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這一天,因著簡親王次媳迴門遇刺一案,原本熱鬧祥和的年節變得詭異了起來,京城很多皇親貴族,高官大員都誠惶誠恐地縮在家裏不敢隨便出門,一是怕又遇到奸兇之途行那搶劫刺殺之事,夫人小姐們都不敢出府,該走的親戚也都不走了,隻是派個下人互送節禮,以示親近。這第二麻,便是太子首次用雷霆手段抓了一大批六品以上的官員去大理寺受審,首當其衝的就是順天府伊和九門提督,這兩位肩負京城安守之職,卻在大節裏玩忽職守,懈怠瀆職,致使皇親貴戚生命得不到應有的保護,其次當然是要連累他們的上司以及相關部署衙門,如此七七八八一查,隻要稍有關聯的就被連帶,竟在兩日之類,鎖了八名官員之多。


    有意思的是,這些人,要麽便是與寧王爺走得親近,要麽便是屬裕親王所轄,其中兩位還是當朝太尉手下的關鍵人物,太子與簡親王一起,先是以輯兇查案為名,後來,有些人與此事實在毫無牽扯,便將他們平日裏或貪或行賄,或縱子作惡,或欺壓百姓……林林總總的羅織了不少罪名,將這八個位居要職的官員一並處置了,或貶或抄家或流放,一下便將寧王與裕親王那幫子聯合起來的勢力削弱了不少,真正達到了斷其枝節的目的。


    而在這一審案過程中,太子與簡親王的關係比之過往更進了一步,太子妃在初三這一天不顧身懷有孕,親自蒞臨簡親王府探望錦娘病情,宮裏除太後與麗妃娘娘,叫得上名的主子幾乎全都表達了自己的關懷之情,一時,錦娘夫妻倒成了親貴們口裏的香餑餑,這是最讓二老爺和冷華堂幾個始料未及的。


    而最巧的便是,九門提督趙懷古竟然是二太太的親族。


    京城原分內外二城,內城是皇宮和皇親貴族及二品以上大員集居之所,外城才是百姓雜居之地,九門提督掌管內外二城的安保,尤其內城更是重中之重,就是在平日裏,也不得有半分懈怠,何況年節時分,更應該嚴防才是,而那一群江湖殺手,竟然在內城如此肆無忌憚的行兇,而且策劃周祥嚴密,整個案件發生多時也不見有半個巡查的衙役和守城兵士出現,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是有內鬼勾結作案,有人故意放水,或者說,是暗作配合行事,才使那起刺殺變得如此順利,若非簡親王府事先便有防衛,隻怕那日當場再無活口留下,所以,簡親王當日便直指九門提督與順天府伊嚴重失職,太子也正要趁機打壓異已,培植親信,當然更會配合簡親王行事。


    在嚴刑之下,趙懷古之部下終於供出,趙懷古與西涼人有勾連,那群行刺者其實全是西涼高手,太子聽得大喜,此事不止是一件小小的刺殺,而是通敵判國的大罪,一查之下,更是不肯放手,隻想再深挖出更大的蛀蟲出來。


    但可惜的是,當日正要再審趙懷古,他卻莫名地在牢中服毒自盡,好不容易挖出的一條線索就此斷了,讓太子好不氣惱,盛怒之下,下令以通敵叛國之罪,誅趙家滿門,而更多越氏親族牽連在內,因此上,京城姓趙的,或與趙家有關節的,全都成了驚弓之鳥,夾著尾巴,連大門都不敢再出,而二太太的娘家父母兄長當然也被牽連在裏,二太太因著是出嫁之女,又是簡親王親眷,又有裕親王力保,才免去一劫。


    這一切,錦娘都是躺在床上知道的。


    連日來,因著來探病的客人太多,王妃是忙得腳不沾地,卻仍是讓錦娘與小庭小兩口好生休養,來了客人,也盡量不驚動他們二位,就是太子妃來了,也隻是在錦娘處稍坐,見錦娘身體無恙後,便起駕迴宮了,大量的良藥補品堆滿了錦娘的小庫房,讓張媽媽和豐兒幾個大忙乎了一陣,隻是這樣倒是讓秀姑和四兒幾個受了惠,平日裏難得一見的療傷聖藥,這會子便像不要錢似的,全往她們身上堆。


