓子不滿的甩開他的手,往前一步站在趙小富跟前,“說什麽呢,我奶對桃花梨花好我高興著呢,我奶說兄弟姐妹要團結,出去誰都不敢欺負我們,我不滑雪是我奶說後天帶我去趕集,滑雪容易著涼,就不能去了。”

    趙小富切了聲,站在滑板上,雙手杵著竹竿,重心一沉,雙手往後一推,整個人往前滑出去很遠,“誰說滑雪就要著涼了,我看你是膽小鬼不敢吧,是不是怕輸給我啊,玩不起就別說啊。”

    “誰怕誰啊,你問問大家,整個村裏是我先開始滑雪的呢,我才不怕你呢。”

    “不怕就來比啊,你贏了我把我爺給我買的彈弓借你玩三天。”趙小富就是老趙家的孫子,文蓮的兒子,從小被家人捧著慣著,久而久之有些心高氣傲,但老趙家境富裕,誰都不敢招惹他,得知村裏的小孩都跑來樹林滑雪,他本是不屑一顧的,他爺什麽都懂,遇著什麽新奇的玩意就會給他買,他從不缺好玩的,但樹林的人越來越多,以往圍在他身邊的人也全來這邊了,他耐不住心頭好奇,過來瞧個究竟,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喜歡上滑雪了,刺激又好玩,比堆雪人打雪仗有趣多了。

    眾所周知,滑雪是從周家傳出來的,大家公認的最厲害的就是栓子了,趙小富素來站在人群中要人仰視,怎麽能讓栓子搶走屬於他的目光,他讓他爺請木匠做了最光滑平整的木頭,竹竿也是精挑細選剛適合他手掌的,就想和栓子一較高下。

    不就去趕集嗎,有什麽好值得興奮的,趙小富罵了句土包子。

    栓子勁兒來了,“你才土包子呢,比就比誰怕誰。”

    兩人站在平日比賽的線上,圍觀看熱鬧的孩子做評判,其中,高個子喊了聲開始,栓子和趙小富對視一眼,厚積薄發的往前衝,周圍沸騰起來,拍手喊加油......

    滑至樹下,栓子不察,被露出來的樹杈絆著一下,整個人摔了出去,慢一步的趙小富幸災樂禍哈哈

    大笑,結果樂極生悲,他也跟著摔了出去,不偏不倚,剛好壓著栓子,栓子疼得眼毛精光,被趙小富一壓,肚裏的粥快被壓出來似的。

    趙小富掙紮著起身,後邊看熱鬧的人捧腹大笑,兩人都沒滑至終點,還沾了一身雪,栓子爬起來,身上濕透了,顧不得眾人的嬉笑,他跺跺腳,撿起地上的竹竿,“趙小富,你身上濕了,趕緊迴去換身衣服,梨花就是這麽感冒了的,我要迴去了。”

    梨花發燒,她奶罵得她娘無言以對,若他跟著生病,他奶還得鬧,脫下腳上的木板,火急火燎朝家跑。

    趙小富興致勃勃,還想繼續比賽呢,在場的人大多上午也在,勸趙小富,“你快迴家換身衣服,栓子妹妹就是這麽病了的,他爹娘抱著她去方大夫家哭得厲害呢。”

    趙小富不以為意,拍拍胸脯,壯誌淩雲道,“我又不是梨花,我才不會著涼,來來來,誰要跟我比,我們接著來啊。”

    玩心被勾起,大家便把這件事拋之腦後了。

    栓子站在門口,探頭探腦許久才摸著門竄進屋,他應過黃菁菁不滑雪,結果沒做到,怕黃菁菁罵人,他偷偷摸摸跑迴西屋,梨花躺在床上,劉氏坐在床邊縫製衣衫,他吞咽了下口水,拽著褲腳跑過去,“娘。”

    劉氏正在想事,被嚇了一跳,手一滑,針戳著了食指,疼得她甩開了針,食指頓時起了一粒鮮紅,她眉頭一皺,抬頭望著栓子,“怎麽了。”

    栓子心下懊惱,有些害怕,“娘,您的手留血了。”

    劉氏低頭瞅了眼,食指伸進嘴裏,吸了一口,“不礙事......”伸出食指,上邊的腥紅已沒了,劉氏打量栓子幾眼,這才發現他衣服是濕的,立即緊張起來,“你去哪兒了,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

    栓子不敢隱瞞,把滑雪的事說了,努力為自己找借口,“我答應了奶不滑雪的,但趙小富狗眼看人低,我氣不過才和他比試的。”土包子是罵人的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才不怕趙小富呢,趙家做的是缺德的事,他差點被趙小富他爺賣了,罵他土包子,他爺不就是靠著土包子掙錢?

    劉氏一驚,倏的從床沿站了起來,伸手就給了栓子一個耳光,“滑雪,你怎麽又去滑雪了,沒看見梨花早上去滑雪迴來都發燒了啊,你怎麽就不長長記性,你奶還要怎麽和你說天冷不能滑雪,你耳朵拿來幹嘛的,不聽話就割了算了。”

    劉氏現在猶如驚弓之鳥,往迴沒分家,家裏的大大小小事都有黃

    菁菁拿主意,生病了黃菁菁拿錢看大夫,分了家,什麽都要她出麵,家裏就那麽點錢,看病都不夠,想著,忍不住伸手戳栓子腦門,“你多大了,怎麽就不能多想想,你生了病,娘還拿得出錢來嗎......”

