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家嗎?”


    院子的門半開著,柏衛國伸手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嘴裏詢問著,但沒人響應。


    “誰啊?娃他爹出去了,馬上就迴來,你們進來坐吧。”


    等走到虛掩的房門口,柏衛國再次出聲詢問時,才聽到房間裏傳出一聲女人虛弱的應答。


    聽到這個迴答,柏衛國和秦德業都不由得有點躊躇。這架勢,田二娃家裏很明顯除了答話的女人之外,家裏現在沒別人,這樣進去有點不合適啊。


    正在這時,他們身後的院門處,傳來一陣“踢噠”的腳步聲,幾個人湧進了院子。


    “啊呀呀,這解放軍同誌來了。那個二娃家的人呢?哦,看起來老根出去了沒在家,要不解放軍同誌先去村委坐一下?俺是這田家峪村的支書田德旺。”


    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穿著身洗得發白的黑布褂子,戴了頂已經發黑的草帽的幹瘦中年人熱情的招唿道。


    “田支書,不礙事,我們就在這等會吧。”


    秦德業接口道,他拒絕了田德旺的好意。


    “那好那好,柱子,去屋裏搬幾條長凳出來,讓解放軍同誌坐。問下秀英嫂子,有沒有水,倒兩碗水來請解放軍同誌喝水,順便問問老根什麽時候迴來?”


    聽到柏衛國他們這麽說,支書田德旺也就順著他們的意思,迴頭讓跟在身後的一個小夥子去屋裏搬凳子倒水,一邊自己急走兩步到了磨盤邊上,伸手用袖子在磨盤上擦了擦。


    “這老根家啊,哦,就是田二娃同誌家,人多嘴多,二娃是家裏老大,後麵還有四個丫頭。咱們這地裏又種不出多少糧食,這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這二娃娘啊,身子骨本來就弱,聽到二娃犧牲的消息,這一急之下就又大病了一場,這不,這麽長時間了都還沒好。這二娃拿命換來的那些撫恤金,倒是大半都給二娃娘看病了。哎!”


    等一起大家在院子裏的磨盤邊上坐了下來,田德旺就開始向柏衛國他們介紹田二娃家的情況。


    從田德旺的介紹,柏衛國就能想象出田二娃家的艱辛。一家六口,母親生病,加上四個孩子,隻有二娃父親一個人挑起這份擔子,如果田二娃不犧牲,或許他還能幫著分擔點。


    想到這個柏衛國心裏更內疚了。


    迴頭再看看眼前這座房子,漏風的門窗,空蕩蕩的房間,頹敗的茅草屋頂,他覺得他必須要為田二娃家做點什麽!


    柏衛國迴頭和秦德業目光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到了對方的心思。


    陸軍野戰部隊出來的人,都受過土工作業的訓練,修補房子,更是他們平時對駐地附近的老鄉們經常幹的事。秦德業是文職幹部雖然這方麵要差點,可他經常下連隊采訪,即便是沒幹過,也見過了不少次。


    想到了就做!


    當柏衛國和秦德業把他們的想法和村支書田德旺一說,田德旺不僅沒反對,還答應召集村裏的民兵一起來幫忙。


    其實田德旺心裏想反對來著,他覺得部隊上來了人,就是村子的客人,沒理由讓客人來幹活不是?可轉念一想,來的人是田二娃的戰友,他們願意幫著戰友家做點事,也是正常,自己反對也不會有效。


    相反,要是自己不配合,部隊上雖然不會把他怎麽樣,可這兩人要是去縣裏人武部或者民政上歪歪嘴,雖然不是什麽大事,可一頂雙擁工作沒做好的帽子鐵定戴上了。遇到有心人拿這個做做文章的話,也是個麻煩。


    既然這樣,那就支持唄!動員幾個民兵幫忙,反正也不費事,就算別人不情願,要怪也怪部隊上的人去,和他沒什麽關係。


    有了支書田德旺的配合,柏衛國他們的動作就快了許多。秦德業在村裏民兵的陪同下,去附近鎮子上買來了塑料布,竹子,鐵釘、油毛氈之類的建材。


    柏衛國則帶著幾個民兵,整理起秸稈和稻草。這是準備用來修屋頂的,雖然柏衛國很想把屋頂換成瓦的,但他帶的錢不夠,隻能先繼續用稻草來做了。


    當田二娃的父親田老根在傍晚時分迴到家時,他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他揉了揉眼睛,沒錯,這是自己的家。可房屋的屋頂已經從早上離開時,頹敗的灰黑色換成了薑黃色的新稻草,破碎的窗戶也換上了嶄新的透明塑料布。


    一位穿著軍裝的軍人,正坐在磨盤邊上,指導著四個女兒做作業,另有一名軍人正在院子西頭的廚房灶下燒火,老婆吳秀英正一隻手撐在灶台上站在那裏,看著村支書田德旺炒菜,臉上掛著微笑。


    田老根今天是趁著農閑,去附近的鎮子上打零工去了。兒子二娃犧牲在了戰場上,體弱多病的老婆受不了這個打擊徹底病倒了。這讓他不得不用兒子用命換來的那點撫恤金給老婆看病,盡管他從心裏不想用這筆錢。


    等到老婆病愈出院,兒子的撫恤金已經用掉了一大半。田老根打算去打零工,把兒子的這筆錢補上,在他眼裏,這筆錢已經不僅僅是錢,而是象征著他兒子的命。


    “呦,老根迴來了,快點來幫忙,我迴去把我家裏那壇子酒去拿來,這是二娃部隊上來人了哩!”