    錦娘第二日便去了秀姑屋裏,秀姑因著傷勢太重,一直昏迷著,又高燒不止,大半個身子纏得像個木乃伊,看得錦娘就直掉淚,綠柳倒是機靈得很,自秀姑救迴後,就一直守護在秀姑床前,忙上忙下,端茶送水,小心服侍著秀姑,讓錦娘見了很是欣慰,又賞了她不少好東西,給她做添箱,喜貴也陪在秀姑身邊,兩人一同服侍秀姑,感情也在逐漸升溫之中。


    這日錦娘又去看秀姑,見秀姑還是暈著,便問綠柳:“可曾蘇醒過?”


    “迴二奶奶的話,昨兒晚上醒過一迴,直嚷嚷二奶奶的名字,燒倒是退了,您看,今兒總算不燒了,應該過兩日便會醒吧。”綠柳給錦娘行了禮後,便站在一旁,拿了帕子給秀姑擦臉,一臉欣喜地對錦娘說道。


    錦娘聽了自然很高興,接過綠柳手中的帕子親自給秀姑擦著,想起那日她擁自己在懷裏,用柔弱的身子緊密的護著自己,還有,她清醒時說的最後一番話,這幾日全總在錦娘耳邊瑩繞不絕,擦著擦著就忍不住掉淚。


    這時,喜貴端了藥進來,見二少奶奶在,正要避,錦娘見了便道:“喜貴哥哥,藥給我吧,咱們打小兒就在一起的,不興那些個講究,你……就在這裏陪著秀姑吧。”


    喜貴聽得一怔,忘了羞怯,激動地看著錦娘,嘴裏囁嚅道:“四……四姑娘,你……你又叫我喜貴哥哥了?”


    錦娘聽得更是心酸,腦子裏幼時的迴憶這幾日時時浮現出來,那時,自己雖是小姐身份,卻一直吃不飽,穿不暖,四姨娘那會子時不時的就跟了大老爺出征在外,有時半年才迴一次家,若不是秀姑和喜貴護著,這個身體怕也早就作了古了,那時,大幾歲的喜貴總會將好不容易得來的燒餅多分自己一半,總在遇到二姐欺負時,用小小的身子檔在自己的身前,任那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咬著牙,楞是一聲也不吭……


    “我最近記起好多小時候的事情,對不起,喜貴哥,錦娘忽略了你。”錦娘流著淚對喜貴說道。


    喜貴聽了眼睛也潮了起來,抓了袖子去試淚,點了點頭道:“不怪少奶奶的,奴才……一直沒用,總是沒什麽本事,也不能給少奶奶長臉,少奶奶,您快別再叫奴才哥哥了,一會讓別人聽到了不好。”


    錦娘哭著搖頭道:“不怕,昨兒我跟王妃說過了,就認你做義兄,給你脫了奴籍,以後,你再也不是奴才了,那間鋪子若是做大了,就分一半股份給你,你……一定要好好做,好好孝敬秀姑。”


    喜貴一聽大喜,跪下就要給錦娘磕頭,錦娘忙過去扶住他,“少奶奶,這……這不合適的,奴才怎麽有資格做少奶奶的義兄,您……您隻幫奴才脫了奴籍就是,奴才絕沒那個膽做您義兄的。”


    綠柳也是聽得了怔狂喜,沒想到自己無意間還真撿了個寶,二少奶奶是何等身份啊,簡親王嫡媳,喜貴若真被二少奶奶認作了義兄,那自己不也是飛上了枝頭了麽?就算算不得鳳凰,那也是隻喜雀呀,從此喜貴便是二少爺的大舅子了,比起做主子的姨娘通房,那可要強多了,喜貴又年輕俊秀,最重要的是實誠,好拿捏,就是秀姑也是個心善的,而且,還有半間大鋪子作家產……那自己以後不也成了主子奶奶麽?


