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公冷眼瞧著楊雄接著說到:“況且這二人深諳用毒,如今陛下中毒初愈,若是動起手來再傷到陛下,隻怕到時候我們都要人頭落地。”


    “趙公公所言極是,”何文軒附聲道,“我觀那陳姓公子,言語得當心思縝密,雖有些孩童心性,卻能辨日炎涼,頗為難得。”


    “不錯,”趙公公眯著眼睛透過窗戶瞧著陳安晏、丁堅二人迴到了四號亭,後麵還跟了個薛啟堂,“隻是天妒奇才,方才我替他把脈,此子筋脈閉塞,內腑寒氣作亂,應該是那仆從為防那寒氣傷及要害才封閉了幾處大穴。隻是如此,也隻能拖延一時半刻。此子博學多才又身手不凡,倒是個不錯的人選,隻可惜…”


    趙公公突然間迴過神來,意識到有些話不能說出來,便立刻停了口。


    眾人見趙公公突然閉口知道此時事關重大,不便過問,何文軒打了個哈哈正欲說話,隻聽得門外侍衛通傳,金不二金捕頭到了,眾人心中大定。


    再說那陳安晏二人,兩人出了二號亭之後就見到薛啟堂正在門外,陳安晏奇道:“那枯骨毒的配方我已經告訴您了,莫非神醫還另有要事?”


    薛啟堂忙道:“陳公子有禮,那配方小老兒已經記下,隻是其中有兩味藥木我未曾聽聞,另外,這製毒之法還想再請教公子。”


    “這個簡單…”


    陳安晏正欲答話卻被丁堅打斷了:“此處說話多有不便,神醫請隨我來。”


    一路無話,三人來到四號亭。


    丁堅率先進了門,環顧四周,發現所攜包裹乃至桌上菜食都有被翻動的痕跡。雖說那人已做的極為隱蔽,卻也無法逃過丁堅的雙眼。


    丁堅冷笑一聲也不張揚。


    三人入了亭後,陳安晏已是有些脫力,又半躺在那張炭盆旁的藤椅之上。


    丁堅也不管他,轉身向薛啟堂說道:“神醫有禮,我家公子自幼便患有體寒之症,卻是久治不愈。聽聞神醫醫術高明,還望能出手相救。”


    陳安晏眼皮都沒抬,這番話他已經聽了太多遍了。起初每次還都滿懷希望,可次次都無功而返,便對這些所謂的神醫再也提不起半點興趣。


    薛啟堂微微點頭也沒搭話,先將隨身的一個藥箱擱在門口的椅子上,隨後走到陳安晏跟前仔細瞧了瞧。


    陳安晏聽到腳步聲已經來到身前,依舊沒有睜眼,隻是將兩隻胳膊伸了出來,這些年大夫見的太多,左手心肝腎、右手脾肺命這些號脈常識都已經爛熟於心。


    薛啟堂一見不禁啞然失笑,心道:“這小公子倒是個妙人。”


    便也不多言語,伸手號脈。卻發現陳安晏體內病情複雜,神情也越來越凝重。


    丁堅忍不住急道:“神醫,如何?”


    薛啟堂輕揮右手阻止他繼續發問,反而是在露台之上來迴踱了幾步,嘴裏還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丁堅心中焦急,以往那些大夫在望聞問切之後,要麽直言無藥可醫,要麽隻是當做一般感染風寒那般,開些驅寒進補的方子,薛神醫這般表現卻是第一次看到,就連陳安晏都睜了雙眼瞧著他。


    丁堅正欲再次發問,薛啟堂卻是先出了聲:“我十歲起便開始坐堂問診,雖說最近這些年我行走於名山大川以求草木,但期間也為不少鄉間村民義診,我自問並非好問家長裏短之人,隻是事關病因,我想問幾個問題?若是不方便說,你不答便是。”


    “神醫但說無妨。”丁堅忙答道。


    薛啟堂捋了捋胡子道:“請問小公子的病是出生時便有還是幼時感染所致?”


    陳安晏對自己的病因也很好奇,便也瞧著丁堅。


    丁堅略做思索,正聲說道:“應是出生後感染所致。”


    薛啟堂微微點頭,接著問道:“被何物感染?”


    丁堅又思索片刻,似乎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薛啟堂輕歎一聲,又在亭內踱了兩步,再次問道:“那在小公子出生之後的幾日內,是否發生了什麽變故?”


    丁堅臉色一變,先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轉眼一看,陳安晏也正瞧著自己。


    這些年陳安晏數次問及自己身世的一些問題,丁堅總是各種借口避而不答,如今事關自己的病因,陳安晏頗有玩味的看著丁堅怎麽迴答。


    沉默片刻後,丁堅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出聲問道:“若是神醫知曉了這前因後果,可有把握治好我公子的病?”


    薛啟堂卻是搖了搖頭道:“並無半分把握,隻能盡力一試。”


    丁堅怒道:“你這老頭,在拿我們尋開心麽?”


