麽可改進的。當然省裏部裏再多撥些錢下來,還可以辦幾件事。”晚上我打電話給鍾處長,先問春節聚會的事,順便說了馬廳長問我的事。他說:“我也說不清,你看看去年十一月七日的《中國人事報》。”他隻能點到為止,但這就夠了。我想如果到人事處去查找,賈處長是很敏感的,就幹脆到省圖書館去了。這天的報紙有中組部部長的一個談話,核心意思是要加快幹部年輕化的進程,我心裏怦怦地跳著,要抓住要抓住啊,不然這一等,起碼又是四五年。

    春節那天我去晏老師家拜年,把事情對他說了。我的意思是在這關鍵時刻,有什麽絕招沒有?他在紙片上寫了四個字:以靜製動。又在反麵寫了四個字:兩個凡是。我看了說:“懂了。”我現在什麽也不做也不說就是最好的爭取。出來時晏夫人說:“我家阿雅在郊區醫院學不到什麽技術,也不是個長法,能不能活動一下調到人民醫院?”阿雅的事我知道,她在那裏呆這麽多年都忍無可忍了。她一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陪上麵來檢查的領導打麻將。醫院領導給她幾千塊錢,輸光了就完成了任務。這算不算腐敗也講不清,至少不算行賄受賄吧,不能拿到桌麵上來追究吧。在這些時候,地位高的人永遠是贏家。當然他也不傻,也知道自己是從何贏起,到時候是要迴報的。這是一場心照不宣的遊戲。我說:“我不是廳長,哼一聲就算數的,給我一點時間,半年之內。”晏老師說:“你別在現在為難他。”我說:“現在是有點為難,也許以後就不那麽為難了。”

    馬廳長再這麽問我,我說:“我看廳裏的事,凡是……隻要是馬廳長您的決策,都是經過了周密思考的,想有所變動也難。隻要是馬廳長您作的指示,我們都要貫徹到底的。”他說:“廳裏的工作可改進的地方還很多,不少,你替我想想,不要有什麽條條框框。”我沉吟了一會說:“想一想我竟想不出來,可能是我的思路還沒打開。”他說:“這幢大樓,有人提出過不同的看法,我想想是不是有點道理?”我輕輕一拍桌子說:“以前有人有想法,那還是眼光短淺,可以原諒,今天還這麽說,那就是別有用心了。”他說:“還有一種說法不知你聽到過沒有?有議論說我們省衛生係統有些數據不那麽準確,比如說湖區的血吸蟲發病率?”我皺了皺眉說:“不會吧?幾次抽樣調查我都參加了。要說絕對的準確,那也是不可能的。我倒想這些議論後麵是不是有什麽動機?”他就不做聲了。終於有一天他對我說:“省裏已經找我談了話,按中央的精神,六十歲以上的廳級幹部要一刀切,我該讓

    賢了。”我吃驚地拍一下大腿說:“怎麽會有這樣的事?不可能!現在六十歲才人到中年,馬廳長您經驗豐富精力充沛,換了別人來掌這個舵,他掌得穩?”他說:“這正是我擔心的事。”我說:“我們與您配合工作已經習慣了,來一個新領導也難得適應。”又帶了感情地說:“特別是我個人,一走上崗位就是在馬廳長您的扶持下工作的,迴頭看我走過的腳印,都是馬廳長引過來的,馬廳長您可不能甩下我們就不管了!是不是我們幾個人以某種方式向省裏匯報一下廳裏的具體情況,我們廳裏情況特殊,別人實在也接不上手。”他搖頭說:“不用了,我隻希望後來的人能穩定大局才好。”我說:“還要能夠聽得進經驗豐富的人的意見,不然就把我們的工作部署打亂了。”他有些悲哀地說:“從來的新人都是以否定舊人另搞一套來標榜自己,我看得多了。”跟馬廳長接觸已有十多年,第一次看到他有這種悲哀的表情,幾次風浪中都沒見過。悲哀居然跟馬廳長有緣,這是想不到的。我說:“好在廳裏幾個人與您的工作思路都是一致的,不見得誰來了就另搞一套吧?再說他想搞就搞得起來嗎?有我們在呢。”馬廳長沉吟一會說:“我退下來的事已經定了,就不去說了,省裏要我推薦一個人,為了保證工作的連續性,我想推薦你。”我連聲說:“那怎麽行,我……”馬廳長指頭一動截斷了我的話,說:“你怎麽不行?要學曆,要學問,要職稱,硬件都有了,年齡也正是時候,四十出頭吧。掌握廳裏全局的經驗也有兩年了。當然再過兩年更成熟些,可惜沒有時間了。”我幾乎要流淚說:“馬廳長,我真的不知怎麽說。就憑你信任我,不管以後怎麽樣,也要把沒做完的事做下去。”馬廳長說:“當然我隻能推薦,最後定還是省裏的事。想跨出這一步的人多啊。要跨出這一步不是件簡單的事!其實在十多年前你剛來的時候,我就考慮過廳裏的幹部梯隊問題,看出你是一棵苗子,血氣旺了一點,年輕人嘛,放到中醫協會去磨一磨你的性子。看起來你還是鍛煉出來了。”離開了馬廳長,我對他心存感謝,又想到連馬廳長那麽精明的人也會一本正經地擔憂,自己是不可替代的,廳裏的事情沒有了他就不行。他是諸葛亮,別人是阿鬥,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在圈子裏浸泡久了,特別是在巔峰呆久了的人,你要他有正常人的思維,也難。人有偏見,有盲點,因此奇怪並不奇怪,正如荒謬並不荒謬。

