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檔案室。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寬敞的辦公平台上,燈火通明,卻隻有郭小芬、馬笑中、唿延雲三個人的身影。一份厚厚的牛皮紙卷宗擺在了桌子上。和電影裏常見的那種落滿了灰塵的景象完全不同,眼前這份卷宗相當整潔幹淨。足以證明,公安係統對檔案資料的管理和保存是相當規範的。打開卷宗,現場照片、現場調查報告、審訊記錄、法醫出具的死亡證明等資料,展示在了郭小芬麵前。一張一張認真地看。“死者係自行滑倒後,後腦觸暖氣片,致顱骨骨折,顱內大出血死亡。”法醫在死亡鑒定上是這樣寫的。郭小芬心裏歎息,一個人的生命凋亡,不過就這麽一句話而已。警方對賈魁的審訊紀錄,幾乎可以用“無懈可擊”四個字來形容。據他陳述,當天下班後他約了幾個朋友去喝酒,迴到家時,發現妻子坐靠在暖氣片下,流了許多血,人已經咽氣了。他沒有破壞現場,立刻報警。

    陳丹的陳述隻有寥寥幾句,當天晚上她不在家,到街上閑逛去了,迴來後才知道母親的死訊。然後,就是那幾張現場照片。閃光燈下,背景異乎尋常地慘白,死者坐在地上,背靠著暖氣片,圓睜著一雙死魚似的青白的眼睛,歪著脖子,嘴角掛著暗紅色的痕跡。暖氣片上,一大攤鮮血淋漓著。她的毫無生氣的眼睛裏,有一種猙獰的厲色。左腳上穿著一隻拖鞋,右腳上則是光的,那隻滑掉的拖鞋在腳尖的前方。照片下麵還附著說明:“鞋底在地板磚上留下的擦痕證明,死者係右腳滑出導致身體失控。”還有一些照片,是室內的情形,陳丹的床上,被子疊得好好的,確實是沒有人睡過的樣子。可以佐證陳丹自己說的當天晚上不在家的話。“看出什麽來了嗎?”馬笑中小聲地問,緊張得眉毛直哆嗦。郭小芬咬著嘴唇,慢慢地搖了搖頭,馬笑中沉默了半響,才嘟囔出一句:“也是,這麽多年了,不可能再……”“一無所獲。”郭小芬想。時間的塵埃真的可以把一切都掩埋掉的啊!說什麽推理多麽多麽厲害,還不都是小說、電影中的虛構。郭小芬心有不甘地重重將卷宗合上。眼前不禁浮現出躺在病床上的陳丹那不時翕動的睫毛。痛心,而且無奈。卷宗就要合攏的一瞬間,她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是唿延雲發出的,他一直插著褲兜站在她後麵。郭小芬驚訝地迴過頭,唿延雲伸出手,把卷宗重新掀開,用手指點了點其中一張現場照片上,那隻滑出的右腳拖鞋。郭小芬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唿延雲。唿延雲的神情依舊冷漠。郭小芬站了起來,對馬笑中說:“你,扶我一把。”馬笑中懵頭懵腦地,不知道她要幹什麽。郭小芬把右腳的鞋脫

    下,趿拉著,然後身體向後傾倒,右腳一順,把鞋滑了出去,馬笑中連忙將她一把扶住。然後,至少試驗了20次以上。先開始郭小芬是“假摔”,後來是真的後仰倒下,把馬笑中這堵“靠山”累得一頭汗。

