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情懷,早在那森冷的安寧殿裏消磨耗盡了。

    如今的她,即使想起當年對靖軒那段自以為純真的癡迷,都摻雜了很多世俗。她真愛靖軒嗎?她愛他俊美無匹的容貌,他愛他顯赫尊貴的地位,隻要嫁給他,她的人生就不用再窘迫難堪了。她愛他那個人嗎?除了那迷惑人心的漂亮容貌,冷峭霸氣的凜然高貴,她愛他的心嗎?心……她何曾觸碰過他的心?他何曾讓她接近過他的心?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少女淺薄的向往和貪戀。那時的她懂什麽是愛情?

    兩年前的她,以為自己夠精明夠世故了,可笑!她想著嫁給靖軒,她就安全了安穩了,不再被人看不起了,她就是沒想到,靖軒為什麽要娶她?!

    開始的時候她為他的寡情傷心絕望,即便他不想娶她,也不該冷酷地要求重罰她,太皇太後都站出來硬保她了,他還是不依不饒,害她要在堪比監獄的冷宮裏整整困上三年。後來……她不怪他了,如果他不這麽做,老祖宗就會把她硬塞給他當老婆了,他……首先要保護他自己吧。

    每次她問自己,對他來說,她算什麽?

    絆腳石!

    如果沒發生承毅哥哥的事,靖軒……是要做準噶爾駙馬的人!他是要娶權勢熏天,富甲一方的蒙古公主的人!她呢,她舒穆祿美璃有什麽?不過是父母雙亡的空頭格格,連陪嫁鬥都沒多少,不過是老祖宗念她可憐,希望她嫁得好一點兒才破格被封了和碩格格,皇帝表哥都不喜歡她。

    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喜歡到命都不要了,不過就是一個承毅而已!結局呢?大清要和準噶爾開戰,梓晴姐姐死了,原本前途康莊的王爺,淪為朝廷罪人,為太宗皇帝護陵守墓。和她一樣……圈禁!

    一切的迷障,早就破碎了。

    今夜為能一見心上男子而無法入眠的姑娘們可曾知曉,她們的命運不在月老手裏,不在皇上老祖宗手裏,而在權力、情勢手裏!誰的阿瑪地位高,誰的阿瑪皇上要倚重,看吧,圍場上那個最閃亮的男人就屬於她。

    男人……更是!

    圍場上所有的男人,都是生於富貴,身世煊赫的,他們要女人……坊間巷裏什麽樣的沒有?江南塞外多絕色的弄不到?他們看圍場上的女人,是看她的姓氏,她的背景,他們挑得不是老婆,是靠山,是助力。

    老祖宗……對她,一直是很寵愛的。經曆了這麽多,她越發體會深刻。比起名

    利場上的心酸,誰有老祖宗更懂?雖然明天她的出現,不過是徒增笑料談資,但老祖宗還是要她去,還是讓人覺得至少她的背後還有一個太皇太後。

    她不想去,她……也怕麵對那麽多雙勢利譏嘲的眼睛,她也想如同老鼠一樣卑微地蜷縮在自己的小窩裏,任憑外麵風疾雨驟。但她不能拂了老祖宗的好意,她不能……給臉不要臉。

    皇權的可怕,天威的難觸……她已經體會太深。

    拿著聖旨默默坐在椅子裏沉思許久,美璃被海叔熱情的招唿聲驚醒,他正引著一個老嬤嬤從外麵進來,看他滿麵的笑容,隻有貴賓才能享受這樣的優待。

    她從開著的窗子含笑打量那個嬤嬤,有點兒胖,長相倒很和藹。她剛站起身,人已經進來了,海叔介紹說這是烏嬤嬤,是若羽派來送衣服的,還感激地打開烏嬤嬤帶來的包裹,裏麵是套寶藍的素雅獵裝。

    烏嬤嬤施禮完畢,很熱情地笑著說:“我們福晉知道您明天也要去圍場,就派老奴來幫襯著張羅打扮。”

