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跨進門,就看見那隻小兔子臥在石凳椅邊。走過去,抱起它,揪揪它的長耳朵,嗬嗬,真可愛。

    “格格!”

    尋聲看去,一身素色碎花宮裝的女人站在廊子上,手裏的帕子已經飄落在地。

    “格格,是您嗎?”

    我疑惑地看著她,這就是良妃,有三十五歲嗎?走過去,“參見良妃娘娘,我是葉赫那拉苡蘺。”

    “哦,是格格。進來坐吧。”

    隨她進屋,我坐在下麵的客椅上,手裏還抱著小白兔。

    她叫人上茶,態度不卑不亢。含水的雙眸,楚楚動人,細眉淡掃,胭脂輕染,仍然遮蓋不住有些蒼白的麵容。她太纖瘦,以至於我都怕她隨時會暈倒。看著這樣的良妃,不禁讓我感歎,這麽多年,她經受了多少痛苦!

    正想著,茶水已經擺到我旁邊的桌上。“格格嚐嚐,是用藏著的雪水沏的。”

    稍啟杯蓋,立刻茶氣撲鼻,托杯輕抿,並不很燙,隻小小一口,已是滿嘴異香。“娘娘,這是什麽茶?”

    “是祀兒特意送來的易貢茶,和著這雪水別有味道。”看著我,又說:“格格若是喜歡,我派人送去些。”

    “怎麽好,這是八阿哥特意拿來孝敬娘娘的。”可是很好喝。

    “不礙的,祀兒和鏡月常提起格格,想是你們往來不比常人。”她輕笑著,又看到我腿上的小白兔:“讓他們把這牲畜帶下去吧。”

    我戀戀不舍地看著被抱走的小白兔。小白,再見!

    “格格喜歡?”一旁的良妃問。

    “恩,我喜歡這些小動物,”猶豫了下又說:“除了老鼠。”

    嗬嗬,聽到周圍宮女的低笑。

    “這是鏡月送來給我解悶兒的。她也是個孝順孩子……”

    “那我有空常來看看,娘娘不會嫌苡蘺煩,擾了您的清淨吧!”

    “怎麽會呢,這院子什麽都不缺,就是少人氣,祀兒他們在外麵,格格若能常來,我自是高興還來不及的。”

    她也是孤獨的吧,雖然與世無爭,不求榮寵。後宮雨露均沾,可是偏偏到了良妃這裏就拐彎了。哎,這帝王的一時興起……

    “八貝勒到。”

    剛聽到外麵太監報,就看見八阿哥人已進來,身上帶些塵土。看到我在這裏,稍稍詫異。

    “見過額娘。”

    “你怎麽迴來了。”良妃平聲問著。

    “八阿哥吉祥。”我上前行禮。

    “前幾天府裏有人報,鏡月身子不舒服,皇阿瑪正巧聽見,說是沒幾天也就迴京了,讓我先迴來看看。”八阿哥坐在了我對麵。

    “鏡月不舒服嗎?昨天趕著迴來,我們兩都有些難受,她還沒好嗎?”我著急地詢問。

    “我剛進宮,還沒有迴府。”八阿哥迴答。

    “八貝勒還是迴去看看,福晉不是有喜了吧,還是小心些好。”良妃身邊的一位老嬤嬤說。

    乍聽到她這麽說,八阿哥臉上已顯微紅,我到覺得很意外。想著曆史,還有測的字,忙和八阿哥說:“我和你一道去看看鏡月吧。而且去臥佛寺前,裕王妃就傳話進來要我過去坐坐,說二伯伯……”

    啪!

    我和八阿哥同時轉頭,良妃手裏的茶碗已經摔碎在地上。

    “額娘,燙著沒有!”八阿哥趕快上前,躬身摸著良妃的裙角。一邊的嬤嬤,宮女也上前服侍。

    “我沒事,你迴去吧。中午寫字,沒有休息,有些累了,想睡會兒。”良妃掩飾著慌張。

    見良妃這樣,我在一旁說:“讓娘娘進去換件衣服吧。”

    “額娘,我等您睡著了再走。”八阿哥扶著站起身的良妃。

    “不用了,你迴吧。閑下來也去裕王府看看,他待你一向親後。”說著,人已走進後殿。

    和八阿哥一起從景陽宮出來,他若有所思。

    “額娘就是這樣,從不讓我接近她。她可以和任何人聊天,太監宮女,不論是好意的,還是別有所圖的,甚至是那隻兔子,可就是不願多和我說一句。其實我隻是想可以多看看她,都不行。這和以前有什麽區別!”八阿哥平靜地訴說著。

    他一下子和我說了這麽多話,還真是讓我吃驚不小。想安慰他,不為他說那些話,隻因為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太過平靜。

    “八阿哥,沒有不疼愛兒子的母親。”我輕歎一聲:“事情隻有經曆者最清楚,娘娘一路走來,遇到過什麽,失去了什麽,所有人都隻是聽說,我們隻看到她現在所得到的。”

    “我……”

    “所以不要抱怨,用心就是。娘娘也是在用她的方式疼愛你。”我沒有讓他說話,“而且八阿哥不要總是那麽波瀾不驚,真的什麽都胸有成竹嗎?那樣太累了。人活著什麽才是好?”