    陳安晏也覺得無趣,起身來到桌前,倒了杯酒,正打算喝下,卻被丁堅攔下。


    “我們馬上就要迴去了,這酒還是不要飲了。”丁堅特意在酒字上加重了音量。隨即又對薛啟堂說道:“既然你治不了我公子的病,那你便走罷。”


    陳安晏無法,又坐了迴去。


    那薛啟堂卻沒有退出去,反而是來到了露台處,背對著二人,看著大江,慢慢說道:“數十年前,我曾去過長白山一帶,想要尋些靈芝、玄及等草木入藥,卻在山中遇到一戶人家。這戶人家說來也挺奇怪,尋常住在山間的獵戶家裏都會有弓箭、捕獸夾這些工具,穿戴也會以動物皮毛為主,可這戶家裏這些幾乎都沒有,卻是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藥材,若不是在山裏,尋常人定以為是個藥材販子。這也就罷了,最讓人奇的是這一家三個漢子帶著一個孩子,卻是一個女眷都沒有,反倒是有個大和尚。這孩子也不過一兩歲,與公子不同的是,這孩子患的是體熱之症。”


    “莫非…?”


    “不錯,初見之時我也以為是尋常發熱,可在詢問之後才知,這孩子自小便有這病。起初他們也以為是溫病,可在數次診治之後卻是毫無起色。請了不少大夫,卻都藥石無救。本來還打算去往京城和江南尋訪明醫,可孩子太小,再加上路途遙遠,就怕孩子堅持不了。原本我自問行醫多年,見過的疑難病症不少,而大多都是庸醫誤診,又或是用過一些土方之後病情加重又以訛傳訛。但這個孩子不同,其內腑五髒俱有損傷。我在那裏住了大概半個月,卻未能想出治愈之法。最後那家人告訴我,孩子母親在分娩之前受了些火毒,或許是受此影響那孩童才會如此。隻是那時候我有要事趕著迴杭州,來不及細細研究,隻能先開了幾副清內熱的湯藥,教了他們一些推拿手法便離去了。”


    “那後來呢?那孩童現在何處?其病可曾治好?”


    “我迴去之後本來打算在一個月後再上長白山,那時我已周遊山川不再坐診,便想著要去救治這可憐的孩子。誰知家翁突然染病,族中旁人皆要坐堂看鋪,唯我最閑。家翁年事已高,也不得不小心,因而在家耽擱了一年。等到一年後,我再去長白山時,那戶人家卻已經搬走了。看桌上的浮塵,至少已經離去半年了。”


    “那孩童…?”


    “我在不遠處找到了一個墳墓…”


    “難道是…?”


    “碑上寫著:薑小雙之墓,無能父親立。”薛啟堂說完,也是重重的歎了口氣。


    “自那以後你便再也沒見過他們?”丁堅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薛啟堂微微搖頭道:“我在五年前又去了一次長白山,那戶人家的房屋已是破敗的厲害,找尋起來頗為不易。如今若是再想去尋,隻怕已經困難至極。那個墓更是如此,山上常年雪封,若不是有碑立著,尋常人隻怕都不知此處有墓。”


    陳安晏苦笑道:“看來還是我命大一些,如此說來我已經白賺了十數年。”


    薛啟堂:“方才在二號亭”,我見公子腳步虛浮,氣息不穩,開始也以為隻是小恙。如今看來,卻是與那孩童所患之症有頗多相同之處。”


    丁堅麵色稍霽,從包袱中取出紙筆,寫下枯骨毒的配製之法。寫完後在炭盆前稍作烘烤,便拿給了薛啟堂:“製毒與煮藥不同,這劑量順序火候皆萬不可改。既然是我公子無福,那我們也就此別過。”


    薛啟堂接過毒方,也未細看,反而又走向陳安晏,仔細瞧了兩眼後道:“老朽浸淫醫藥多年,先前未能救治那長白山的孩童已經是追悔莫及,如今再遇上此病,老朽當竭盡所能為公子救治。”


    “既無把握,那就不用費心了,還請先生…”丁堅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一直怕隔壁的趙公公看出些什麽端倪,已經打算帶陳安晏迴蘇州了。


    “那就要請神醫多費心了。”陳安晏起身拱手道。


    丁堅還想再說兩句卻看見陳安晏已經握著薛啟堂的手躬身言謝了,薛啟堂又連忙還禮。


    一個是十多歲的孩子,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頭,這兩個人在一起互相作揖的畫麵看上去有些滑稽,可丁堅心裏卻充滿了無奈。


    這個孩子的命運太過坎坷,自小便一身病,也不知還能活多久。孩子母親臨終前的托付還曆曆在目,想到此處他心裏又是一陣煩躁。


    眼見兩人還在說著一些病症、藥理,歎了口氣後便開始收拾東西。


    可就在此時,外頭突然又傳來一陣驚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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