    美璃明白為什麽海叔會對烏嬤嬤這麽善待了,因為感激。不光海叔感激,她也感激。

    江柳年紀雖小,心靈手巧,很是伶俐,見烏嬤嬤是梳頭的行家,趕緊跪下拜師求教。美璃也心甘情願地端坐在鏡子前充當把式,讓這一老一小在她的頭發上扯來盤去。

    從鏡子裏她根本看不見她們在她的腦後到底盤了什麽髻,有點兒無聊,但她很享受,很溫暖……比起無人問津的冷漠,她現在已經很幸福了。

    晚上她還是睡不著,倒不是興奮……那場半夜猛烈的大火對她造成的恐慌還沒消退,那種一睜眼自己已經陷入一片火海,大聲唿叫也無人來救的絕望,一時半會還消散不去。她總是不敢踏實入睡。

    幸好江柳和烏嬤嬤醒得也早,她們好像比她還興奮,天都還沒亮就拖她起來打扮。烏嬤嬤在首飾盒裏翻來翻去,拿不定主意。

    “格格,還是你自己選吧。”

    美璃接過一別兩年的首飾盒,裏麵裝著她原來千辛萬苦收集的珠寶,現在看來……俗!

    少時的她以為珠寶隻要夠大,夠沉,就能彰顯身份和富貴了,她拿起一個粗憨的紅寶石頭扣,這讓她想起落魄地主出門前往自己嘴巴上擦豬油,假裝天天吃肉。她笑了笑,在盒子裏撥了撥,怪不得烏嬤嬤會選不出來。老祖宗賜的那套首飾很好,卻是翠玉的,不配寶藍色衣服。

    “江柳,去院子裏

    摘朵淡色的花給我戴上吧。”她吩咐。

    “格格!今天有頭有臉的公主格格都會去,您戴花去會惹人笑的!”江柳皺眉阻攔。

    美璃笑笑,難道她戴著這麽俗氣的首飾去,人家就不笑嗎?就算……她戴了天下最美的首飾去,人家就不笑了,她就不是美璃格格了嗎?

    烏嬤嬤到底年長有見識,給了江柳一個眼色,催道:“去吧,去吧,摘朵淺紅的吧,越淡越好。”

    美璃微笑點頭。

    海叔正在前院心事重重地刷著馬,美璃停在門口的石階上沒有靠近,“海叔……我,我還是坐車去吧。”

    海叔連連點頭,立刻招唿人備車。雖然坐車去參加圍獵比較奇怪,但格格當初因馬而致人死命,別說她自己不願意再騎,他也很擔心再有閃失。

    臨出發,又有太監上門通報,讓她不必進宮,直接去圍場。

    美璃的車慢,等到圍場,其他家的格格福晉早都到了,遠遠望去,草木蔥蘢的圍場裏各色彩旗飄飄,下麵是滿眼錦繡奪目的俊男美女,顏色各異的駿馬彪悍神駿,下人們不時敲響驚嚇圍趕動物的大鼓,歡聲笑語……一副動人心魄的圍獵場麵。

    美璃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在小太監的帶領下,向皇傘所在方向走去。

    這繁華……她不過是個局外人,現在是,以前也是,隻不過當時的她掩耳盜鈴地死不承認。

    第4章永赫

    寬大的涼棚下,花團錦簇地坐滿了人,美璃低著頭跟在太監後麵,即使不必看她也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她。不難受?不緊張?都是假的……接下來她要麵對的一切,她淡而又淡的笑了一下,也當做她的懲罰吧。