    她見喜貴還在推辭,忙走過去和他一起跪了下來,一隻手便繞到喜貴身後去,使勁擰了喜貴一把。


    喜貴身子一僵,臉就紅了起來,畢竟兩人還未成親,如此親熱之舉還是頭一迴,喜貴有點不適應,不過,心裏卻是歡喜的,他也知道綠柳的意思,隻是……娘還沒醒,這事怕是還要娘應了才成呢。


    “你們起來吧,等秀姑好了,咱們就擺兩桌,請些親朋來慶賀一下,也不用迴孫家說什麽,你以後隻是我一人的義兄,不關孫家什麽事。”綠柳的小動作錦娘隻當沒看見,這也是人之常情,隻願自己將喜貴的身份抬起來後,綠柳會真的改邪歸正,會用心地對待秀姑和喜貴兩個,好生過日子就好。


    喜貴終是抑不住心中的狂喜,天上突然掉了餡餅,咂得他腦袋都暈乎了,被綠柳又碰了碰後,高興地點了頭,這事就算這麽定下來了。


    錦娘又看向綠柳道:“那日秀姑原是要去你家提親的,隻是遇到這號事,倒是耽擱你了,明兒我便派人去你家給喜貴哥哥提親,也免了你的奴籍,你可要好生侍候秀姑才是,若讓我再發現你心思不良,你可小心著,我會讓喜貴休了你,重新聘一個大家小姐迴去。”


    一番話恩威並施,讓綠柳聽得心驚膽戰,既喜又憂,忙不迭地給錦娘磕頭,連連應是。


    錦娘又看了眼昏迷著的秀姑,便起了身,得去看看四兒了,那日四兒失血過多了,養了幾天,也不知道醒了沒。


    剛走到門口,綠柳突然叫了聲:“少奶奶,奴婢還有下情容稟。”


    錦娘詫異地迴頭,就見綠柳向自己跪爬過來,喜貴也是一臉莫名地看著綠柳,不知道她要做什麽,生怕她還要提什麽過份的要求,急得一臉是汗的在後頭扯綠柳。


    綠柳對著錦娘就拜,連磕了好幾個頭,錦娘看著就皺了眉,冷然地說道:“你有什麽話就直說了,我若是能辦的,一定幫你辦了。”


    綠柳聽了便抬起頭來,一臉的愧色,鼓起勇氣對錦娘道:“奴婢該死,奴婢求少奶奶饒恕奴婢的罪過。”邊說邊自懷裏拿出一個小包來,雙手呈向錦娘。


    錦娘也不去接,隻問:“這是何物?”


    “毒藥,二太太給奴婢的毒藥,奴婢進府沒多久,二太太就將這包毒藥給了奴婢,讓奴婢侍機給二少奶奶下毒。”綠柳低著頭,不敢看錦娘的臉,哭泣著說道。


    “你說你進府沒多久二太太就給了你?那怎麽可能,那會子二太太應該不認識你才對啊。”錦娘疑惑地問道。


    “少奶奶有所不知,二太太與大夫人原本就是手帕交,她們又是遠親,打小兒關係就好的,奴婢被大夫人送給少奶奶之前,大夫人就囑咐過奴婢,進府以後,便要聽從二太太的吩咐……您也知道,奴婢的父母親人全在孫府裏,在大夫人手裏討生活,奴婢不敢不聽大夫人的話,所以……”綠柳哭著解釋道。


    原來如此,大夫人可還真是死性不改,自己嫁了她也不忘要埋幾顆炸彈來害人,隻是……


    “那你為何一直沒有下手呢?你完全可以在藥裏下毒的啊?”錦娘仍是不解地問道。


    “奴婢也不是傻子,二太太心思太毒,要害二少奶奶不說,同時也沒將奴婢幾個的命看著眼裏,奴婢若真聽了她的,在您進府沒多久時就給您下了毒,您真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些服侍您的身邊人,還不得個個都被活活打死去?奴婢也不敢完全不做,隻是一直拖著,說找不到機會,但又怕大夫人在家裏害奴婢的親人,便隻在您藥裏動了一些手腳,能讓您不孕,也算是給大夫人和二太太交差了。”綠柳低了頭,話卻說得很合情理,看來,她還真是個有腦子的,隻是,一直沒用在正途上,以後,若她真改了,保不齊還能助了喜貴一臂之力呢。


