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出弧度,露出白白的牙齒,笑容明朗清澈,讓她已經過分沉重的心好像被和暖的風吹過。

    這個男人……要是永遠也不長大就好了。

    她竟然在他的笑容裏瞬間這樣喟歎。等他長大了,就會變了,變成……她皺了下眉,跳過那個她不願意想的名字,即便變成梓鬱那樣,也很可惜,也不會有這麽純真的笑容了。

    永赫大概也覺得如果沉默了會很尷尬,就和她說一些關外的風物,見她慢慢垂下雙肩,他擔心地說:“你累了吧?”不等她阻攔,他已經差遣下人抱來幾個厚氈疊成高高的一垛,讓她靠著。因為沒有依靠,氈垛經不住分量,總會歪塌下來,他幹脆坐到另一邊頂住氈堆,嗬嗬地笑著,“你靠吧,這迴不會倒了。”

    美璃安心地靠在氈毯上,身上披著薄被,她默默地看著深幽的星空,好久了……她沒感覺到這般踏實。雖然隻是暫時的依靠,她也告誡自己不要沉迷,但今夜她太累了,就這麽靠著……一會兒也好。

    第9章釋然

    天色青蒼,鳥兒在還很稀薄的晨光中歡暢啁啾,讓春天的清晨多了幾許清新溫暖。

    靖軒梳洗完畢走出自己的帳篷,昨夜皇上臨時吩咐他迴京處理急事,他想趕早出發,起得比平時提前。

    在行將熄滅的火堆後,他看見了她……

    她靠著高高的氈墊,人卻緊緊縮成一團,無端就給人柔弱無助的感覺,她的頭歪靠著氈墊,一行淚珠掛在俏美瘦削的臉頰邊,讓人不由心軟,他甚至握緊拳頭刻意遏製自己莫名其妙的憐惜和內疚。

    他看著她,竟然覺得陌生。

    她向他微笑時,她平靜地看著他時,她很懂人情世故地打賞太醫時,她珍惜地吃掉髒了的食物時,他都沒太驚詫,惟獨此刻……他驟然發現,她再令人生厭,也不過是個十六七的小姑娘。他從沒想過她會脆弱,他故意說過那麽多傷她的話,做過那麽多傷她的事,她都沒皮沒臉的忽略過去,糾纏,糾纏得讓他都發了狠。

    總是她欺負別人,傷害別人,她怎麽會脆弱?

    他想起她手臂上的傷口,想起了她半夜夢中淒厲的喊聲。皺了下眉,隨即冷漠地展開,這一切和他有什麽關係?!是他要她去踩死老太太的麽?是他要她到處招搖生事惹來天怨人怒的麽?

    是,為了擺脫老祖宗的指婚,他落井下石了,他欠她的,早還清了!

    “來人,備馬!”他漠然吩咐,

    早有伶俐的侍衛為他牽來馬匹。

    美璃睡得本就不踏實,被說話聲驚醒,她迷離的眼神逐漸聚攏,看清了不遠處正接過韁繩的靖軒。

    氈墊後的永赫也朦朧醒轉,抹了下臉跳起身來,“靖軒哥,要迴京啊?”

    “嗯。”靖軒翻身上馬,瀟灑利落,“你好生照應老祖宗,皇上那邊有梓鬱,不明白,不熟悉的多問問他。”他看著自己的馬,捋了捋鬃毛。

    “是。”永赫點頭。

    美璃緩緩站起身,她……該怎麽辦?日後見他的時候還多,她一直忸怩躲閃反而令彼此更加尷尬吧?

    “您……”她第一次用這個稱謂和他說話,自己也頓了頓,“路上小心。”她恪盡禮數地向他福身。

    靖軒緊握了一下韁繩,冷漠地“嗯”了一聲。

    如陌生人般疏離,不正是他想要的麽?很好。他一夾馬腹,馬兒嘶鳴一聲,揚開四蹄快速奔跑而去。

    就算隻有短短的一瞬,他的心還是被刺痛了。

    以前的美璃不會這麽和他說話,不會這麽謙恭有禮。她像一隻刁鑽跋扈的小獸被生生推入黑暗的牢籠,再放出來的時候,變成了溫和柔順的兔子。這脫胎換骨的變化,是由什麽樣的苦痛硬逼出來的?

