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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窗前,何偉雄呆呆看窗台上擺放的幾隻鵝蛋殼。百裏玉妝笑著說:“猜這是什麽?”

    “鵝蛋……”

    “知道來曆嗎?向你匯報,哈哈!住院以後,馬大嬸——幹校做飯的那位眼眉快耷拉到臉上的,結巴,馬來,馬那個來的媳婦,家住醫院後身——說醫院的夥食不好,堅持讓我倆吃她家的飯;馬大嬸慈眉善目,心腸特熱,一提我倆在幹校受苦受累就閃淚花。馬大嬸認馬潔當幹閨女,不分彼此。每迴都是馬潔先在她家吃了飯,再給我用保溫飯盒捎點來。馬大嬸知道南方人愛吃米飯,想方設法掏喚大米,單獨給我做著吃。還調著樣做菜。馬大嬸發現送鹹鵝蛋我倆來者不拒,就隔三差五送幾個。她自家養的鵝,鵝蛋都醃起來,留馬大叔迴家下酒。一來二去,一壇鹹鵝蛋差不多讓我倆吃光了。馬潔從蛋雕工藝品受到啟發,把鹹鵝蛋的一端磕個小眼兒,剛能伸進筷子,用筷子從裏邊一點一點摳著給我吃,剩下的蛋殼就用小刀刻出圖案。後來我倆一塊創意一塊畫一塊刻。刻壞了不少蛋殼,想起來怪心痛的。還準備了專用工具,你看,幾種型號的刻刀,錯刀,量尺,顏料,都是馬潔跟老師傅套近乎從工藝廠弄來的……哈哈,病房成了手工作坊了……刻好了蛋殼先在藥瓶蓋外刻上卐字圖案,蓋裏灌上蠟油,趁熱把蛋殼帶眼兒的一端偎在蠟油裏。蠟油能從蛋殼的小眼兒透進去,呈蘑菇形,等凝固了也就穩了。你薅薅,看能不能薅下來……”

    何偉雄搖晃搖晃蛋殼,確實很牢。

    百裏玉妝指著一個蛋殼說:“這是馬潔的作品,取名‘日出漁村’,太陽和太陽光線是鏤空的,小漁船、房屋、人物隻刻掉硬皮,露出裏邊的軟皮……這個也是馬潔的,取名‘母子情’,鏤刻一隻大鳥和一隻小鳥,大鳥受傷了,要死了,翅膀在流血,嘴裏還叼條蟲子,小鳥正張黃嘴丫嗷嗷待哺,取材於驢皮影小鳥找媽媽的唱段,不過同原意有了很大變化,悲愴了點。你看能不能收到以小見大,無限寓於有限、一般寓於個別、動寓於靜的效果?馬潔說,‘等幹校把我開除了就迴家當牧鵝少年馬季,刻蛋殼賣,不下海打漁了。’她說有個電影就叫《牧鵝少年馬季》,你可能看過。”

    “這個是我刻的,叫‘月沒竹梢’,靈感來自我家土樓旁的竹林。記得麽,在打穀場上,你說要感天地泣鬼神的那迴……坐到月沒竹梢……可惜畫麵上聽不到夜鳥鳴叫和犬吠的聲音……不過另外一個蛋殼倒有聲兒,叫‘水洞仙音’,取材於你講的故事。你不是說要在家鄉舉辦個神仙音樂會麽……山洞,鍾乳石,水上小船,唱客家山歌……記得麽?我琢磨,唯有聲音不好表現,怎麽才能做到此處無聲勝有聲呢?躺在床上冥思苦索,絞盡腦汁,想你當時說的意境,想中國古典詩詞的有關描寫,終於迸出靈感的火花,確定:以青山為背景,刻個岩洞口,洞口流出河水,還飛出一縷柔和的五線譜,五線譜上有兩個跳動的音符。我想,這應該是凝固了的流動。洞外有個牧童騎在牛背上,托腮側耳,手裏拿隻笛子,牧童好象在想:‘噢?音樂來自洞裏!’這使我想起了藝術鑒賞的一個常識:通過聯想和想象,在頭腦裏喚起一種形象,或者說情感意象,使每個人都能從自身的經驗中得到不同程度審美享受。這是我在雕刻前後想到的。其實藝術探求永無窮盡,何況我這個初學者,粗糙幼稚可想而知。哈,不知為什麽,在你跟前總有說不完的話,總喜歡自我表現,而且特有靈感……就像泉水向外冒。泉水泉水,你就是源頭。你看上邊還有幾行小字呢,我念念——‘洞裏笛蕭鬧,牧童拍牛到,急急向裏闖,抓耳無門票。’哈哈,你這位主辦者應該讓牧童進去,別收門票呀……哈哈,都是消愁解悶的勾當,玩的!你很有鑒賞力,提提意見。若是覺得好玩揀喜歡的帶迴去,我看就帶‘水洞仙音’吧。我倆刻了不少鵝蛋,大都讓醫護人員拿走了……”

    何偉雄捏起“月沒竹梢”呆呆地看。往事已不堪迴首。 “不能再連累她了!”他曾作出這樣殘酷的決定,同時認為對自己也是莫大的解脫。

    “你一定喜歡這個了,”百裏玉妝高興地說,“就帶‘月沒竹梢’吧。加小心,蛋殼容易破碎。”

    “破碎,是要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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