    錦娘聽著不由喟歎,如二太太之流,一直隻拿奴才們當狗一樣的使喚,將他們的命視如草芥,但人心都是肉長的,善惡到頭終有報,綠柳方才雖說是在一番猶豫衡量下才決定要合盤托出此事,但又何嚐不是被自己與喜貴秀姑之間的主仆真情給打動了?自己生活在這個陰暗邪惡的王府裏,雖說步步驚心,時時危機,但一直仍保有一顆善良的心不改變,或許,二太太之流會覺得自己軟弱可欺,但是,向自己身邊靠攏的人卻越來越多,終有一天,自己要將整個王府淨化,變成一個美麗幸福的大家園。


    接過綠柳手裏的藥包,錦娘放在鼻間聞了聞,發現與玉兒小弟所中之毒氣味有些相似,便收了放進自己的袖袋裏,對綠柳道,“今日之事你再不可對任何人說,你且仍與二太太保持聯係,看她還有沒有進一步的行動讓你執行,這藥包我先拿走了,好生侍候著秀姑。[]”


    綠柳沒想到二少奶奶聽完自己這一番話好竟是如此反應,完全沒有生氣和要處罰自己的意思,心裏又是一陣狂喜,看來自己又壓對了一次,以後二少奶奶隻會更信任自己,將自己也納入她的護衛之下……越想越開心,綠柳又連連向錦娘磕了幾個頭。


    錦娘也沒扶住她,隻是深深地看了一旁的喜貴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四兒自那天被救迴後也一直昏迷著,冷謙連著幾天來看她,一直徘徊在門口也不好意思進去,每次來便送了一些傷藥補品過來,敲了門,也不等裏麵的人出來,放下就走,急得服侍四兒的鳳喜直跺腳,沒見過這樣的,明明心裏就是惦記得要死,偏生拉不下麵子,不肯進來親自看四兒一眼,冷冰冰的,連句問候也沒有,虧得四兒昏迷之中,時不時的還會叫兩聲他的名兒呢,真真為四兒不值。


    錦娘這幾天就聽鳳喜在叨叨這事了,但她每次來,都沒碰到冷謙,今天她特意先去了秀姑房裏呆了一陣,再偷偷地挨著牆角往四兒屋裏走,果然便看到冷謙如一座移動石碉一樣,在四兒窗前徘徊的身影,手裏拿著一包不知道是藥來是首飾的東西,正要抬手敲門,錦娘突然自屋角走了出來,狀似無意地說道:“阿謙,你也來看四兒嗎?怎麽不進去,昨兒聽鳳喜說,四兒好像醒了呢。”


    冷謙聽得一震,轉頭看是錦娘,臉就紅了,其實,他剛才也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邊來,但他以為是路過辦事的丫環婆子,便沒怎麽在意,沒想到二少奶奶今天是這會子來了,臉上立即就有點掛不住,生怕二少奶奶又來個一級碎碎念,又來打趣他,放下東西低了頭就要走。


    錦娘忙道:“昨兒還聽鳳喜說,四兒一醒來,看不見某人,立馬就哭了,太醫可是說了,四兒原就失了血,若再鬱氣傷心,那就會留病根的,哎呀,可憐的四兒,全是為了我啊,若不是為了救我,她也不會傷成這樣子,可憐還沒個人真心疼她,打小兒又死了親爹親娘,孤苦零丁,受盡苦難,心裏還老牽掛著別人,擔心他元氣受損沒有恢複,會不會去看她,是不是嫌棄她隻是個奴婢出身……”


    冷謙被錦娘說得臉脹得醬紫,也不敲門,拿起東西推開門就往裏闖,裏麵鳳喜正在給四兒換藥,突然見冷謙像個鐵柱子似的闖了進來,嚇得手一哆嗦,忙將被子蓋住四兒的肩,嗔道:“我的天,冷大人,您今兒是魔症了吧,平日裏求您都不進來,這會子門都不敲就闖來了,你是要嚇死奴婢呢。”