    迴去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董柳,她喜得手足無措,雙手在身上亂拍打。我說:“這點汗毛小事把你喜成這樣,參天大樹才發出一個芽來呢。”我

    相信總會有那麽一天,到那天我看衛生廳就像今天看中醫協會一樣。她拍打一番又對我說:“你在馬廳長麵前可別做出這副喜滋滋的樣子,他看了不舒服,心裏轉一個彎你就沒戲了。”我說:“我還敢喜?我很悲哀的呢。”就表演出一種悲傷的神情,“這樣可以嗎?”我想著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其它的幾位副廳長肯定會不高興,雖然他們會表示慶賀,但心裏不高興是肯定的。在圈子裏呆久了,我形成一種看人看事的眼光,這就是從利益關係去分析一個人對某件事情的態度,這是最可靠的,而友誼人格和道德的眼光都不太牢靠。圈子裏的友誼是在精心計算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不具有民間友誼的自發性,一旦你不在其位,友誼就終結了。這種思維經過了多次的檢驗,幾乎是百試不爽。這使我把世界看得更清楚些,而對人性的評價卻更低了。春節後,馬廳長這一任都不完就要下台的消息就傳開了,看來廳裏還有人在上麵有信息渠道,這使我感到了看不見的對手的存在。為了減少敵意,我盡量地低調做人。有一天丘副廳長跟我說話,竟很隨意地提到了馬廳長將下台的事。他既然敢這麽說,我想他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馬廳長來日無多了。他說:“你知道廳裏現在背了一億多的債嗎?這是一個炸藥桶,隻是現在引線還比較長,炸現在的領導是炸不著了。”我一聽知道他在爭取這個機會。炸藥桶?你嚇誰呢?又不是我個人欠的債,我怕?別說一億,十億也不怕,銀行的人會到我家裏去討債?我說:“想起來還是有點怕人呢,上億!這麽大的壓力,也要那麽一個人來承受呢。”這樣我把丘副廳長看成了主要的競爭對手,凡事我都得小心一點。

    三月份馬廳長身體不好住院去了,去之前開了個廳務會議,提出由我來主持廳裏的日常工作,這樣我的接班人姿態就突出來了。這是對我的一個考驗,弄得不好隨時都可能翻船。馬廳長躺在病床上,我的一舉一動他都會了如指掌。我按照以靜製動和兩個凡是的原則,除了處理非常事務,什麽也不做,似乎廳裏沒有什麽事情值得大動幹戈了。有一天我站在大院外看著已經升到十八層的大樓的框架,非常強烈地意識到這麽好的地方,一樓竟拿來做廳史陳列館,實在太可惜了。我這種意識越是強烈,就越是體會到馬廳長對這個問題的敏感,他不可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對馬廳長來說,你隔幾天去醫院看望他並不是什麽本質性的問題,他最擔心的是自己的接班人會不會按既定的方針辦,會不會對他這麽多年的工作予以肯定?一個快退下去的人,還能有什麽比這更大的念想呢?特別是馬廳長,他

    的曆史意識又是這麽強。按說圈子裏的人都應該明白,人在一切都在,人不在一切都化為烏有,還能指望後麵的人把自己的功績銘刻在曆史的記憶之中?當今連知識分子都不抱這種希望了,當官的人還能抱著?可人對自己的偏見總是扭曲了人的智慧,把自己設想成唯一的例外。

    我迴到辦公室把基建處易處長電話召來,吩咐他盡快安排把一樓二樓的牆體砌起來。雖然我明白當街的那一麵牆有一天還是要打開的,但現在卻必須砌起來,讓馬廳長安心。浪費了幾十萬,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不能以常人的思維考慮問題。什麽叫政治優先?易處長說:“按程序是應該等封了頂以後再砌牆體的。一樓還堆了很多材料,砌了牆運送就不方便了。”我說:“要加快進度。”又說:“留一條通道吧。”他還想解釋,我做了一個無需多言的手勢。他也許習慣了執行一些無法理解的指示,就不再多說。