    “美璃,怎麽才來?”孝莊揮手免去她的叩拜,指了下身邊的椅子示意她坐過來。

    “喲,你還真被放出來了?”一個聲音十分放肆地說道,冷漠刻薄,絲毫不顧及太皇太後在座。

    因為早料想會遇到這樣的難堪,美璃反而處之泰然,她忍不住抬頭去看說話的人,也是因為她不敢確定那真是靜嫻。

    “嗯,放出來了。”美璃笑了笑。

    “不是說你們府上的地要迴來了嗎?你怎麽反而打扮得更窮酸了?該不是這兩年主子不在,財物都被喪良心的奴才哄騙了去?”靜嫻說著還嗤嗤笑了幾聲。

    “行了!別瘋瘋癲癲的!”冷著臉的孝莊實在忍不住低聲喝止她,皺了皺眉隱忍

    了一會兒怒氣。在座的女眷們也都好像沒聽見靜嫻的話一樣,相互寒暄說笑。

    靜嫻……美璃並不想惹她,垂下眼不去迎視她挑釁的目光。當年太和殿上的事傳的沸沸揚揚無人不曉,心高氣傲的靜嫻受了很大的打擊,隻是沒想到竟會變得這般尖刻。以前的她至少在老祖宗麵前還是乖巧討喜的。老祖宗對她百般忍耐,也是覺得當年的事她無辜不幸,感覺虧欠了她吧。

    “今兒天氣正適合,”孝莊勉強笑著和附近的幾位貴婦說話,把剛才的尷尬岔開。“你們看看,這才幾日不見啊,感覺那幾個孩子又長成小夥兒了!歲月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孩子們大了,我們也都老嘍。”

    歲月過得快?她的兩年……漫長得猶如一生一世。

    “老祖宗一點兒都沒老!”一個美璃不認識的婦人笑著接口,“奴婢隨我家老爺出京九年,迴來一看哪,老祖宗還是當年模樣!”

    孝莊被她說得笑了起來,“你啊,還像當年在我身邊兒一樣那麽會逗我開心。我聽皇帝說,你兒子也跟著迴來了,一直沒見著。”

    美璃細細看了那婦人兩眼,她聽說過她的,應該是當初與玉安大姑姑一起進宮伺候老祖宗的秀女應如,老祖宗因為喜歡她,給她指了門兒好親,後來她丈夫還當上了察哈爾總督,她也成了一品誥命。海叔以前總拿應如姑姑的事來告誡她,討得老祖宗歡心是多重要的事。

    “人在呢!”應如夫人見老祖宗主動提起兒子,感激又驚喜,趕緊吩咐貼身丫鬟:“快去把永赫叫來!”

    在座的幾位福晉和姑娘顯然對即將亮相永赫少爺頗感興趣,都從美璃身上收走了目光。

    看架勢……美璃垂下頭,這察哈爾總督迴京是升遷了,妻子在老祖宗這兒又這麽吃得開,風頭正勁。

    跟著丫鬟來的,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男人,美璃默默地喝茶,並沒細看。周圍一片讚許的聲音也並沒引起她的興趣,隻要老祖宗說他好,就是缺胳膊少腿也要說成罕見俊才。

    “……好啊,好啊。皇上的這個安排挺和本宮心意。以前梓鬱小子當侍衛統領就很讓我省心,換了永赫,很好!”

    聽到梓鬱的名字,美璃才抬眼看了看站在下首的永赫,長得幹淨俊秀還有幾分稚氣。梓鬱眼下已經成為皇上的心腹,自然另有大用。守護皇城的活兒交給永赫這樣有根有蔓的少年,真是恰到好處。

    “你們看,比箭開始了。”孝莊頗為興奮地向不遠處的場

    地裏張望,男人們都紛紛站到了畫好的線前檢視自己的弓箭和靶子,鼓聲也一下一下的變得有節律。

    “你們也去!也給我決出個第一來,老祖宗重重有賞!”孝莊笑容滿麵地對少女們說,少女們也都躍躍欲試。“永赫,說給太監們,素瑩的弓要格外輕,她身子弱,傷著可不是玩的!”