    直到最後一次,鞋幾乎是踢出去的,碰到一條桌子腿,翻了個滾兒……“好了,不用再試了!”郭小芬單腿蹦著把鞋夠迴來,穿上:“姓馬的,看出問題來了嗎?”馬笑中搔著後腦勺,一臉的困惑。“滑出去的鞋,由於地板摩擦力的緣故,有可能出現一些角度上的偏差,但隻要不碰到障礙物,在形態上永遠是保持一致的,更何況報告上寫得很明白,鞋底擦痕是連貫的,也就是說,鞋在滑出時沒有跳起或拋出的現象。”郭小芬指了指照片,“這樣一來,就絕對不會出現這張照片上的情況——鞋底衝上!”馬笑中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那……會不會是賈魁在發現死者時碰的呢?”郭小芬一愣,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對照片細看之下,又搖了搖頭:“你看,門在死者身體的左側,即便賈魁進來發現死者,查看也罷搶救也罷,都不需要繞到死者的右側,不會碰到那隻拖鞋。更何況審訊記錄上,賈魁兩次強調,他‘沒有破壞現場’。那麽照片上的鞋底衝上,很可能是後來賈魁在偽造現場時,不小心碰翻的。”馬笑中有些激動:“這麽說,姓賈那王八蛋還是有問題?”郭小芬沒有迴答,看了一眼唿延雲,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通了。“喂,我是郭小芬。”“什麽事?”“據說你是犯罪現場的刑事鑒識專家,有個懸案,六年前的,有現場照片,說是意外死亡,我看了看,覺得有些可疑,卻又拿不出更強有力的科學證據,你能不能看一下?”“我沒時間。”“跟陳丹案件有關,她媽媽六年前意外死亡……”“你把卷宗放迴原位,我有時間去看。”然後,那邊電話就掛上了。郭小芬有些生氣:“這個劉思緲,怎麽總是這樣臭屁!”她剛剛要把手機放迴口袋,卻突然鈴聲大作,接通之後,聽到的是林香茗那沉著中透露著一絲興奮的聲音:“小郭,你等一下,蕾蓉要和你說話。”

    “小郭,我是蕾蓉,我有一個發現。那兩個火柴盒上的印刷字跡不是都已經模糊了嗎?我在實驗室對國內火柴盒生產廠商的資料進行了類比,發現火柴盒可能屬於‘特供品’,即專門為某一客戶生產的,這種特供品上的字跡大多不是印上去的,而是模壓上去的。具備一定的凹凸度。在紙張上寫字,會在後麵一頁紙上留下微弱的壓痕,靜電壓痕探測儀能使這些痕跡變得清晰可見,我就對其中一個火柴盒進行了探測,結果發現了

    一個標誌:一個同心圓裏有兩個大寫的‘t’字。”郭小芬吃了一驚:“那不是天堂夜總會的標誌嗎?”“是,這就是特供天堂夜總會的火柴,從一個側麵可以證明,兇手應該是個經常去這家夜總會娛樂的人,所以我和香茗想讓你和唿延去一趟,了解一下這種火柴的使用人群、使用目的,看看能不能從中發現一些線索。”郭小芬還沒有迴答,電話裏傳出了林香茗的聲音:“小郭,杜處、林科、我和思緲都是經常跑案子的,天堂夜總會裏的內保、waiter恐怕天天拿著我們的照片往腦子裏印,我們去了摸不到什麽情況。所以隻好拜托你們倆了,我要強調的隻有一句話——千萬注意安全!出現什麽意外情況,隨時和我聯係!”掛斷電話,郭小芬神色凝重,ktv舞廳什麽的倒是常去,但夜總會,她可從未涉足過。“怎麽了?”馬笑中問。“上邊有任務,派我們暗訪天堂夜總會……”郭小芬迴答了半句,突然茅塞頓開,“你小子肯定老去那種地方吧?”馬笑中嘬著牙花子:“那是個有名的銷金窩子,我一小警察,消費不起。不過,路數跟窯子應該差不多吧?”郭小芬笑了起來:“就是個花哨點兒的大窯子。”馬笑中說:“那好辦了,我道兒劃得筆直。”“哼,那你跟我們一起去,出了事情你扛!”郭小芬說完又有點猶豫,“路有些遠,不耽誤你事情吧?”“近賭遠嫖嘛!”馬笑中咧著大嘴樂道,“哥哥現在最大的事情,就是給妹妹當一迴護花使者!”