    冷謙被鳳喜說得嘴角直抽抽,剛才他眼尖,一進來正好看到四兒露在外麵的一截雪白的肌膚,和那赫人的傷口,雖然隻是春光乍現,但卻讓他整個身子一激淩,心跳驟然加速,慌忙移開了眼去,一轉頭,卻看到錦娘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一時更不自在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筯結反了,被少奶奶一念叨,就不管不顧地衝進來了,看吧,正好又給少奶奶找了話頭來排喧了。


    “鳳喜呀,阿謙可是特地來看四兒的,你這是說什麽話呢,看把咱們阿謙給說得,快要找地洞鑽進去了,你仔細四兒好了說你欺負了阿謙呢,會揭了你的皮去。”果然錦娘就開口打趣了。


    冷謙原本就脹得醬紫的臉開始發黑了,鳳喜看著就掩嘴笑,對錦娘道:“哎呀,少奶奶,奴婢錯了,奴婢不該說冷大人的呀,呃,正好四兒姐姐的傷要換藥,少奶奶,咱們出去吧,讓冷大人幫著換,冷大人可是武功高手,這樣的刀傷他比奴婢更在行呢。”


    錦娘聽了差點沒笑出聲來,依言道:“嗯,好,我也就來看看四兒,她如今有更好的人照顧著,那我也放心了,明兒再來吧。”說著,也不管冷謙是什麽臉色,拉了鳳喜就往外走。


    冷謙一臉尷尬地站在屋裏,一時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合禮數,正不知如何是好,床上的四兒就輕哼了一聲,皺著眉頭想翻身,冷謙一看她就要壓住傷處,心裏一急,大步便走了過去,隔著被子將她輕輕按住。


    四兒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模模糊糊地看著眼睛這張冷硬的俊臉,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晃如隔世一般,顫抖著伸出手來,想要觸摸冷謙的臉:“你……你怎麽在這裏,我……是在做夢麽?”四兒虛弱地說道。


    冷謙心一緊,伸了手去想要抓住她的手,卻又停在了半空,四兒清醒了些,看他抬了手,卻又想縮迴去,嘴角就帶了絲苦笑,對冷謙道:“我……沒事的,快好了,聽鳳喜說,冷侍衛天天送了藥來,奴婢在此多謝了。”


    她的話突然變得客氣有禮,卻帶了絲淡淡的疏離,讓冷謙的心一陣抽痛,劍眉不由自主的就皺了起來,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我給你換藥。”說著就去揭四兒的被子。


    四兒嚇了一跳,臉立即就紅了起來,縮了手就想去扯被子,“你……你個木頭,男女授數不清呢,你……你發什麽神經。”誰知一急,卻扯痛了傷口,不由咬了牙一呲,深吸了口氣。


    冷謙嚇得立即放開了她的手,另一隻大手卻仍向她肩頭的被子揭去。


    “你魔症啦,你……快走開,你……”對著這樣的冷謙,四兒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了,急頭白臉的,隻想大聲叫人進來就好。


    “我娶你!”冷謙冷冷地對四兒說道,錦被已經被拉開,四兒瘦削的肩膀就暴露在空氣裏,肩頭半尺來長的傷口看著觸目驚心。


    四兒卻被他那三個字驚得目瞪口呆,早忘了他在做什麽,癡癡地,不可思議地看著冷謙,半晌才道:“你……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冷謙見傷口上的舊藥已經被鳳喜拭淨,便拿了自己帶來的藥給四兒細細地抹上,又拿著床邊的白紗布準備給四兒纏上,但這樣就必須的將四兒的肩膀托起來,當然就得……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小心地伸出大掌向四兒的頭抱去,光一觸到那細膩光滑的肌膚,他便感覺後腦一陣急麻,像是被灼燙了一樣,手下意識地往迴收,四兒清亮的大眼如蒙了一層水霧,雙頰染上一層豔麗的雲霞,聲音細如蚊蠅:“你……你方才說什麽,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你……還是出去吧,今兒這事,我不會說出去的,隻當……隻當沒有發生過就好。”