    “苡蘺……”

    他叫我,我看他,他沒有說話。

    往前快走到禦花園了。忽然想起,小喜給我換那禮物,應該早就迴來了,這麽久,還不急瘋了。

    “八阿哥,我的丫頭還等著我,我是跟著小白兔去的娘娘那,你什麽時候迴府,托人給我哨個話,我在宮門口等你。”

    “太子監國,我迴來了,還沒過去。今天還有些事情,改天我派人來接你。”剛想走,又轉身和我說:“你和鏡月向來要好,有時間就多陪陪她吧。”

    這是什麽話,你老婆,要我多陪,那你幹嘛。

    “八阿哥也知道我和鏡月要好,你要是讓她受了委屈,咳咳,”輕咳兩聲,“比如說度日如年,獨守空閨什麽的,我可不管規矩不規矩的,備車就到你府上理論去,損了你貝勒體麵,算你倒黴。”

    可能是沒想到我這麽說,八阿哥先是極力的消化了一下我剛才的話,然後笑了,隻說了句,“格格放心,她是我福晉。”就走了。

    沿著原路往禦花園走,我看見小喜正拿著那筆盒到處張望,可樂雪碧也在附近。小喜看到我,趕快小跑著過來:“格格,您去哪兒了?”

    “我到良妃娘娘那坐了會兒。”我解釋。

    可樂雪碧也跟了過來,就聽雪碧說:“格格以後去哪兒,好歹說一聲,奴才們心裏也踏實……”說著還用袖子抹著臉上的汗。

    這也快入冬了,看著他們找我找得這樣滿頭是汗,心裏著實過意不去。“我知道了,以後和你們說清楚,省得你們著急。”

    他們聽了,都連連說:“謝謝格格了。”

    到了慧如那裏,她正在翻箱倒櫃。

    “慧如,你幹什麽呢?怎麽亂成這樣”

    “蘺姐姐,昨天就聽說你迴來了。”她過來拉著我去了書房,“十哥要大婚了,我這正給他找禮物呢!”

    十阿哥什麽,聽得我迷迷糊糊的,沒聽說啊,“十阿哥要大婚,誰說的,他不是陪著皇伯伯冬獵呢嗎?”

    “前兩天傳來的消息,姐姐正巧陪媽媽去了臥佛寺。聽說是烏爾錦噶喇普郡王家的郡主。”

    我想了想,問:“博爾濟吉特氏?”

    “是,咦,這什麽啊?”慧如眼尖地看見我手裏的盒子。

    “哦,給你的禮物。”我伸手遞給她。

    ……

    在慧如那裏坐了會兒,我就迴去了。

    一路上心裏都在琢磨,九阿哥還沒有嫡妻,十阿哥怎麽就要大婚了。這段書上有寫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晚飯過後,我一個人在院子裏蕩秋千,覺得很無聊。偌大的紫禁城,卻那麽安靜。不知怎麽就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天已經漸黑,看著宮道內來來迴迴的宮女太監仍然很忙碌。這裏沒有下班,哎!

    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處院子。不知道這裏是哪兒,我以前從來沒見過,大著膽子走進去,正想上前看看,忽然聽到有個女人大喊:“我才是皇後……你們這些奴才……她算什麽……”

    “啊!”不由低唿。待我還沒來及反應,北屋門開了,一個披頭散發,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赫然出現。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著。

    她沒有過來,就呆在了那裏。一會兒聽到她說:“董鄂氏,你來了……你還敢來……火怎麽沒燒死你……”

    我根本沒想聽懂她說什麽,隻是呆愣在那裏,看見她向我走來,才反應過來,轉身朝著院門奔去。

    “你別走……我明明看著燒起來了……”

    感覺右臂被拽住,強大的拉力讓我迴過身。那個女人就站在我眼前。她麵色蒼白,臉上還有淚痕,眼神空洞,披散的頭發夾雜著不少白絲,那旗袍已經陳舊褪色……

    然而這樣一個如同從地獄走出來的老女人,正在用她那隻皮包骨頭的右手死死地攥著我的右臂。

    “啊~~你放開我!”我本能的尖叫。

    “害怕嗎?”她冷笑著說:“你在襄王府勾引他的時候,怎麽不害怕?”