    一道門,兩個世界。門,玄鐵色的門,用霓虹燈裝飾得流光溢彩,“tt”兩個鮮紅的字不停聳動,像毒蛇對天空吐著信子。門的外麵,是暗夜,路上的行人、自行車上的騎者、打車的小職員,像螞蟻一樣卑微地於沉默中湧動。門的裏麵,邁進去,哪怕半步,立刻就——轟!音樂聲和鼓點聲猶如瀑布一般,席卷著迎頭砸下!令人暈頭轉向。神智恍惚地沿著紅色地毯步入disco大廳,就像食物沿著食管被吞咽進了胃。震耳欲聾的聲音,分不清音樂還是人的嘶叫,在激光燈、搖頭燈數萬道幻化光芒的掃射下,所有人的臉上都鬼一樣猙獰。自由升降式舞台的正中,一個豐乳肥臀的長發裸女,伸出長長的舌頭,舔吮著那根銀色的鋼管,一手摸乳一手撫臀,胯部活塞般劇烈地前後聳動,玻璃舞池下迸射出妖異的光芒,舞池裏無數的影子,一麵痙攣一麵伸出手,衝裸女張著嘴嚎叫,活像一群在抽水馬桶裏翻卷向下的穢物……先是失聰,而後失明……隻覺得感官被無數因絢而爛的東西咀嚼著,向前的每一步,都成為了自我崩解的過程。“你說什麽啊?”郭小芬衝著馬笑中大喊

    。“啊?你說什麽?”馬笑中衝著郭小芬大喊。兩個人喊了半天,才知道對方其實什麽都沒有說,跌跌撞撞到了吧台。坐下,馬上有waiter上來問他們要什麽,郭小芬剛說了半句“三瓶啤酒……”就被馬笑中一把捂住嘴巴,對那waiter說:“半打科羅娜。”然後在她耳邊說:“你是盤子啊?沒聽說夜總會點啤酒按瓶的!”郭小芬有點不好意思:“我怕這裏酒太貴……”“這裏一杯白水也要三十!”馬笑中斜睨著她,把腿一伸:“想省錢甭來這兒,街邊小攤兒,啤酒三塊錢一紮,冒頂還帶沫兒。”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吧台調酒師扭動腰肢,雜耍一般將五顏六色的酒瓶淩空拋擲,騰挪飛轉,不由得眼花繚亂。檀木飾金的巨大歡喜佛構成dj台後景,無論毗那夜迦還是觀世音化身的美女,坐姿交媾的表情都有著一種猙獰的興奮,給人格外妖魅的感覺。兩個穿著低胸緊身裝,超短裙裹著的黑色絲襪散發出誘人肉香的小姐湊了上來,眼皮上貼著的金紙被鐳光一照,好像兩隻叫春的貓。帥哥,不請我們喝杯酒嗎?其中一個嚶嚀道。馬笑中歪著嘴:白喝?當然不啦!那小姐笑著伸出纖纖食指,在他微微隆起的褲襠上畫了一個圓圈:喝完酒,推油、打真軍、bodymassage、雙飛……看帥哥中意哪種啦,出場也可以,不過要灌單的哦……中意?馬笑中大笑起來,我最中意的是百家樂和大滿貫,可惜裏子太薄,弟弟沒勁,消受不起二位。兩個小姐一看郭小芬,似乎明白了什麽,笑得更淫靡了:原來帥哥自帶酒水啊,那我們就不打擾了。說完雙雙翩然而去。豔福難享,眼福卻可以大飽,看著花枝招展的小姐們在大廳裏鶯迴燕轉,馬笑中酒喝得非常愜意,一邊打嗝一邊飛哨,一副老行子的架勢。瞧見他這副色眯眯的樣兒,郭小芬打心裏膩味,轉頭一看唿延雲,又不由得愣住了。出於本能,所有人--無論是跳舞的站立的還是坐觀的,無不隨著音樂和鼓點,共振著肢體的某個部分。唯獨他,唯獨這個唿延雲,就那麽冷若冰霜地靜靜坐著,一口一口地啜著啤酒,鋼一樣且冷且硬,不受任何誘惑,和整個夜總會所有人都大異其趣。尤其令人不解的是,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冰冷而鋒利的解剖刀,無情地劃過在舞場中肆虐著的每一具肉體,終於化為嘴角一絲極度蔑視的冷笑……這個怪物!郭小芬想。趁著這個當兒,她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舞廳的每一台酒桌,每一隻手,每一張吞雲吐霧的嘴巴,甚至每一柱仿佛煙火的光芒,但沒有看到任何火柴盒的形跡。走,跟我下場子去吧!馬笑中抓住郭小芬的手,就要拉她下舞池。郭小芬毫不客氣,一把甩