    他揚鞭加速,耳邊的風還是帶不去她夜晚尖厲的唿喊:救命——救救我——

    皇上照例領著男人們去圍捕獵物,女人們卻沒頭一天振奮,都各自在林間坡上遊玩,美璃早早地去孝莊身邊伺候梳洗,孝莊憐她一夜未曾安眠,特意著人伺候她補眠休息。美璃也想趁機避開人群,並沒多加推辭。

    派來伺候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宮女,美璃讓她守在塌邊,一旦她在夢裏尖叫就立刻推醒她。

    等她醒轉,已經過了午飯時間,男人們經過一上午的騎射也都累了,女人們也玩得力倦神疲,都紛紛歸帳午睡。小宮女守了她這麽長時間也困得搖搖晃晃,美璃抱歉地讓她去下處休息。

    她熟練地為自己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安寧殿裏無人服侍,她早就習慣自己打理生活瑣事。

    營地裏除了巡邏的侍衛,不見其他人影。雖然太陽已經有些烈了,但很溫暖,照在身上,整個人都軟軟的,很舒服。美璃信步走向小河,享受著無人問津的自由,不由微笑了。

    她坐在河邊,看著流水淙淙,忍不住隨手抓些小石子,一顆一顆地擲入水中,激蕩起小小水花,她忍不輕輕笑

    出聲來。兩年孤寂沉悶的生活,讓她學會這般略顯無聊的自娛,不然……真的會瘋掉。

    一把石子扔完,她迴身準備再揀的時候瞥見一雙華美的靴子,她被嚇了一跳,直直地抬頭去看靴子的主人。陽光正照在那人俊挺的身姿上,她眯了眯眼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她愣住,怎麽可能是他?他不是迴京了嗎?

    她趕緊站起身,四下無人,她想再按禮請安又實在尷尬,一時僵在原地。

    他沉默地看著她,她明明是長高了,卻因為過於纖細的身材和尖削的臉龐而顯得比以前更加嬌小。長長的睫毛如今不再囂張無禮地瞪著人,總是半垂著,密實地遮擋住清亮沉靜的大眼睛。那雙眼睛本來就很漂亮,裏麵的光彩分明是比以前黯淡了,卻不知怎麽多出了一份讓人說不出的神韻,似卑微又似倔強。

    “這個,給你。”他把手裏的紙包遞向她的時候,自己都一陣懊惱煩躁。他是憐憫她這兩年來吃了不少苦,以前她總是要他去給她買各種零食,他不厭其煩一律置之不理,現在想想,也有些過分,就當補償給她吧,僅此一次!

    “是什麽?”她並沒伸手來接。

    “粽子糖!”他冷聲一哼,十分不悅地說。

    她藏在袖子裏的手輕而又輕地顫抖了一下,對她來說很久遠的記憶被觸動了……她知道他在南書房外等皇上接見臣屬完畢,悄悄地潛入廂房,他正坐在炕桌邊看一本兒書,她跳過去趴在他的背上,死緊地摟住他的脖子,一相情願地向他撒嬌。

    他嗬斥她,要她鬆手,說被太監宮女看見了不成體統。

    她反而得意洋洋地要挾他給她買粽子糖才鬆開。她記得她趴在他耳邊,大聲地告訴他:“我最愛吃粽子糖了!”她希望這麽大的音量能傳到他心裏,能讓他記住她愛吃的東西,能在街頭看見這個東西的時候,下意識地想到是她喜歡吃的。