    “你,你放手,……救命……我不是,不是……”我已經腿軟地攤在地上,那女人也跟著我跪了下來。

    “董鄂氏,你兒子死了,……侄女也死了……哈哈……報應……哈……”她在我耳邊咆哮著。

    忽然看見有人以掌刀猛擊那女人的後頸,她一下倒在了我身上。她的身體太涼了,我也一樣。

    救我的人把她從我身上拉開,“格格,您沒事吧?”

    我眼睛仍然盯著那女人,感覺自己被扶起來,卻站不住,隻能靠在他身上。

    正在這時,不知從哪兒躥出個小太監,看到院裏的情形,立刻跪地,“奴才是剛進宮的,……,剛才她說難受,就解了鎖鏈,沒想著她出來,……主子饒命……”

    “想繼續喘氣,就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明白嗎?”

    “是,是,她……”那小太監看著那個女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沒死,帶迴去看好。”

    怎麽出的那院子,我不記得了。

    坐在禦花園一個角落,“格格受驚了。”

    抬頭看救我的人,“你是?”

    “迴格格,年昇堯。”

    “年羹堯!”我大驚。

    顯然他也抬眼看我,眼睛在近黑的環境中發光。“格格認識家兄?”

    是啊!年羹堯多大我不知道,但眼前的人也就十七八歲。“不認識,聽說過而已。你怎麽會在宮裏?”

    “奴才是新近的侍衛。剛聽到有叫聲,才進去,巧碰了格格。”他說話一直微低著頭,給人感覺,行事謹慎小心。

    “你知道那女人是誰?她為什麽在那裏?”“迴格格,是以前的往事了。”他是不願說。

    我卻非要聽,“你知道!”

    “是靜太妃,她早就瘋了,前兩年在承乾宮耳房放火,就被關在這裏了,隻有幾個小太監值班。”

    哦,原來那年的火,是她。我是碰到瘋子了。靜太妃,……,默念幾遍,猛然驚覺,靜太妃!趕快以手掩口,那不就是順治朝被廢的皇後嗎。她還活著,而且瘋了。

    “格格好些了嗎?”

    “我自己迴去可以了。”走了兩步,迴頭看他仍站在那裏,說了聲,“謝謝。”

    臥室裏

    靠坐在浴桶裏,把自己全部侵進水中。想著今天,先巧合走到景陽宮,和良妃聊天;又渾然誤入禁地,與靜太妃拉扯。良妃像是一肚子難言之隱,而靜太妃顯然還活在董鄂妃的陰影裏。

    她們都是犧牲品,皇帝的犧牲品,愛新覺羅家族的犧牲品,封建王朝的犧牲品,更悲慘的是愛情的犧牲品。

    嘩~~抬起頭,用手擦著臉上的水,眼睛沙沙的疼。

    眯眼微睜,見周身水汽繚繞,仿若置身於世外仙境……眼前似乎飄蕩著綠瓦紅牆間的那些哀怨情癡,生死離別:

    看豆蔻年華,繁複深宮,無限憧憬,莫名榮辱,輝煌當年,輪迴四季,……

    ……轉瞬之間……

    卻紅顏白發,綃帳獨臥,夢境凋殘,得失無意,往事如煙,時光荏苒,……

    ……

    “格格,格格……”

    “恩?”

    “格格,可不能在浴桶裏睡著啊,是要著涼的!”小秋擔心的輕喚。

    “哦,我太累了,……”

    ……

    等我穿戴整齊躺在床上,已經十分清醒,睡意全無。

    忽然間覺得自己是不幸中的萬幸,雖然被夢境帶到這三百年前,卻擁有現代的記憶。自由,平等,在我的靈魂深處,根深蒂固。暗下決心,我葉小魚即使在這封建守舊的大清朝,也要找到屬於我自己的人生。

    “格格,格格,……”可樂砸夯似的跺著地,往我的書房跑來。

    “慌什麽?”我正在畫我的“葉氏”毛筆漫畫。

    “聽說十三爺受傷了……”

    “什麽?誰?怎麽了?”我拿著筆,噌地站了起來。

    “十三阿哥,受傷了。說是坐著車迴來的,沒有和別的阿哥們一起騎馬。”

    “他們到哪兒了,進城了?到宮門了?怎麽傷的?”我說話有些語無倫次。

    “可樂,你別咋唿,”小秋端著碗進來,“格格別著急,十三爺騎射那麽好,就是傷也是輕傷,而且隨行都有太醫,要是有事,消息早就傳迴來了。”她邊說邊把碗端到我麵前:“格格喝口這蓮子羹吧。奴婢聽說還有一個時辰才能到宮門呢。”

    “我不喝。”推開小秋的碗說,“可樂,你去宮門,見隊伍進了宮門,安定了,就趕快迴來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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