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粥好了,”鶯兒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瓷碗走過來;我伸手接了,一股腦喝下去:沒辦法,實在是餓壞了……把粥喝了個幹淨,把瓷碗一放,我擦了擦嘴笑道:“多謝你。”

    “大人哪裏要謝謝我,我們姐妹要感謝大人的,”鶯兒笑語道,“我剛剛已經讓顧順去讓驛站通報荊州了。”我聞言一愣,看著鶯兒的笑臉,我笑得更加厲害,直把她笑得滿臉通紅。

    “大人……怎麽這麽笑?”她紅著臉道。

    “沒什麽,”我笑看著她,她今年已經十五歲了。

    “大人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退下了,”鶯兒說道,我點頭她便施禮退去。

    我的笑容漸漸逝去,看著自己的雙生子,伸手捏了捏他們倆的小臉蛋,說道:“你們鬧得我真夠苦的……叫什麽呢?你們自己選名字可好?”我想了想,姓趙,趙什麽?

    名字還沒想完就睡了過去。

    趙雲騎著奔霄馬,不過兩日就到了漢中郡,隻是不知靈鳶現在何處,便下馬到處打聽;沒人知道平北郡主之事,但有人告訴他馬超正在城裏;趙雲道了謝,心裏卻一沉:馬超在此?匈奴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匈奴世子正打算進京,他為何不在北防?

    趙雲打聽到了那處府邸,策馬直奔過去,然後在門口下馬,詢問守門之人。守門人是馬超手下的西涼軍,立刻把趙雲讓了進去;趙雲進門前問:“平北郡主是住在這裏麽?”

    “是的,將軍,”一名軍士說,“郡主前日生下一對麟兒。”

    “什麽?”趙雲愣住了,隨即欣喜地問。

    兵士們笑逐顏開:“真的,將軍。”

    趙雲謝過二人,立刻走進門內。

    走到門口,趙雲卻聽見室內一陣洪亮的哈哈笑聲,是男子的聲音:“靈鳶,這名字不可,趙雲聽見非要跟你打起來!”然後是靈鳶的迴話:“那又如何,孩子是我生的……”

    他站在門口,靜靜地停了一下。

    我早上剛剛喂過了孩子們,馬超就來了,拎著一堆東西,說是孩子舅舅不能不來,又帶了一些衣服器具等等。閑聊了一陣,他問我是不是已經跟趙雲商量了孩子的名字,我笑說沒有,又想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名字,說得馬超笑個不停,喘著氣直擺手;兩個孩子也並不怕生,被馬超逗得小嘴合不攏。

    看著他們的笑顏,我想起趙雲,心中鬱悶:從認定了趙雲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這事難免。我已經想過,我在生子的時候他會在別處戍衛、甚至在到處征戰,根本不在我身邊,隻是我沒想到,有一天這事真的會發生,我獨處異地,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觸不可及。

    馬超說道:“你沒給他寫信嗎?”

    “寫了,”我答道,“但他是不會來的……我太了解他了。”

    “不一定,”馬超說,“我記得他曾在守衛荊州時還去過西蜀,此次他必定會來。”馬超說得信心勃勃,我卻淡然一笑,心想馬超不了解趙雲,東吳都鬧成這樣了,他怎麽會擅離荊襄。

    就在此時,我聽見門外有人說:“大……趙將軍?你在這裏等了多久了?”

    我一愣,門隨即被推開,趙雲當先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發愣的秦昊,二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趙雲幾步走了過來,他緊緊盯了馬超一眼,隨即走上前來,柔聲道:“鳶兒,辛苦你了。”

    我淡淡笑笑,道:“看看孩子吧。”

    趙雲抱起了兒子們一看,見孩子們都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自己,孩子的臉胖乎乎的很好看,但兩雙眼睛都是淡淡的紫藍色,和靈鳶的雙目一樣。趙雲雖然礙於外人在場因此麵上無甚表情,心裏卻是喜極,心想自己終於有後了,還是一對兒子,隻是……他轉目去看靈鳶,隻見她臉色蒼白,雙目無神,神情太過平淡,無悲無喜,而馬超則站在一旁,望著秦昊道:“東西先放下,我們出去。”

    秦昊不解地跟在馬超身後走了。

    “鳶兒,我知道你受苦了,”趙雲緩緩說道,放下了孩子:“你氣我嗎?”

    “不氣,”我簡單答道,“我早料到了這一幕。我沒事,隻是沒精神說太多話。荊州好嗎?”

