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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他煺了皴,擦了手,抹了蛤蜊油,笑著說:“迴去要經常燙手,別忘了在虎口上纏膠布,幹活帶手套。把蛤蜊油揣著,每迴洗了手都抹抹,蛤蜊油能養手。別伸出手來像糞叉子!”

    抱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鮮嫩的臉頰上揉搓,心疼地吻。大滴淚珠滾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伸手給她擦淚。

    “我說的你都記住了?”她哽咽著問。

    “記住了……”他則機械作答。

    “難得一見,哭什麽!”她責怪自己,揉搓他的手說,“我想好了,等逃過這一劫就結婚!請馬大嬸幫忙租個小屋,過平安日子。我要給你生孩子。抱孩子先去你老家,讓公婆高興。我甚至連公婆怎樣高興的情景都想到了。然後去梅江,讓孩子住住我家的土樓。再去泰國曼穀,在曼穀舉行婚禮。婚禮上,給每位來賓送一包國內帶去的長城板栗,一包北京胭脂花籽,這看來很平常,可都是祖國的東西……啊,祖國!俄國人管祖國叫祖父,奧切次,英國人的祖國由母親和土地構成。祖國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我的祖先,我的親人,我的梅江,我的黃河,我的長城,我的酸棗,我的野兔,我的土樓……怎麽說到這就想落淚……讓我爸我媽坐在前麵照張全家福,可能還有一位新媽……不曾謀麵的弟弟和妹妹……照片上我穿著可體的旗袍,你穿著對襟的唐裝,雙手托著我們愛的‘結晶’。說起來真特別,抱孩子舉行婚禮!不不,不抱著,讓孩子騎在你的脖頸上……但我相信會有那麽一天。我說了,什麽都會有的,黑列巴會有的……”

    “會有的……”她哭著,笑著,比劃著,“現在我很放鬆,不再像以前那麽怕了。住院前馬開達跟我談話,我判斷,他們並沒有掌握那些東西。還記住仇廣軍一句話,‘死豬不怕開水燙’,即便他們掌握了那些東西,也沒什麽了不起,愛怎麽定性就怎麽定性,由他們折騰去。怕也沒有用,李阿姨說‘有事不怕事,沒事不找事’,既然找了事,怕有什麽用?後悔有什麽用?想開了也就沒有可擔心的了。不過倒擔心你,怕你心裏總七上八下的。”

    直覺告訴何偉雄,幹校的環境與這間病房比起來簡直有天壤之別。這裏溫馨,愜意,平和,散發出女人特有的氛芳,特有的細密,特有的情誼。而幹校的南北大炕蜷縮著一群饑渴難耐的大男人,滿屋腳臭味兒汗餿味兒,講粗話,罵祖宗,起哄打架,各懷心事,充滿仇恨,一個火藥筒隨時可能爆炸;還得羔羊似的溫順,表明無限忠誠,洗心革麵,脫胎換骨,其實都巴望盡早逃離。多麽可悲的一群!而且,改造來改造去,卻脫胎出像自己這樣一個棄兒,男不男女不女,失去了男人的尊嚴!

    百裏玉妝感到傷口發癢,側臥在床上,向著他。

    何偉雄望著百裏玉妝坐了許久,看到:她經過短時間休整越發地秀美了,並帶了幾分大膽的不可抗拒的風騷!她的身姿猶如熹微晨光裏以天穹作襯景的燕山某個段落的剪影,特別是胯部在細腰和修腿間圓潤的突起,這是用年輕女性的成熟和愛魂勾勒的孤線,任何藝術大師都崇拜終生的孤線。好一個睡美人。她的麵頰紅裏透白白裏透紅,是藝術大師用玫瑰染料在宣紙上的點染,從腮部漸漸擴展,濃淡相宜,鮮活靈動,渾然天成。玫瑰叢中的月牙湖笑意盈盈,束束生輝,似在嬌憨地鼓勵:“過來呀……”

    何偉雄明白是在唿喚自己,突然感到體內有股久違了的實實在在的東西開始蠢動,撩撥得心狂跳,血急湧,昂揚而飽滿,便怔怔地向前靠近。床前,他嗅到了多麽熟悉、多麽具有誘惑力的氣息呀,這種氣息襲襲撲麵,幾乎使他的每個細胞都在躍動,每根毛發都在顫抖,每條神經都在燃燒。他驚異。他慌亂。他不由得想起藏金洞的失意,短促強烈的焦慮和屈辱,打算退走……然而,難以扼止的誘惑和突然萌發的力量又使他勇氣大增,最終衝破“馬其諾”防線,雄獅般撲上去……

    那是自由馳騁的天地……溫馨快樂的家園……未知生命的源頭……

    但是但是,他的激情如同灶膛裏的火炭,剛扒出來就熄滅了,冷卻了,變黑了,縮成了筋骨全無的一灘死灰,於是拚力掙脫撞門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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