    “謝老祖宗恩典。”嬌甜的聲音柔美活潑,人也長得俏麗美貌。美璃循聲看去,讚歎不已,怪不得老祖宗格外偏疼擔心她,她……實在太美太嬌了。

    “丫頭,你也去!”孝莊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美璃福身答應。

    女孩子們的靶子很大,距離也比男人們的近,見姑娘們都從涼棚裏走出來,皇上也不急著住持男人們比賽,都遠遠地看著這邊兒笑。

    美璃的靶子在遠離男人場地的最邊兒上,挨著她的就是靜嫻,美璃不想與她說話,自顧自拿過小太監捧著的弓試了試。以前她都忙著圍著靖軒跟前跑後,竟然沒好好的比試過,原來每人有六支箭的。

    “德行!就她嬌貴!”靜嫻冷嗤一聲。

    美璃原本以為是罵她,迴頭看時卻發現靜嫻正一臉鄙夷地盯著被安排在最中間的素瑩。素瑩正皺著眉,嬌俏的小臉更惹人憐惜,她小心翼翼地戴著手套,生怕刮傷了細嫩的小手。

    靜嫻又罵了聲,自己拉圓了弓一箭中的,男人群中遠遠傳來幾聲起哄般地叫好。

    素瑩戴好手套,拉弓放箭的姿勢優美俏麗,英姿撩人,那麽柔弱的姑娘竟然能一箭射中把心,連皇上都為她拍手鼓勁兒,男人們的叫好聲響成一片,靜嫻的表情也就更不屑了。

    “果然是鹽督的女兒啊,吐口痰都是香的。”

    美璃一笑,也拉開了自己的弓,再一用勁兒,“啪”的一聲,專門為姑娘們準備的輕弓竟然被她拉斷了。美璃嚇了一跳,耳後一陣銳痛,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潮潮的有條血絲,不過是弓弦斷時抽了一下。

    “呀!”姑娘們都停下來,紛紛伸頭看她,表情各異,“她把弓拉斷了!”

    “怎麽會那麽有勁兒啊?冷宮的夥食很好嗎?”不知道誰直白地刻薄,還引來幾聲暗笑。

    美璃抱歉地笑笑,她忘了,自己的力氣已經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了才會不小心弄斷了弓。剛進安寧殿,她費盡全力也提不起小半桶水,後來可以連續提好幾滿桶。

    “你沒事吧?”剛要走去男人場地的永赫背著自己的弓過來,擔心

    地看了兩眼她脖子上的傷。

    “沒事,沒事。”美璃沒想到他會過來詢問,有點兒不好意思。

    小太監趕緊遞上一把新的弓,美璃心有餘悸,拉了拉又不敢使勁。

    “用我的吧!”永赫笑著拿下自己的弓大咧咧地遞過來,美璃不接也不好,隻能尷尬地笑一下,接過那張強弓。

    這迴不怕斷了,她搭上箭,“不對,不對!”一旁看的永赫叫起來,又不好意思上手糾正,急得抓了兩下耳朵,小孩子樣惹得美璃一笑。

    “你不要抓住翎毛。”

    ……不要抓住翎毛……

    這句話很久以前靖軒對她說過,滿是不耐煩的語調好像就在她耳邊響起。手一鬆,箭漫無目標地飛射出去,斜斜擦過靶沿落到後麵的草地上。

    “唉……”永赫惋惜地歎氣,“你太著急了,對準點就好了。”

    “謝謝。”她把弓還給他,和小太監說了聲,假稱自己要去給傷口上藥,離開比試場。

    第5章天空

    美璃緩步走著,圍場還如以前一般草木蔥蘢,繞過幾片矮樹,翻過小丘……那條小河還在,沒有幹涸。

    她停住腳步,望著舒緩流過的清亮河水,心裏一時辯不出滋味,如同見了久別重逢的朋友。忘了是幾年前,她傷了心跑到沒人的地方哭泣,偶爾發現了這個山坡後的美麗景色,以後每次她來圍場,都要到這裏來看一看,也曾經想把他也一起帶來。

    她默默走到河邊的坡地,野花開的正好,沒經馬蹄踩踏,連山遍野五光十色,美得讓她歎息。其實每年春天花都開得這般美麗,隻是她不懂欣賞。

    沉陷在自己的思緒,聲音很近了她才聽見,悉悉索索好像是幾個人的腳步聲,他們說笑著已經走得太近,她連躲避都來不及。

    “……是比以前有點兒味了,不過沒意思,那個調調江南來的小倌比她強多了。”

    她聽不出那是誰的聲音,這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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