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文化碉堡群,修了幾千年……想攻占卻不知在哪裏放炸藥包,插爆破筒!真是吊著難受捆著發麻!”

    橫幅爬下幾道蚯蚓狀墨跡,左右掛著布滿等高線軍用地圖,三角帶,皮鞭,手銬,木棍,桌上放著擴音器,電話,手槍,皮包,行軍床邊的白牆有些黑紅血汙。

    “世界這樣不公平,把所有的美都給了她,而且組合得這樣協調!她有著運動員的身材,美人的臉;她的笑眼這樣迷人,她的乳房這樣適中,棉衣也難遮掩其挺拔!”

    ——爭寵不惜端炮樓

    文攻武衛深挖洞

    1

    王參謀精心刮了胡子,換了嶄新的軍裝,在縣革委會招待所小餐廳款待了六個年輕女人,加上馬桂萍。飯菜很是豐盛,女人們從未見識過這樣的場麵,未免受寵若驚。風卷殘雲過後,王參謀交待了任務:在一個秘密的地方看守一個瘋狂反對毛澤東思想的女反革命,不她許亂說亂動,特別要防止自殺和行兇。不能當自由百姓,無組織無紀律,都得接受馬桂萍的嚴格管理。接著馬桂萍念了一段毛主席語錄,“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公布了事先擬好的紀律:在執行任務期間不許與要犯談論案情,不許向要犯透露外部消息,不許給要犯任何溫情,不許外出,不許待客,不許說笑,不許與外人說話,不許外人看見屋子裏的情況,(要用報紙把窗戶、門糊嚴實,)上廁所必須兩人以上,遇到非常情況必須匯報。一切以革命利益為重,過幾天才能考慮輪休,每次允許一人,具體安排另定。王參謀再三強調:“你們都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的忠於毛主席的革命戰士,任務艱巨,光榮,誰也不許扒豁子!誰扒豁子就吃不了兜著走!必須把醜話說在前頭!”

    這個秘密地點就在遠郊的縣農機廠,是攆走執班工人臨時騰出來的孤零零的兩間小房。女人們一見撅了嘴,但情緒高昂,個個摩拳擦掌,如臨大敵,以為將要麵對一個怪物:滿臉橫肉,張牙舞爪,眼冒兇光,瘋狂至極。有人提議,如果這個怪物膽敢用犄角頂人,大家就來個餓虎撲食,不信製服不了它!

    可是,這個怪物竟是位姑娘!

    姑娘的出現使女人們一致驚歎:哇,從沒見過這般精彩的人物!好一個林道靜!個頭高挑,不胖不瘦,臉蛋紅裏透白白裏透紅,唇邊的痦子也點綴得俏生,彎彎的笑眼煞是迷人。同樣的藍衣服穿到她身上是那麽得體。她向每個人笑了笑,很是謙和,文雅。說話慢聲細語,吐字清楚,完全沒有北京的北山根子味兒,很是中聽。陰暗窄小的屋子好像突然亮堂了,於是,緊張尷尬的氣氛馬上緩和下來,有了壓低的說笑聲。有人幫她解行李,放東西,忙著向地爐子添煤,怕她住炕梢涼著。一個小圓臉姑娘說炕頭“太熱”,把自己的鋪蓋搬到炕梢,和她緊挨著,而且張口就喊姐姐。

    小圓臉早早把她的鋪蓋攤開,帶著可愛的笑容說:“這樣鑽被窩不涼。姐,我看你像個大學生,在哪上的學?”

    “北京。”

    “啊,北京!我爸就在北京,我叫張麗君……”

    張麗君正要往下說,看年齡稍長的女人使眼色,把話咽了迴去。晚上睡覺的時候張麗君趴耳根告訴她,看守她的女人有馬桂萍的侄女,縣革委會常委的外甥女,工代會和農代會主任的親戚……都有來頭。張麗君爸爸給中央首長當廚師,縣裏的官員都想巴結。

    她們住的兩間平房座落在廠區東北角,東側、北側挨著廠區的高牆,房前長滿蒿草,蒿草上堆放著爐渣、廢鐵。剛出爐的爐渣倒在蒿草上火星在風中飛躥。黑乎乎的廠房門窗大敞,牆上刷著應景的大標語。工人帽子連著披肩,如同古代武士。化鐵的鼓風機嗡嗡吹著,提升重物的捯鏈嘩嘩響著,電焊機的弧光噝噝閃著,鍛造重件的扁擔錘山搖地動地夯著。六個陪榜的女人哪裏知道孫部長考察了幾個地方才欽定了這個風水寶地。