    馬廳長現在最關心的事就是自己的去向。他才六十歲,按他自己的說法是五十九歲,要他去頤養天年,那就是要了他的命。兩年前,市三醫院一位主任醫生在退休之後,精神很快就崩潰了,整天在家裏念叨:“怎麽不讓我作貢獻?”家裏人也沒有特別在意。誰知在一個冬天的下午,他投河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想到這件事我非常為馬廳長擔心,把深山中馳騁著的一隻虎突然關進籠子,那是什麽滋味?這些年我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甚至可以說是他扶著走過來的,憑良心我也得為他擔憂。可他真的在一個什麽位子上,比如說省人大的什麽委員常委,或者衛生廳的巡視員,能夠影響廳裏的行政,那又是我最擔心的。他在廳裏的根很深,他在那個虛位上發出一種聲音來,也會有人唿應。我想著如果廳長的人選不是我,那我也沒辦法,如果是我,我一定要盡量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有天馬廳長把我叫去說:“最近幾天省裏可能會找你談話,你把廳裏的工作做一個全盤考慮,準備一下。”我前趨了身子說:“如果是上麵的政策,要一刀切,我們也沒辦法,從心裏說,大家都是願意馬廳長帶領大家幹的。”馬廳長輕輕笑一聲,顯然不太相信這些話,我也就不多說了。他說:“我今年不到六十,精力還可以,你看我做點什麽好?”他做了一個手勢,“釣魚?”我馬上說:“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跟上麵反映一下,能不能在衛生廳設一個巡視員或者督導?衛生廳還是不能沒有馬廳長的。”他搖頭說:“一把手退下來做巡視員的幾乎沒有。”我說:“衛生廳有衛生廳的具體情況,有機會這個話我是要說的。

    ”又說:“還有人大呢,上麵總要考慮一下吧,至少是政協。”他說:“政協就沒什麽意思了。”這樣我知道他的目標是到人大去占一個位子,就說:“說起來人大常委裏也應該有衛生係統的人,事關全省人民的健康,在人大裏也應該有我們的聲音。”他說:“你這種看法與我的想法比較接近,省裏的人如果談到這方麵,你把你的想法向他們匯報一下。”我馬上說:“不是匯報一下,而是代表我們省衛生係統提出要求,強烈的要求。”他微微點點頭,這個話題就算完成了。接下來他又仔細地交待了怎麽跟省裏的人談話,大概要準備哪些方麵的內容,我都拿筆記下來了。說完話我準備離開,站起來走到門邊,馬廳長後麵說:“小池你過來。”我走到他麵前站住了。他也不喊我坐,低了頭不做聲,兩隻手掌慢慢地來迴搓著,好一會對椅子點一點頭,我就坐下了。他說:“鳥之將去,其聲也哀,人之將去,其言也善。我們今天好好說會話吧,以後還不知有這樣的機會沒有。”我馬上說:“以後的工作都離不開馬廳長您的指導。”他有點悲傷地笑,不置可否。停停他說:“有些話跟別人我就不說了,跟你吧,”他頓一頓,我馬上接上去說:“畢竟我是馬廳長您一手帶出來的。”他說:“正因為如此,我想有些多餘的話我還是說了吧。我在領導崗位上幾十年,如果說有什麽心得,那第一條就是不能抱幻想,對什麽人,什麽事都不能抱幻想,任何時候抱有幻想都將被證明是錯誤的。”這番話說得我心中衝了一下,這不會是在暗示我吧?難道我的想法他都知道?我不解釋,一解釋反而有了欲蓋彌彰的意味。我不動聲色說:“我記下了。”似乎他講的是別人,而我是一個例外。他講了好一會把話講完了,我說:“記下了。”他輕聲說:“去吧。”我忽然有點可憐他,正想找一番話出來表白一番,讓他放心。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說:“去吧,去吧。”我就離開了。

    其實馬廳長他可以等到六十五歲再退休,可以迴到中醫研究院去做自己的研究工作,帶博士碩士研究生。可他不願這樣做,我理解他,太理解他了。在那個位子上呆了那麽久,已經形成了一種固定的難以移易的體驗方式,他需要別人對他恭敬,需要自己說話能夠算數,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研究人員能夠達到的境界。因此他無論如何都舍不得離開圈子,離開了圈子,他的世界就坍塌了。更何況他迴研究院去怎麽跟別人交往?周圍的人有特殊的恭敬吧,他又不是廳長,這恭敬吧就顯得滑稽,雙方都會尷尬,沒有這種恭敬呢,幾十年培養出來的架子,放得下來?對他來說,

    沒有恭敬本身就是屈辱。如果進不了人大,權力脫了手,他就要嚐嚐世態炎涼的滋味了。世界會因為誰是誰而例外嗎?不會。對馬廳長這種想法,我還是有一點反感,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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