    趙雲吸了口氣:“無礙。我前天從荊州趕路,今天早上才到。”

    我驚了一下,問道:“你……一直沒睡?”

    趙雲輕聲道:“沒有,軍師夜觀天象,說就在這時候了,所以我才匆匆趕來。”

    我輕輕伸手摸了一下他眼圈下淡淡的青色,說道:“我沒事,你快去休息吧。”

    “鳶兒,我沒關係,就在這裏陪著你,”趙雲輕解鎧甲,在床邊坐了下來;我剛才光顧著生氣,也沒注意到他風塵仆仆地還穿著鎧甲,難不成是巡江迴來聽孔明說了這話就急急忙忙起碼一直奔過來?

    心下剛剛一軟,又想起我兩月前寫信提過此事,他卻一點反應也未給,不由又有點生氣。想畢我輕輕一撇嘴,說道:“趙雲,我真的很累,沒力氣說話。孩子們我不肯交給奶娘,一直自己看著。”

    “鳶兒你睡吧,”趙雲靜靜說道,“我在你身邊看著。”

    “我說了不必!”我忍不住加重了語氣,低喝一聲;話一出口,已經有些後悔了,想要收迴之時,卻見趙雲麵色無波,點頭道:“好,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我愣在那裏,隻見他俯下身來,輕輕吻了我的額頭,又用唇擦了擦兩個孩子的臉蛋,方才從容而去。門關上的一瞬間,我的眼淚落在麵頰上,又慢慢流進嘴角,一股苦澀的鹹味。

    伴著眼淚,我睡著了,夢裏夢見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比如桐珊月的事情,比如在常山翠綠樹林之間時趙雲說桐珊月是孩子脾氣,還有在蜀道山路上崎嶇艱難的跋涉……凡此種種,不可勝數。

    醒來時發覺,雙頰已經發涼潮潤;伸出手去,我胡亂抹了抹,卻被一方手帕擋住:“沒有淚,用這個擦。”這是趙雲的聲音,他似乎很久沒睡,雙目都是通紅的。我抓過手帕,擦了擦之後一看,這手絹似曾相識,好像……好像……

    “這是你的,”趙雲微笑道。這手帕的確是我的,隻是不知什麽時候到了他手裏。

    “叫你去睡,怎麽還不去?”我微微啞了嗓子問。

    “我要是睡了,怎麽能知你還在哭?”趙雲的嗓子也啞了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鳶兒一定吃了好多苦,不然不會哭……鳶兒從來沒哭過,不記得了麽?我不走,等鳶兒身體好些,我們再迴荊州不遲。”

    “不好。你先迴去吧,我身子好些就會迴去的,”我含淚微笑道。

    他伸手抱住了我:“不可。”

    我笑道:“沒事,真的。你……”

    “不可!”他失口叫道,抱緊我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是活該,我隻以國家為重不理睬你,我一廂情願以為你也是一樣。我……我不會再如此了,我……”他一急,說話也不流利了。

    我隻是微笑,道:“我隻是一時生氣,不怪你的。”

    “我怪我自己,”他痛苦地說,“鳶兒,我不該丟下你。”

    我搖搖頭,道:“不管這些,你睡吧,我不怨你。”說罷我往裏麵挪了挪,把孩子攬在懷裏,給他騰出了地方來。他和衣而臥,緊緊抱住我,沒過半刻鍾就睡熟了。我打量著他略顯憔悴的臉,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頰,覺得消瘦了好些,心想我今日也苛責他了。

    聽著他睡得極熟,我微微地笑了。

    下午抓他當勞工……

    趙雲醒來之後,見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都在身旁熟睡,心裏湧過陣陣暖流:鳶兒畢竟是女子,就算是再如何精心於荊州、甚至國事,也畢竟是女兒身,有孕之時迴到西蜀雖然也是好意,卻忽略了成都城內劉禪與劉永之爭已經日趨白熱,而後鳶兒必定是不願意依靠任何一邊才秘密出逃,辛苦逃到漢中卻得不到自己的一份關心……趙雲轉頭一看,忽然看見床下有一堆木頭。

    靈鳶已經慢慢醒來,看著他微笑:“趙雲,該幹活了!”