    她苦澀地笑了。

    剛進安寧殿的時候,梓晴姐姐偷著來看她,給她帶了一大包粽子糖來。她欣喜若狂,問是不是靖軒托她帶來的,因為她隻告訴過他。梓晴姐姐支支吾吾,她還以為是默認。

    她把糖仔細地收好,舍不得吃,她要在很想他的時候才吃一顆。

    後來,她聽見幾個宮女太監在院子外的過道上唧唧喳喳地嘲笑她癡心妄想,恬不知恥,才知道,老祖宗想趁她闖了這次大禍的機會把她塞給他,說是隻要她成了家,當了妻子母親,自然會沉穩成

    熟,不再惹是生非了。靖軒為了擺脫她,竟然要求皇上嚴懲她,她才有了三年的圈禁生涯。

    她不敢相信……他厭煩她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怪不得,她日盼夜盼,盼不到他來看她一眼。

    梓晴姐姐再來看她的時候,其實她已經明知答案了,還是不死心地問那糖是不是靖軒給她的。

    梓晴姐姐哭了,要她別再癡戀,要她別再折磨自己。

    晚上,她還是不敢相信,不想相信這個真相。拿出一顆糖放進嘴巴,好苦!那糖竟然比黃連還苦!從嘴巴苦進心裏。

    她不信邪,隔天再吃一顆……還是那麽苦!

    她把糖都埋到牆角下時,終於相信了現實。從此,她再也不吃糖了,因為她不想再迴味那種苦!

    “謝謝。”她看著他手中那包遲買了兩年的糖,“我已經不愛吃粽子糖了。”

    靖軒厭煩地一皺眉,毫不猶豫地把紙包甩進河裏,多餘!他實在多餘!

    “靖軒哥哥。”他轉身離去時,她突然叫住了他。他愣了一下,她叫他靖軒哥哥嗎?似乎無論她怎麽稱唿他,熟悉的,疏遠的,他都覺得別扭。

    他冷冷迴身看她,如果她以為這包糖是他迴心轉意,他就要決絕地說出真相:他對她,從來沒有一絲好感!過去,現在,以後!

    她看著他淺淺而笑,又是那種笑!那種讓他的心會莫名抽痛的微笑!

    “靖軒哥哥,你……不必內疚。”她說,反而好像是在安慰他。“我遭遇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我反而感謝這兩年的冷宮生活,這樣我還能活得坦然一些,感覺對老婆婆也有了些交代。”

    他沉默。

    “靖軒哥哥,我一直沒機會向你道謝,我父母留下的家產……”

    他轉頭就走,不想聽,她說的話,他一句都不想聽!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突然感到刻骨的悲哀,她總是看他的背影。

    這是她最後一次叫他“靖軒哥哥”。

    該說的都說了,她和他都該釋然了……從此,她和他就是陌生人,沒有那麽多的過去,也不會有將來。

    她再看見他的時候,會稱唿他王爺或是您。

    第10章承毅

    馬車在黃沙土路上吱吱嘎嘎地緩慢行進,趕了大半天的路,江柳已經很累很困,太顛簸了,想睡過去實在太難,所以格外疲憊。

    “格格啊,你這是要去看誰?”她有點兒抱怨地問沉默靠在一邊,被顛得臉色發白卻不吭聲的美璃。剛從圍場迴來,格格也不好好休息,一大早就要往孝陵趕,她還以為伺候格格出遊是件好差,沒想到這麽遭罪!

    “一個哥哥。”美璃眼神飄忽。

    “哦——”江柳點點頭,親戚吧?格格被關在冷宮這麽長時間,什麽親人都不能見,一出來急著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盡量加快速度,還是用了兩天才到目的地。長時間的顛簸趕路,美璃覺得渾身酸痛無力。她扶著車廂遠眺這一片荒涼靜謐的景象。不遠處還有工程在進行,鑿石打樁的聲音迴響在耳邊,更覺淒涼慘淡。

    幾個站在石牆外的兵士邊打量她邊上來盤問,美璃趕緊給江柳使了個眼色,塞了銀子給他們,他們才心滿意足地答應為她去通報。美璃細看這座院落,與皇陵裏的那些華麗建築不同,院子全部用青石搭建,堅固樸拙,顯然是給守陵的軍士駐紮所用。

