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水一樣全部吸了進去,像要把以前的虧空全都找迴來似的。以前她受了委屈就說:“你要有個一官半職,別人敢對我說這樣的話?”現在有人要通過她來接近我了,她因此獲得了自尊。細想之下世界就是這樣現實主義,誰也沒有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人物,不然多少抱怨都毫無意義。所以,也不必把那些人看成什麽壞人,是這麽迴事。我在她得意時潑冷水說:“這不是自尊是虛榮。”她堅決不同意,說:“你說你吧,你喜歡別人罵你幾句還是表揚幾句?”想一想確實也找不到兩者的界線。她說:“其實你自己是最喜歡聽好話的。”想一想也確實如此,並不是說看穿了是怎麽迴事就可以超越的。所以好聽的話永遠有效,人嘛,人說到底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我對進步的理解與董柳有很大的不同。我也看重那種有尊嚴的感覺,但我非常清醒地知道尊嚴感是靠權力撐起來的,而不是別人真對你有多麽崇拜。他們崇拜的是權力,能解決一切問題的權力,而不是哪個人,因此換了誰在那個位子上,也會有一樣的效果。權力沒有了尊嚴就在瞬間破滅,施廳長讓我看清了這一點,所以我對此不抱幻想。我更看重的是參與的感覺,有意義的感覺,承擔了點什麽的感覺。把這種感覺對董柳說過一次,她竟完全不能理解,她不看重這些虛的東西,就像當年她說“看星星有什麽用”一樣,有用在她的理解中是實實在在拿在手中的一樣東西。後來我又把這種感覺對孟曉敏說了,她也不太理解。說:“什麽年代了,別玩虛的。”男人和女人,畢竟是不一樣的人。也難怪從來就沒有過女哲學家,也極少有女政治家。光玩現實的玩得上層次嗎?

    孟曉敏進城已經有半年多,我給她買了一個唿機,想過去了就唿她。我叫她別往辦公室或家裏打電話,可她總有忍不住的時候,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說:“辦公室的人都是人精。董柳最近的警惕性也高起來了,她反正沒事做,就找了我這件事來做。”她說:“那太不公平了,你想了就唿我,我想了就憋死自己嗎?”堵得我無話可說。有天中午她連打兩個電話,董柳接了,她就摔了話筒。董柳就問我是怎麽迴事。我說:“誰知道,有人打錯電話了。”她說:“怪不得有次你接了電話哼哼哧哧的,肯定是個女人。”又說:“怪不得你上次說要拿電熨鬥把我眼角的皺紋熨平了才肯帶我出去。你變心隨你變,我一波是沒有給你碰的。”她跟我吵了幾天,又宣布要對我實行經濟管製。我依了她,才平息了下去。

    “五一”假後去上班,馬廳長

    叫了我去說:“小池看你精力是不是來得及?來得及到廳裏來兼著挑一點擔子,幫幫我,今年一開春我總覺得身上哪裏不怎麽對勁。更主要的是鍛煉鍛煉自己,把視野打開一點。”他要我把廳長助理兼起來。我再怎麽忙我也得挺住,有了縱觀全局的經驗,將來也是一個理由,一個條件。我等著馬廳長在廳辦公會上正式提出來,下了文,我就名正言順了。可這話不知怎麽傳了出去,孫副廳長見了我神色就有一點異樣,笑起來那哈哈聲中有一點誇張,那種感覺局外人是很難察覺的。接著醫政處袁震海見了我也有那麽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他沒有哪句話暗示了什麽,也沒有哪點表情顯露了什麽,可我憑著在圈子裏訓練出來的第六感覺,把那種意味體會了出來。我明白這點意味,卻裝著不明白,大家心照不宣。這種意味令人發冷,但卻無法描繪,這麽一點點無法描繪的差別是具有實質性意義的。

    晚上我去找了晏老師,一進門他說:“池處長你好久沒來了。”我馬上搶上去雙手扶他坐下,低了身子說:“晏老師您要這樣叫我,我就無地自容了。”他示意我坐下,說:“實事求是嘛。”我仍站著說:“我這不是看您來了?”他抓著我的衣袖一扯讓我坐下,說:“有什麽事,說吧。”我不敢說事情了,說:“專門來看看您,最近身體可還好?”他說:“說吧,說吧。”我說:“您的氣色還不錯。”他說:“不錯不錯,說吧說吧。我們誰跟誰呢。”他根本不容我繞彎子,我猶豫一下,就把自己的感覺說了。他說:“你這兩三年風頭太健了,連提三級,又是博士,又是國家課題,還搬兩次家,你想想別人會怎麽想?”我說:“我在中醫協會那麽呆了四五年怎麽就沒人想想我怎麽想?把那幾年扯平算下來,我也算不上坐了飛機,簡直就是坐的牛車,還是一頭老牛拉的破車。”他說:“那是你的算法,別人不這樣算。剛才還沒放在眼中的人物呢,一下子就平起平坐有餘,誰轉得過彎?馬垂章今年五十七,孫之華五十一,孫之華他還有想法呢,讓你插上去?你越是具備條件,人家越難容你,馬垂章這一屆明年就到期了,你能接手?不可能。別人接了手。你這個廳長助理就進退兩難了,他要你助?他心中早就有人了。”他這一說,我的思路一下就清晰了。馬廳長可千萬還要再來一屆才行啊。他說:“你啟動太晚,迴旋餘地就不大。”我說:“這麽一想我心裏就發冷,怎麽不能從我研究生畢業算起呢?”他說:“圈子裏不是那樣算的。”圈子裏幹一年是一年的資曆積累,每一年都很重要,中醫協會那幾年實在是虛度,太令人痛心了。我賭