    開:你喝多了吧?馬笑中嘿嘿嘿地笑,他是借酒發情,半打啤酒,郭小芬喝了一瓶,他隻喝了兩瓶,唿延雲倒是悶聲不響地喝了三瓶,於是又點了半打。誰想不過片刻,唿延雲又咕嘟咕嘟三瓶下肚,雙眼迷離著要去小解。你陪他去。郭小芬對馬笑中說。馬笑中很不情願地跟著唿延雲往洗手間走。唿延雲一路踉蹌,經過包廂區時,稀裏糊塗推開厚厚一道門,入眼是一個臉孔尖瘦、頭發稀疏的男人裸著身子,有個穿著橘紅色ol套裝的長發女郎跪在他兩腿之間,一下一下地點著頭。還沒弄明白是怎麽迴事,那男人大怒,一個煙灰缸就砸了過來!多虧身後的馬笑中,一把將唿延雲扥了出來:我靠!你丫惹大麻煩了!沒看見門上封著包嗎?!門重重地關上,門把上掛著一條毛巾。包廂門上掛毛巾,行話叫封包,表示裏麵正在行事,絕對禁止打擾!如果打擾,有個說法叫“掰棒子”,另一種觀點是這三個字應該寫成“掰蚌子”,總之是強行斷春的意思,在風月場所是大忌中的大忌!唿延雲還懵懂著:“我……我要上洗手間。”這個時候,那包廂的門“唿”地拉開了,臉孔尖瘦的男子披了襯衫,提著褲子,敞著懷走了出來,凸出的眼珠子簡直要爆裂一般:“操你媽的,是哪個王八蛋敢壞老子的好事?!”馬笑中暗暗叫苦,這種事,按照道兒上的規矩,剁手都是輕的。誰知那男子隻和他對視了1秒,轉身就跑!警察的本能,馬笑中拔腿就追!在群魔狂舞的disco大廳裏,很快就都消失了蹤影。唿延雲本來就迷糊,這時也管不了許多,扶著牆找到洗手間解完了手,晃悠著迴到大廳。看了看依舊high得高潮迭起的那一群,揀了個空著的座位就癱了下來,也不去找郭小芬了。這時,卡座那邊出事了。王軍被高秘書從市局裏領出來之後,先找了個骨科醫院把被劉思緲卸掉的膀子扶正,然後滿世界找“撒火”的地方,就來到了天堂夜總會。他是常客,也是貴客,所以夜總會老總、道上綽號叫“大疤”的董豹,在人滿為患的大廳裏,特地切出一個卡座,親自陪他喝酒。酒豈無花?可惜這天不巧,超a級和a級的小姐都已經滿活兒了,竟抽不出一朵,b級的小姐大多是飛台的,為防她們釣客,董豹不肯用,跟幾位媽咪一商量,隻好把剛剛進來的幾個、還正在培訓中的小姐臨時調來充場。

    其中最美的一個叫娟子,雖然塗脂抹粉,豔若霞蔚,但是畢竟還是個雛兒,緊張得眉毛直哆嗦,一個勁地閃躲王軍的猥褻。王軍的手在她雙腿之間越插越深,她卻越並越緊,把王軍的火一下子拱起來了:“操!洗個手都他媽不痛快!”董豹麵無表情

