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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裏玉妝側向吐彩霞,提了提妝新被,頂著吐彩霞的腦門小聲說:“沒正形的東西……我有個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張病床是張魔床,躺在上邊就困,睡不醒。身體的各個部分跟拆散的機器零件似的,每個零件都散落在墊子上,要多熨帖有多熨貼。在幹校幹活累得上不去炕,炕涼屋冷,電燈泡照著,加上心不淨;住院以後大變樣了,徹底鬆弛下來了。剛通知我可以住院,你猜第一件事想的什麽?是睡覺,惡補原來欠下的覺!”

    “我傻吃苶睡,可不缺覺。”

    “我沒你那個精氣神,吐一宿‘彩霞’白天照樣撒歡。”

    “嘻嘻!說也是,有一陣子特別想家,作夢和我爸爸唱起了驢皮影。”

    兩人的體己話一直說到窗戶放亮。

    早飯後,護士來到病房,遞過一張紙單:“四號床的百裏玉妝調整到四樓一號,這是通知。”

    “住得好好的還要瞎折騰,別的病人搬嗎?”

    “不搬。”

    “我們不搬不行嗎?”

    “這個我可管不著,不想搬找當官的去!”

    提起搬家全病房的人都不願意,鄰床大嫂拉住百裏玉妝的手依依不舍。吐彩霞執意去理論,百裏玉妝百般不讓;說到哪都一樣,等拆了石膏天天來看大家。

    這才七手八腳搬到新病房。

    新病房裏外兩間,有衛生間,寫字台,沙發,連陪床的都有軟床。兩個姑娘糊塗了。百裏玉妝說:“姐,我這個姓‘牛’的怎麽一下子變成高幹了?”

    “姓牛的?那你叫牛玉妝好了,對,我叫牛潔……管它牛不牛鬼不鬼蛇不蛇神不神呢,哪黑哪住店,有別人住的就有我們姐妹住的!也興許人家看你是個大學生,漂亮,特別關照。”

    “我覺得必有緣故!”百裏玉妝說,似乎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不管緣故不緣故,先睡睡軟床。”吐彩霞說著四腳拉岔嘭地仰在上邊,“哎呀,好舒服!”

    之後幾天,除了馬大嬸來過一趟,醫護人員按時查房送藥,吐彩霞外出幾次,一切如常。

    大約第四天下午,吐彩霞一邊哼唱驢皮影一邊給百裏玉妝砸核桃,聽外邊有動靜,悄悄影在門後。

    張增旺提隻小網兜,輕輕敲門,從門縫探進半個禿頂,向上挑黑眼仁,黑眼仁貼上眼皮定了定移了移,這才把網兜舉在前麵,輕手輕腳進門。可是,剛跨進一隻腳,發現裏邊有雙大眼睛麵對麵盯著,嚇一跳,懵住了。

    “噢,你……”張增旺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麽好。

    “噢,你……”吐彩霞幾乎同時說,乜斜嘲諷的大眼眼,似笑非笑,“今天刮的什麽風,刮來個和尚!怎麽不帶木魚使勁敲呀……不跳牆了……是不是摸錯了地方,這可不是尼姑庵呀!”

    “少作踐我!衝你我才不來呢,哈哈……”張增旺黑著臉狠狠地說,勉強笑笑,向裏屋走。

    “等等!”吐彩霞張胳膊橫在麵前,“貴僧可別亂闖,找誰?這裏沒有你要找的人……”

    “幾天不見嘴還刀子似的!我看病人——百裏玉妝!快躲過去!嬉皮笑臉,貧不貧!早知道你在這我才不來呢!”

    吐彩霞方才放行,向裏屋喊:“百裏……送尼龍襪子的來了!”

    “你就作踐我吧,嘴損吧,大板丫頭非臭家不可!哼,臭家都沒人不要!”

    “做夢去吧……”

    吐彩霞和張增旺來到裏屋。張增旺見百裏玉妝正睡覺,打石膏的腿墊隻枕頭,躡手躡腳坐在沙發上。

    吐彩霞給張增旺倒了杯開水,坐在茶幾對麵。

    張增旺過早謝頂,皮膚白晰,單眼皮,長瓜臉,中等偏上個頭,稱得上帥氣;雖然禿頂,自認是聰明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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