    下午,秦昊、顧順和鶯兒一同呆看著上午才迴來的趙雲揮著一把斧子,在樹蔭下揮汗如雨,砍著那堆木頭,一點一點砍成結實而粗細相等的木板。我抱著孩子坐在樹邊笑看著,一臉的得意。

    鶯兒時不時看看我,問道:“大人,要不要給將軍奉一盞茶?”“大人,這些木板是做什麽的?”“大人……”鬧到最後我厭煩了,對鶯兒笑語道:“鶯兒,你可以去替他砍啊。”

    鶯兒囁喏著不再作聲,秦昊想挺身而出,卻被顧順拉住了,使了個眼色。

    趙雲雖然使劍使槍是能手,但砍柴明顯不那麽在行,砍了快一個時辰了,才砍出八九塊像樣的木板給我看。我找來柳釘,把木板釘在一起,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搖籃,然後讓人買來上等的蜀錦與細棉絮,做成了柔軟的被子和枕頭,把孩子放了進去。好在木板夠多夠寬,兩個兒子可以一起躺著還很寬綽。

    趙雲一直看著我,不時幫我打下手,直到做出了搖籃才恍然笑道:“原來鳶兒是要做床,不是……”

    我隨口笑道:“一舉兩得。”

    “該給孩子取名字了,”吃過晚飯,我對他說。

    趙雲淡淡一笑,道:“鳶兒頗有文采,為何不自取?”

    我瞪他一眼:“因為你是他們的爹,有一半的權利。”

    “名字倒是想了兩個,叫誠、平如何?”趙雲笑問。

    趙誠、趙平?“不錯,”我答道,“字就由我來吧。”

    “鳶兒文采斐然,自然由你,”他笑道。

    我凝神想了一刻,反正現在唐宋等朝還沒出現,就借個好名字也無妨。本想取世民二字,卻想起李世民在玄武門之變中弑兄戮弟,還是算了吧;幹脆叫軒然、卓然不錯。

    過了一月,我的身子好多了,請來華佗看過也說沒事,我便想辭了馬超,和趙雲、薑維一同迴荊州。隻是此時,許都方麵傳來消息,說匈奴使臣已經到達,正在商量和親事宜;我聽聞一震,暗自琢磨半晌,知道自己這段時間能避開就避開,就算去蜀中也決不能去許都。

    不知道是否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心思雜亂,我居然在漢中病了一段時間,便請薑維先去荊州告知舅舅,我在這裏多留一陣。可是越想好越不容易好,病中我時時擔心漢中與許都大路方便,還是早迴荊州為妙;隻是這話又不好與趙雲明說,仍然暗自掛懷。

    趙雲看我這一陣心思不定,便整日陪著我,照顧誠兒、平兒。病中我最大的安慰就是看著兩個孩子每日喜笑,這兩個孩子也不知怎麽迴事,成天不是睡覺就是咧著小嘴笑,幾乎不哭;漢中來的奶娘說兩個孩子沒病沒災,長得很壯實。我沒事就喜歡用手指蘸著些甜甜的蜜水在他們的小嘴上轉來轉去,逗得他們一邊流口水一邊笑。

    半月後病漸漸痊愈,我命人去打點行裝,準備與馬超作辭後和趙雲同迴荊州。

    請來馬超,我們還沒開口,馬超就問道:“你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我莫名問道,趙雲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馬超皺眉道:“東吳孫權從遼東送信與匈奴,聯絡一同起兵,我們截獲的是匈奴的迴信。匈奴使臣又對此次和親十分挑剔,百般不悅,頗為奇怪。”

    我聞言,更是急著要迴荊州,心中也暗生悔意:就算是自己委屈,也不該就這麽讓趙雲迴來。思慮一番,我便欲與馬超辭別,讓趙雲先迴去。奔霄馬腳程快,不過兩天就能到荊州;我身體還弱,就帶著孩子慢慢地坐車迴去。

    事不宜遲,趙雲在一個時辰之內準備好,我讓秦昊跟著他走了。

    鶯兒正打點行李,我抱著誠兒給他裹緊了繈褓,正給平兒喂雞蛋粥,就見鶯兒叫了聲:“大人,馬將軍來了。”我莫名其妙,上午已經算是辭行了,他怎麽又來了?

    門被輕輕推開,馬超一臉凝重走了進來。

    “荊州生變了?”我脫口而出,冷汗當時就下來了:趙雲剛走,秦昊也跟著去了,我這是把他們送進火坑裏了?!放下平兒,我惡狠狠抓著馬超搖晃了好幾下,喝問道:“到底怎麽迴事?!”

    “不是荊州,是許都,”馬超咽了一下,“荊州無事。是許都傳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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