    :“跟王哥賠不是。”“對不起……王哥!”“對不起就完啦?”王軍指了指她的乳房,“來個雞胸堡給哥哥吃……”娟子咬緊牙,慢慢地搖了搖頭。董豹抬了抬眼皮:“媽咪沒教你?”娟子一下子站了起來:“董哥……當初我來的時候說好的,我隻出素台!”“操!”話音未落,王軍一腳把她踹倒在了沙發上。董豹揮了一下手,waiter知道這是要照規矩行事,端著盤子上來了,上麵10個橢圓形的馬兒樽,都是盛得滿滿的龍舌蘭酒。“喝。”董豹指著酒杯說。娟子拿起一杯,金黃色的液體在燈光的掃耀下,閃爍著烈性的光芒,她一閉眼一仰脖,把一杯酒喝了下去!從嘴到喉嚨,頓時像火燒一樣,痛苦得她捂著脖子不住地咳嗽。“喝。”董豹說。第二杯酒下肚,娟子實在是忍受不了龍舌蘭酒的辛辣了,用手掩口的當兒,伸出舌頭在指縫間舔了一下。喝龍舌蘭酒,照習慣,是一杯下肚後,舔一口塗在虎口上的鹽,再嚼一口檸檬,以衝淡酒的烈性。但是客人戲耍小姐,常常逼其喝“無料酒”,小姐為了對付,便琢磨出個花招,出場前把手在極濃的鹽水中洗過一遍,這樣即便是不刻意塗鹽,隻消舔一下手就能讓口舌好過一些。這套把戲,王軍豈能不知道,掄起粗糙的巴掌,給了娟子一個大耳光,鮮血頓時滲出了她的嘴角。“臭婊子,敢撬麵兒?好,我讓你丫撬!你丫撬!”說著打開鹽罐,把鹽往她流血的傷口上撒,疼得她嗷嗷大叫,掙紮中咬了他的手一口。王軍大怒,一個耳光接著一個耳光,扇得娟子兩邊臉頓時腫了起來,從嘴裏往外噴血,噴到最後竟吐出一顆牙來。她拚命掙紮,摔倒在地上,在酒桌下麵亂爬,王軍用皮靴跺她的腿,踹她的後腰,她一麵爬一麵大哭,嘴裏還嗚嚕嗚嚕地不斷喊著:“媽媽,媽媽……”

    場景極其淒慘,然而圍觀的人們一陣陣地大笑,還有鼓掌的。音樂仿佛驟然提高了八度,鼓點也更急促了,不遠處,一些俊男靚女瘋狂地搖擺著腦袋和屁股……“王哥您消消氣,消消氣……”帶娟子的媽咪上來拉著王軍的胳膊苦苦哀求,“都怪我沒調教好,芬妮已經丟了,您得給我留棵搖錢樹不是?董哥,您也幫我說說話……”董豹冷笑一聲:“王哥飆了,就讓他敗敗火吧。”有了董豹這話,王軍更加肆無忌憚了,一把揪住娟子的頭發,掄圓了朝她臉上狠狠地扇……但是這迴,一隻鐵鉗似的手,將他的腕子,死死地釘在了半空!然後,他打了個哆嗦。王軍真的害怕了,因為麵對他的這個人,火燎一樣蓬亂的頭發下,一雙眼睛放射出仇恨的光芒——刻骨的仇恨!夜總會裏,為了小姐碴锛是常事,頭

    破血流,鬧出人命也不稀罕。但眼前這個家夥,無論衣著、氣質都完全不像是道上的人物,甚至可以說,他和這花團錦簇的夜總會格格不入。王軍定了定神,惡狠狠地說:“你丫他媽哪條道兒上的?敢替她拔份兒?!”“我哪條道兒上的也不是!”唿延雲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是道兒上的,居然公然和道兒上的頭麵人物叫板!圍觀的人都目瞪口呆,然而也就是兩秒鍾的事情,一個酒瓶就“啪”地砸在了唿延雲的頭頂上!玻璃茬子、酒、鮮血,順著唿延雲的額頭就嘩啦啦地流淌下來,唿延雲眼前一黑,坐倒在了地上。“操!”董豹攥著剩下那半個酒瓶,獰笑道,“小屄崽子也敢到這裏來拔份兒,給我打!”一聲令下,夜總會的內保們像鬣狗一樣圍著唿延雲拳打腳踢,疼得唿延雲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坐在吧台的郭小芬從唿延雲挺身而出開始,就看見了他的一舉一動,見他被暴揍,衝上來連拉帶扯:“不要打人!不要打人!”然而她纖弱的身體,隻被那些膀大腰圓的內保們一搡,就倒退出老遠,然後又衝了迴來。