    氣說:“還有腳下有一步竟不邁出去的道理嗎?我就邁了這一步,明年還把我趕下來?”他說:“把你掛在那裏風著你才難受呢。名義上讓你有著,事情不到你跟前來,那滋味你想想吧。到時候就看人家願意怎麽擠你了,老帳新帳一塊算。”我想想也是,我的火候不到,不忍不行啊。我得忍,忍得心痛也得忍,忍者履水無跡,忍者無敵。圈子裏的事就是這樣,你站在那裏就是天然的對手,好朋友也不行。再說圈子裏是賭氣的地方嗎?當年施廳長下來了,要車要不到,站在小車班門口罵人,別人隻當作笑話傳說,這個不識時務的人。賭氣有什麽用?晏老師說:“太過則損,好事變壞事,我見多了。”我搖頭說:“腳下有一步竟不能邁,忍得我心裏痛呢。”他笑笑說:“要不你別進圈子,要進來沒有個心不痛的,誰沒有痛過?你的希望就是馬垂章再幹一屆,否則就到頭了。”我聽了這話兩眼發黑,咬牙挺著。他說得不錯,他的話字字都是壓不扁捶不爛的銅豌豆,不服不行。

    第二天上午就是廳裏的辦公會議時間。早上我在布告欄等著,馬廳長的車來,我馬上過去說了自己的想法。他感到意外,說:“小池有什麽顧慮吧。”我說:“我現在要管處裏的事,又要寫博士論文,時間有點緊。”誰知他說:“那就緩一緩,等你八月份拿到博士學位了,也沒誰能說什麽了。憑什麽說?要不他也去拿一個來給我看看。”我沒料到他對事情的理解如此透徹,他完全明白我的處境,我也就不再講那些理由,連聲說:“馬廳長您真是知道我的。”

    可過了幾天馬廳長的身體真的出了問題。星期天清早沈姨打電話給我,要我馬上帶了董柳去人民醫院高幹病室。我們趕過去,知道馬廳長在一個小時以前突然心肌梗塞昏倒在地,不省人事。沈姨說:“情況就說到你這裏。”我很緊張地點點頭說:“可不能到處傳,當心被少數別有用心的人利用。”耿院長趕來了,沈姨也把這個意思說了。董柳給馬廳長紮了針,針紮進去的時候他身子動了一下,我輕輕鬆了一口氣。看著氧氣機不斷冒泡泡,我心想:“馬廳長啊馬廳長,您可千萬不能倒下啊!”我幾乎跟一波燙傷的那次一樣著急,可就是使不上勁。為了少驚動人,我和耿院長都在醫生辦公室坐著。整整一上午倒也沒有其它人來,我心中也感到了一種安慰,自己參與了這種機密,是馬廳長身邊最可靠的人了。沈姨過來說:“醫生說沒有危險。”我又鬆了一口氣。她說:“要是今天早上我不守在旁邊,老馬現在還躺在地上沒人管呢。我以後的任務就是守著他。”到中午馬廳長醒來

    了,沈姨叫我過去看。我鬆了口氣,放心了。我和耿院長輕輕走進去,馬廳長說:“忽然我有點頭暈。”我說:“就是有點頭暈,躺躺就好了。”說了幾句話我們就退了出來。耿院長叫人把飯送到辦公室來,我才感到自己和董柳還沒吃早飯的呢。

    下午醫生給馬廳長作了全麵體驗,三個主任醫生一致決定要給馬廳長裝心髒起博器。沈姨把我叫到一邊說:“等會你去勸勸老馬,起博器本來幾年前就要裝的,關鍵時候可以救命的!老馬他服不下這口氣,又怕影響不好,就拖下來了,這一次怎麽著也得讓他裝上!不然再來這麽一下子,誰敢打包票啊。”我想了一下,過去對馬廳長說:“其實這是一個小手術。”他說:“裝那東西幹嘛!”我不能說對自己的病要服氣的話,就說:“病這個東西誰也不知它什麽時候來,讓它來不了多好,來了影響身體,也影響了廳裏的工作。您往醫院一住,廳裏的工作就沒主心骨了,這不是哪個人的問題,工作需要!”他笑一笑。我說:“咱們這邊毫不猶豫速戰速決,我明天到計財處把錢拿過來,也不驚動誰。叫沈姨打個電話說你不舒服要躺幾天,把家裏的電話掐了,等同誌們來看您了,這邊的事早完了,不舒服到醫院裏躺了幾天。”他笑了說:“你們跟醫生都串通好了,那就隻好依你們了。講道理中醫總講不過他們西醫。”又說:“叫老耿先給我裝著,錢的事先不要驚動廳裏,到時候我給計財處打個招唿。”沒想到馬廳長在病中還想得這麽精細,我跑到計財處去拿幾萬塊錢,傳出去別人會怎麽想,不舒服到醫院躺幾天?