    2

    孫部長正在急火攻心。有消息證實,孫家的乘龍快婿、睡在自己身邊的“赫魯嘵夫”張增旺在常委會討論之前就把巴宗當“九大”代表的事上上下下作了秘密疏通,並上報了相應的材料,和巴宗一道在北京捥窟窿盜洞,得到了中央某位關鍵人物的首肯,辦得嚴實合縫。孫部長原打算抓“反革命”製造轟動效應,增加競爭籌碼,想不到竹籃打水,尤其敗在胳臂肘向外扭的自家人手裏,哪能不窩火!同時,老婆天天罵罵咧咧,說女兒跟他二影不差,學他年輕時的風流和別人搞上了,如果弄大肚子可就活現眼了;當爹的卻死氣不出。一天,孫部長正喝悶酒,被罵得心煩,竟破天荒打了老婆一個滿臉花。老婆馬蜂犢子似地找縣武裝部、縣革委會打滾撒潑,要抹脖子上吊,並揚言去北京告狀,揭他嫖老婆、打野種的老底。巴宗出麵好言相勸也無濟於事。

    別看孫部長行武出身,炸過錦州外圍的碉堡,攻過天津的解放橋,鑽過湖南的十萬大山,豪橫勇武,但就是懼內,可謂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關於他怕老婆的逸聞趣事可以裝幾笸籮,諸如頂燈、量炕沿等等民間怕老婆的笑料都加給了他,成了各縣武裝部長開會時必不可少的“下酒菜”。因此得了個雅號——武部長。挺文雅,挺貼切,武裝部的部長。他卻不以為然, “武大郎算個什麽東西!”微微一笑,胸中自有韜略。

    這幾天,他躲進招待所的院中院。牙疼,腮幫子腫得饅頭似的。疼厲害了就亂哼哼,含口二鍋頭。但堅決不去醫院,怕碰見孫韶華暴露行蹤,老婆打上門。

    悄悄接觸的隻有專案組成員。專案組由王參謀掛帥,外加幾個工代會成員。羊洪勇主動請纓,他堅決不允,認為這個小舅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是個一百斤的壽桃廢物點心。馬桂萍倒擠了進去,充其量是個看守,隻要百裏玉妝不逃跑不自殺就算功不可沒。可是,說到提審,審什麽,怎麽能夠炸開鹿砦直抵敵人心髒卻傻了眼。那些古舊書籍都是繁體字,沒有標點符號,沒有注釋,誰也沒學過,誰也看不懂。隻知孔老二“反動透頂”,一較真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另外,同樣看不明白百裏玉妝的批語;批語為行草體,特別那些草體字曲拉拐彎,如同胡亂扭擺的小蛇,頭尾勾連著,更加撓頭。曾想打退堂鼓,“算了,既然當不成代表何苦操心費力,釣魚打鳥去,活個悠閑自在,把眼睛睜得大大地專撿巴宗的漏,‘別看現在洋棒,總有踢他下巴頦兒的時候!’”可是又一轉念,“老子什麽時候見硬就迴過呀,我要他們知道馬王爺三隻眼!媽的,小小個反革命,當個敵人的炮樓端是了!”但無論怎樣晃搖的泥娃娃終有牢固的重心,便向王參謀交待:必須請個明白人,這個人必須具備三個條件:初通破爛書籍內容;看懂蛇形字體;緊跟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咬人下口狠。最後,從北京軍區某部請了位學過中文的秦幹事才解燃眉之急。把百裏玉妝弄來三四天了,可是連個前哨戰都沒打,專案組成員犯起了嘀咕;為了安撫大家,他把這叫作“不戰而屈人之兵”,實際上是無奈之舉。“老子從來沒打過這種窩囊仗!”喝口二鍋頭在嘴裏咕嘰幾下,噴向玻璃窗的一隻越冬的蒼蠅,蒼蠅被擊中落在窗台上,“挨槍崩的東西!”狠狠罵一句,似乎出了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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