    “進去吧,進去吧,貝勒爺讓你進去呢。”一個兵丁從二門裏出來,有些曖昧地盯著她瞧,嘿嘿地笑著。

    美璃無暇顧及這些,快步走進內院。

    沿途值勤的兵士紛紛給她指路,她被引進大院角落的一處房舍,剛走近小跨院的門,她就看見坐在樹下的承毅。他聽見腳步聲,依然靠著樹幹坐著沒動,隻是轉過眼神來無心地瞥了她一眼。

    “承毅哥!”她叫了一聲以後才愣住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認出他是兩年前豐神俊朗,意氣飛揚的貝勒爺。

    承毅看著她,沒表情,沒言語,既不悲傷,也不驚喜。

    美璃眼睛刺痛,他的那一箭射殺了梓晴姐姐,何嚐不也射殺了他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氣,不讓自己流露出傷心和悲憫,確定湧到眼睛的淚水已經退卻,她才輕輕地走到他身邊坐下,閑話家常般說:“承毅哥,我被放出來了,來看看你。”

    江柳害怕這個瘦削陰冷的男人,雖然他是那麽漂亮,但他周身散發的死氣卻讓她毛骨悚然。她瑟瑟索索地蹩到門邊,不敢靠近。

    承毅點了點頭,總算有了些表示。

    “有水嗎?一路趕來好渴。”美璃強作笑顏。

    “屋裏。”承毅用眼一瞥。

    美璃起身,走進他的房間。房間擺設簡單至於簡陋,收拾得過於整齊了,好像不曾有人在這裏居住般。

    茶具放在靠近床頭的桌子上,她去倒水的時候無心掃了眼床鋪,赫然發現被褥極薄,她忍不住走過去摸了摸,果然如她所料,床單雖然整潔,卻積聚著潮氣,顯然很久沒曬過。駐守在這裏的都是些大男人,承毅哥又失了勢,就算有人服侍打掃也不會太盡心。

    這種境遇……她太明白。

    趕緊叫江柳也來喝了幾口水,派她去向外麵的兵丁要根長繩來,趁正午的太陽正暖,趕緊替承毅哥曬一曬被褥。染了潮氣的被子蓋在身上的滋味……現在她想起來還陣陣發冷。

    承毅瞪著眼看兩個姑娘在他房間裏出出進進,把被褥逐條晾曬,雖然他皺著眉不以為然,卻也沒說什麽。

    江柳忙活了一陣,疲乏得不行,美璃問過承毅,把她安排在小廂房裏休息。她在院子裏找到一個木棍,輕輕地逐一拍打繩上的棉被褥墊,既拍去灰塵,也能讓棉花更加蓬鬆柔軟。

    承毅默默地看著她,眼底閃過清淡的憐憫,她是如何變成眼前這樣的……他知道。嬌蠻任性如她,是怎麽熬過那麽漫長歲月的?

    “爺,走好,小心台階!”一個殷勤的聲音在院子門口響起,在靜默的午後顯得格外清楚。

    美璃抬頭,正看見一個好像是頭目的中年男子卑躬屈膝地引著靖軒進來。她愣愣地停住手,他也正冷然瞟她,美璃垂下眼,福了福身,繼續拍打被褥。

    老天爺總是愛和她開玩笑,她除了聽之任之又能如何?

    “皇上讓我來帶你去豐台大營。”她聽見靖軒對承毅說。

    “好。”承毅沉默了一會兒才答應,人也慢慢站了起來。“要開戰了?”他的語調沒有起伏,不激動,也不好奇,和準噶爾的一戰已屬必然,隻是遲早的問題。

    “近期應該不會,但必須開始正式籌備了。”靖軒似乎有些煩躁。

    “水!”他冷聲吩咐,雖然美璃背對著他,也知道這話是衝她說的。

    她點了點頭,表示聽見了,走迴房間倒了兩杯水端出來,一上午,承毅哥就坐在那兒發呆,太陽曬著,也該口渴了。

    房間裏沒有托盤,她一手拿著一個茶杯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先遞了一杯給承毅,騰出手來雙手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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