    聽到院門口的響動,支書田德旺大聲對田老根嚷道。


    “孩兒他爹,你今天去哪啦?二娃部隊上的同誌,今天在咱家忙乎一天了,你快來搭把手,讓他們歇歇。”


    吳秀英聽到田德旺的話,也轉過身來,對田老根說道。


    “哎!”老實巴交的田老根答應了一聲,就跑過來接過了田德旺手上的鍋鏟。此刻的田老根,心裏無疑的萬分的感動,可拙於言辭的他,此刻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晚飯擺在堂屋的那張木桌上,桌前隻坐了柏衛國、秦德業、村支書田德旺和田老根四個人兩隻海碗裏裝了兩碗鹹菜炒雞,幾碗蔬菜,一小盆鹽水花生米,加上放在小簸箕裏的曬幹紅棗一起,放在柏衛國和秦德業的麵前,


    田老根捧出一個磁罐,罐子裏是田德旺拿來的自釀的地瓜酒。他給擺在桌子上的四個碗裏各倒了大半碗酒,然後把其中的兩隻碗分別端到了柏衛國和秦德業的麵前。


    “莊戶人家,沒啥好東西,這酒是自家釀的,嚐嚐!”


    田老根熱情的招唿著柏衛國他們。


    柏衛國沒有動眼前的酒碗,他有些疑惑。這吃飯了,其它人呢?怎麽沒看到?


    他站起身走出了屋子,看到院子西邊的廚房哪裏,田二娃的四個妹妹田引娣、田招娣、田盼娣、田來娣和二娃媽吳秀英正圍著灶台吃飯。柏衛國走近一看,灶台上擺著一盤烙餅,幾根大蔥,兩個大蒜,加上一小碟麵醬。顯然,這些東西就是她們的晚餐。


    這樣的情景,讓柏衛國感到鼻子發酸,他快步走迴堂屋,端起了桌上那一碗雞肉,再次迴到廚房,把那碗雞肉放在了灶台上。


    幾個女孩的眼睛都盯著放在灶台上的這碗雞肉露出了眼饞的目光,卻沒有一個人伸出筷子。


    “這幹啥哩?俺們莊戶人家,雞都自家養的,娃兒們經常吃。你們爺們們喝酒要下酒菜,快端迴去!”


    二娃媽吳秀英忙不迭的說著。


    “娘,二娃走了,以後我就是您的兒子,她們就是我的妹妹。你們吃啥我也就吃啥,妹妹們還小,您身體也不好,你們都需要營養,這雞肉就讓妹妹們吃吧!”


    柏衛國終於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他撲通一聲跪在了二娃娘的麵前,邊哭邊說道。


    聞聲而來的田老根、田德旺和秦德業看到這一幕,也呆呆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孩子,起來吧,娘我認了你這個孩子了!”


    今天這一天,身體虛弱的吳秀英看著柏衛國和秦德業兩個忙裏忙外一刻也閑不住的在幫他們家幹活,在此刻,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柏衛國喊出的這聲“娘”裏包含的真情。


    她邊說邊走上前,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柏衛國。


    在接下來的兩天裏,柏衛國和秦德業在支書田德旺的張羅下,就住在了田家峪的村委會。田二娃家房子小人口多,還都是幾個女孩子,兩個大男人住下來自然有些不方便。


    而在這兩天裏,柏衛國和秦德業兩個,在二娃家更是忙碌個不停。


    修豬圈、修院牆、磨玉米麵等等的體力活,都被他們包了。他們甚至還在村子裏木匠的幫助下,把二娃家的房門和院子門也全換成了結實的木板門。


    原本趁柏衛國的心,他還想去附近的鎮子上,為幾個妹妹和幹娘吳秀英裁點布迴來做幾身新衣服,但卻因沒有布票而作罷。


    直到第四天的早上,柏衛國他們不得不走了。整個出差是有計劃的,超期一兩天還好解釋,超多了還會連累和他一起的秦德業。


    柏衛國留下了部隊的聯係地址和他自己家的地址,叮囑田引娣她們幾個好好念書,有事給他這個哥哥寫信。這才滿懷不舍的離開田家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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