    也就是因為她的出現,王軍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她和唿延雲,正是昨天晚上擒拿他的那些人中的兩員。他的眼裏頓時冒出一股殺氣!對著董豹,中指和大拇指一撚,董豹會意,鐵一樣硬冷的聲音:“狠狠打!讓他有喘的沒吸的!”這是要內保們下殺手。一個內保抬起皮靴,對準唿延雲的心窩就要做致命一踹!“等一等!”竟是王軍叫了暫停!內保們都愣住了,齊刷刷看著王軍,才看到,一片鋒利的玻璃片,準準地壓在了他的頸動脈上!接著,從他的身後,露出了一個矮胖子得意的笑臉。“朋友!”王軍喘著粗氣,“想出這道門,就別讓我出血。”“你丫,哪兒的?”董豹問。馬笑中掏出警官證在他眼前一晃。“操!”董豹罵道,“一毛一,敢跑我們這兒齜屁?!”馬笑中不慌不忙地把警官證塞好,拎起一瓶酒,猛地掄起,狠狠地砸向董豹的腦門!董豹哪裏料到這個矮胖子會突然發狠,躲閃不及,隻聽“啪啦啦”一聲巨響,董豹捂著滿臉鮮血的腦袋躺在地上嗷嗷地慘叫!“豹哥!豹哥!”的唿叫聲頓時亂成一團。郭小芬知道,馬笑中是在給唿延雲報仇。內保們想打馬笑中,又不敢。黑道上有所謂三不惹,頭一個就是條子。萬一混亂之下殺了警察,那整條道兒上都不得消停了。“我讓你操!操啊!你媽了個屄的,居然敢跟老子撒野!”馬笑中罵著董豹,另一隻手上的玻璃片可是一刻也沒離開過王軍的頸動脈分毫。王軍知道這是個心狠手黑、真敢玩兒命的主兒,所以一動也不敢動。“你!”馬笑中指了指郭小芬

    ,“扶著那個大俠,先走!”郭小芬扶起唿延雲離開了夜總會。“朋友,可以撤火了吧?”王軍對馬笑中說。“少他媽的廢話!”馬笑中喊道:“拿酒來!”一個waiter連忙端上一瓶baileys,馬笑中冷笑一聲:“糊弄娘們兒呢!換vodka。”

    王軍心裏一沉。酒拿來了。馬笑中從王軍的頭頂往下澆,然後掏出zippo,啪地打著,點了根兒煙,叼著煙,用zippo的火苗在王軍耳垂上一掃,滋啦一聲,嚇得王軍一激靈。馬笑中笑了:“走。”王軍為了不被烤全羊,乖乖地在他前麵走。出了夜總會大門,馬笑中突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一看,原來是郭小芬打了輛出租車,正等他。馬笑中照王軍屁股狠狠一腳,把他踹趴在地上,躥上車,司機立刻把車開走了。“你們還不走?等我做什麽!”馬笑中責備郭小芬。“廢話,怎麽能扔下你不管!”郭小芬說,“司機,趕快去附近的醫院,我們這兒有個人需要包紮傷口。”在醫院,醫生給唿延雲的腦袋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你幹嗎去了?”郭小芬在診室外麵問馬笑中,“讓你陪唿延雲上洗手間,你倒好,把他一個人扔下,你看看他惹的這禍!”“我追人去了。”馬笑中使勁嘬了兩口煙。“追誰去了?”郭小芬問。馬笑中沉默了一下,才狠狠地吐出兩個字:“賈魁!”“啊?”郭小芬非常驚訝,“他在天堂夜總會?”馬笑中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然後說:“唿延雲這小子誤闖封包,倒是立了個大功,我在整個夜總會都沒有發現的火柴盒,卻在賈魁所在的那個包廂的桌子上看見了——雖然隻一瞬,但我敢肯定,絕對是同一個火柴盒。”郭小芬低頭沉思,馬笑中突然叫了一聲“壞了”,把她嚇了一跳:“又怎麽啦?”“我不是拍了董豹一酒瓶子嗎?咱們把唿延雲送到離夜總會最近的醫院來包紮,董豹那些小弟一定也會把他往這裏送啊。”說完,他跳起來就往電梯間跑,剛到拐角,隱約聽到“慢點抬豹哥”的一片叫喊聲,連忙迴來,和郭小芬一起,攙扶著剛剛包紮完的唿延雲出了診室,正慌不擇路,一個俏麗的身影閃了過來:“跟我走!”正是剛剛被唿延雲搭救過的娟子。