    栓子難以置信的瞪大眼,從小到大,劉氏從沒打過他,別說打,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怎麽忽然就變了,他捂著臉,委屈的抽泣出聲。

    劉氏聽著哭聲才如夢初醒,她不敢相信自己打了栓子,盯著自己的手看了許久,沒留指甲,戳得栓子腦門泛紅,她張了張嘴,眼眶一熱,彎著腰,低低道,“栓子,娘......不是故意的,娘就是......”

    就是什麽,她說不出話來,從小到大她隻需要跟著大人說的做,不管結果如何,隻有努力就成,但是分了家梨花發燒,她不知所措,在方大夫家受盡冷眼,迴來又被黃菁菁敲打,她愚笨,許多話聽不明白,但有什麽辦法,日子還得過下去啊。

    劉氏生病了,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爬不起床,黃菁菁以為自己逼狠了,嚇著她了,小的生著病,大的又不好,三房亂成了一鍋粥,黃菁菁心頭歎氣,讓周士仁把堆積的柴挑鎮上去賣了,她在家幫忙照顧劉氏和梨花。

    周士仁感動得熱淚盈眶,對麵範翠翠出來,臉上隱有不忿,嘀咕道,“娘,您可不能隻幫三弟幹活,桃花還沒人照顧呢。”

    黃菁菁不搭話,範翠翠覺得無趣,本以為劉氏三兩日就好了,誰知五日過去,劉氏沒什麽起色,黃菁菁有些著急,琢磨著請大夫來看看,那邊範翠翠不幹了,和周士武好一通抱怨,“三弟妹打的好算盤,知道娘心軟,故意躺在床上裝病,你看娘又是做飯又是洗碗的,就差沒給她洗衣服了,現在能動的時候幫三弟妹幹活帶孩子,以後動不得了還不是要我們養,憑什麽她隻偏心那邊。”

    現在分家黃菁菁想一個人過,有朝一日她反悔了呢,再分家輪流養怎麽辦,他們不就是吃虧了?

    既然黃菁菁現在幫三房幹活,以後身體有了毛病也該交給三房,範翠翠抵了抵周士武胳膊,“我不管,娘要麽以後跟著三弟他們,要咱養的話她就得來幫咱幹活,一碗水得端平了。”

    周士武正想著後天請客要買的菜,三六九趕集,明天就是,他心裏得有個數才行,聽了範翠翠的話,敷衍道,“你別想多了,娘往後鐵定是跟著大哥的,她現在幫誰幹活是她自願的,大嫂都沒說什麽呢。”

    “她是你娘你當然幫著她了,我是看明白

    了,你表麵陽奉陰違,實際還是想養她的是不是,那天端給娘的可是整整一碗肉。”

    “什麽一整碗。”周士武目光微斂,臉上隱有不悅之色,“娘為了我們吃了多少苦,我若吃肉一碗都舍不得給她,和狼心狗肺有什麽區別。”周士武甚少會和範翠翠認真,這次卻不同,扭頭看著範翠翠,義正言辭道,“你想孝順你娘,每次迴家都暗中給你娘錢,相反,我孝順我娘有什麽錯。”

    而且,給黃菁菁的一碗肉還是小碗裝的,合在一起過日子的時候不覺得,分家出來才知黃菁菁一人扛著整個家有多辛苦,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要仔細想,怕惹來不好的後果。

    範翠翠神色一僵,眼角一熱,淚控製不住掉落,“好啊,我就知道你不滿我往娘家拿錢,問你的時候你說好,現在卻事後算賬......”

    周士武頭疼,“我沒有時候算賬,就是和你說清楚,你孝順你娘沒錯,我孝順我娘也沒錯,你不能隻顧著你娘家,我娘吃的苦難道少嗎?”

    範翠翠不懂周士武怎麽忽然孝順了,心裏有些害怕,不敢真和周士武鬧,抹了抹淚,止住了哭泣,哽咽道,“我也沒攔著你啊,你說給娘端碗肉我不是答應了嗎,我就看不慣娘幫三弟妹幹活,娘是大家的娘......”

    這件事上,周士武有不同的看法,黃菁菁素來刀子嘴豆腐心,分了家,心裏也怕他們幾兄弟日子過得不好,若黃菁菁真撂擔子不管了,他們才慘呢。

    範翠翠見他不說話,心思轉了轉,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不說了,後天我讓文蓮也來,她說的事估計有著落了,跟著老趙,咱家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靠在周士武手臂上,識趣的轉移了話題。

    周士武嗯了聲,他知道範翠翠心思通透,不是不講理的人,否則自己當初也不會看上她。

    劉慧梅太懂收斂鋒芒,心思深沉,方豔則鋒芒畢露,兩人像是兩個極端,而範翠翠不同,她進退有度,不像劉慧梅凡事悶在心裏,也不像方豔心思全寫在臉上,周士武語氣柔和了些,“往後會讓你和孩子過上好日子的,娘幫三弟妹這件事你就睜隻眼閉隻眼,真把娘惹惱了,不是自討苦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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