    醫生的意思是過幾天再做手術,馬廳長說:“要做就明天做,不然就不做了。”醫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也隻好依了他。

    星期四辦公室黃主任打電話給我說:“馬廳長病了,孫廳長說下午大家去看看。”我差點說出:“怪不得這幾天沒看見他。”話到嘴邊又轉了彎,也許人家對事情一清二楚,隻是因為不該知道就裝作不知道呢?我也不能做得太過。我含糊說:“去看看,去看看。”下午孫副廳長帶著我們十多個人去了,馬廳長已經能夠坐起來說話。大家圍著床一圈人,問馬廳長的病情,大部分都是沈姨迴答的。我站在邊上一點,也不做聲。隻有丁小槐湊到前麵去,彎了腰望著馬廳長,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我想丁小槐在圈子裏這麽多年,還沒有懂得其中的奧妙。你一個人做出這副嘴臉,又把孫副廳長和這麽多人往哪裏擺?真的是官做到頭了。孫副廳長果然不屑地動了動嘴角,嘴閉著喉嚨裏咳嗽幾聲。丁小槐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直起身子退到後麵去。孫副廳長說:“老馬,今天上午省裏來了通知,文副省長下星期二到廳裏來檢查工作,重點是防疫工作的情況。氣象部門報告說今年很可能有大洪水,省裏很緊張,怕大災大疫,我們這裏是一個重要環節。您看?”馬廳長說:“我去不了了,你們準備一下。”他說話有氣無力,我捏著一把汗,這麽多人圍著他,誰知道他剛動了手術?情急之中我對沈姨微微示意一下,沈姨說:“老馬你躺下去說話。”孫副廳長說:“那我組織幾個人趕一個匯報材料。”馬廳長點點頭,我們就離去了。

    星期一我吃了晚飯,和董柳帶了一波出來散步,碰見了辦公室的小龔。我隨口問:“剛迴去啊!”他說:“還迴不去呢,今晚還要趕材料呢。我去吃個盒飯,他們都在上麵。”我說:“昨天就完了,今天還要改?”他說:“你不知道?下午接到通知,省委梅書記親自來,孫廳長要我們把材料搞得更紮實一點。”我說:“我聽說了,聽說了,隻是沒想到材料還要改。”出了大院我對董柳說:“我得到醫院去一下。”董柳說:“一起去。”就攔輛的士一起去了。我知道這個信息很重要,孫之華有想法,馬廳長也有想法。馬廳長有想法了就不能給孫之華這個機會,別看這麽一次接觸,到時候是會起大作用的。哪怕是廳長,這樣的機會一輩子也沒有幾次啊!

    我把剛得到的信息對馬廳長講了,他顯然還不知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衛生廳戲中有戲啊!你叫大徐明天早上八點半來接我。”又說:“你沈姨今晚不來了,小柳子明天早上七點半鍾來,替我收拾收拾頭發。”董柳馬上應了。我們迴去時在住院部門口碰上了黃主任,他急匆匆走過來,從我身邊過去了,沒看見我們。我說:“老黃肯定又是去說這件事了,孫之華不叫他說,別打攪馬廳長養病嘛!可他不能不說,他接的電話!他真的為難呢。你看他急的那個樣子!”我和董柳到商場買了發膠,底粉,胭脂等等,準備明天替馬廳長收拾收拾。我說:“董柳這是政治任務,你有把握沒有?沒有把握現在到高檔一點的發廊請一個小姐過來。”她說:“化點淡妝還是有把握的。”迴去了她叫我洗了臉,把我當作試驗品,先用一把小刷子在我臉上刷了一番,抹上一點化妝油,塗了一點底粉,輕輕抹上一點胭脂,再把頭發噴上發膠定了型,又用小刷子刷一番。半個小時完了,我一看,效果真還不錯。サ詼天早上八點多孫副廳長帶著我們幾個人在大院門口等省裏的領導。我看著他有點心神不寧的樣子,隻有對事情有徹底的了解才會明白他此時的心情。省

    委書記來一次,這是多少年也碰不到的一件大事。馬廳長病了,給了他一次當主角的機會,他還有一種想法,這就是難得的機會啊。正是這種衝動過於強烈,才使他下了決心不將新的情況通知馬廳長。他太了解馬廳長,知道通知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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