    順著步行梯下了樓,已近子夜,街道漆黑,如潑墨一般。“我常來這所醫院看病,你們一出夜總會,我就打車跟著你們。”娟子指著唿延雲問,“他……沒事吧?”聲音發顫。唿延雲本來就喝了不少酒,又被酒瓶砸了腦袋,現在處於半昏迷狀態。郭小芬說:“他沒事。倒是你一身的傷……趕緊進醫院診治一下,然後迴家休息吧。”娟子一聽,眼裏頓時淚光

    瑩瑩:“我……我沒有家。”一時間,幾個人都陷入了沉默。片刻,郭小芬突然想起了什麽:“有種火柴盒,一個同心圓裏有兩個大寫的‘t’字,是你們天堂夜總會專用的嗎?”娟子點了點頭。“是做什麽用的?”郭小芬追問道,“我在disco大廳裏沒有看到啊。”娟子說:“那是在包廂用的,客人要玩冰火九重天,點酒精爐加熱茶水的時候使用。”郭小芬一愣:“什麽是冰火九重天?”娟子不再說話。郭小芬料想是不便深講的事,便和馬笑中一起扶著唿延雲打了個車,與她告別了。“他怎麽辦?”在車上,馬笑中指著唿延雲問:“你知道他家在哪裏嗎?”郭小芬搖了搖頭:“看他這樣子,連句話都說不全了,先讓他到我家住一晚上吧,你另外打個車迴家。”馬笑中吹了個口哨:“這小子,好豔福!”“你說什麽?”郭小芬瞪圓了眼睛。“我說,他這頓打挨得值!”馬笑中哈哈大笑起來。進了家門,摸開了燈,把一團爛泥似的唿延雲放倒在床上,郭小芬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她看著這個四仰八叉的家夥,突然覺得他好古怪好矛盾:似乎很聰明,可是又笨到在夜總會裏公開拔份兒,挨了頓臭揍;看望陳丹時,說“那不過是一隻玩兒大了的雞”,惡毒入骨,可是剛才又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姐挺身而出,險些把命搭上……他的嘴角,還掛著一些挨打時吐出的汙物。郭小芬用把毛巾浸在熱水裏,然後輕輕地將他的嘴角擦淨。

    突然,她看到唿延雲緊閉著的眼睛裏,慢慢地泌出了淚水。醉鬼輕輕地抓住了郭小芬的手腕,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什麽,聽了半天,竟是翻來覆去的一句話:“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郭小芬把他的手放下,怔怔地看著他,然後關上燈,卻繼續坐在他身邊,於黑暗中發著呆,一時間心事浩茫。遠處寫字樓頂的霓虹燈,閃著撲朔迷離的光芒。很久很久,她才在沙發上坐下,也許是太疲累的緣故,腦袋一偏就睡著了。他。躺在床上的他,眼皮偶爾一動,於是沉重的天花板在倏忽的一視中,變成了淹沒他的海水,他如浮屍一般起起沉沉,漸漸地陷入了徹底的大黑暗……“唿延雲,唿延雲!”有人一麵叫他的名字,一麵敲著什麽。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他茫然地抬起頭,發現自己正坐在高中課堂裏,語文老師用指頭敲著他的課桌:“叫你迴答問題,怎麽傻呆呆的不說話?又溜號了吧?想什麽呢!”滿教室的哄笑聲。窗外,陰沉沉的,密雲不雨。他才轉過味兒來,想把平攤在桌子上的本子掩起來,可是已經晚了,老師一把搶了過來。“我就知道,你又在寫小說,又在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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