    冷謙聽得一震,冷冽的眸子裏就含了一絲怒色,更帶著一簇閃動著的火苗,大手一勾,將四兒的頭輕輕捧起,強抑著身體裏那股奇異的波動,板著臉,輕柔地將那白紗一圈一圈地細心纏好。


    兩人離得近了,冷謙的唿吸噴在四兒的肩上,熱熱的,帶著強烈的男子氣息,四兒感覺自己的心跳急速加快,似乎要自胸膛裏蹦出來一般,垂了眼,再也不敢看冷謙一眼,一向爽朗潑辣的她如今也變得羞不自勝起來,冷謙不由看怔了眼,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來的話仍是硬梆梆的:“我娶你。”


    四兒再次聽到了自己想要聽了,心內一陣激蕩,頭都有點暈了,抬了眼眸,紅唇微顫,羞怯地說道:“我……不配的,我隻是個奴婢,你是大官,我們……”


    “我娶你,管你是什麽身份,我曾經也是個棄兒,嫌棄你,就是嫌棄我自己。”冷謙的話冷硬得如他的氣質一樣,不帶半點溫情,卻讓四兒如聞仙樂,世上最美的情話也比過冷謙的這幾句,四兒的心忽地就飄了起來,如墜五裏雲間,甜蜜得快要冒泡。


    一直就自卑,怕冷謙看不起自己,不敢奢望這份感情能得到迴報,而且,兩人身份相差太遠,她害怕那隻是自己的妄想,畢竟沒有哪一個正經的六品官員會娶一個卑賤的奴婢為妻。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但感情就是如此,看對眼了,就有了,藏也藏住,壓也壓不下,隻能常常偷眼看他……偷偷關心著他,還好,他不是木頭,他……心裏也有她的,而且,最難得的,他竟然對身份高低不屑一顧,就三個字,便將他們的終身給定了下來,叫她如何不幸福,不開心,不流淚……


    看到她流淚,冷謙伸了手去笨拙地幫她擦拭著那晶瑩的淚珠,難得放輕了聲音道:“你……可有家人,我讓少奶奶去你家下聘,等少爺從南方迴來,我們就成親。”


    四兒喜不自勝,一把反握住他的手,大膽地看著他道:“我無父無母,我也不要三媒六聘,隻是,我不做妾,你若讓我作小,我寧願不嫁。”


    冷謙聽了便冷冷地說道:“大小都是你,以後不會再添人,作妾作妻都由得你。”


    四兒聽得狂喜,顧不得肩傷,伸了手就捧住冷謙那張冷硬的臉,放肆地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冷謙整個人立即石化。


    錦娘拿著綠柳交給自己的毒藥,和玉兒家的那份解藥一起,叫張媽媽到了內堂,將兩包藥粉都交給了她:“媽媽,這事隻能托付給你了,盡快幫我查一查,看看這藥是不是由西涼來的。”


    張媽媽接過後,便了然地放進了袖袋裏走了。


    錦娘迴到屋裏,卻沒看到冷華庭,不由找了一個圈,出來問豐兒,豐兒很是詫異地道,“才還在的,哎,輪椅也不見了,是不是去了王爺的書房?”


    錦娘一聽也是,看窗外天色也暗了,想著怕是與王爺淡什麽事去了,便沒放在心上。


    卻說冷華庭,吃了劉醫正給的補元氣的藥後,又休息了兩日,果然不止是功力恢複,還大有長勁,這晚趁著錦娘沒在,便穿了一身夜行衣,帶上麵具潛出了王府。


    但他沒有走遠,而是直接去了東府,跳上東府的屋頂,撥開二老爺家屋頂的一塊瓦片,向下看去,這裏正是二太太的臥室,二老爺背著手在二太太屋裏走來走去。


    二太太正坐在床上淌淚,拿了帕子拭著:“……我爹娘和父兄全都入了大獄,你得想法子救他們一救才是。”


    二老爺煩燥地停了步子,對二太太道:“你呀,也不想想,沒有查到我們身上那已經是萬幸了,這事別人躲還來不及呢,怎麽還主動去挨,那不是找死麽?”


    二太太聽了便氣:“你莫要忘了,這些年來,我娘家可沒有少幫助過你,不然,你也到不了現在這地位,就算……就算你有外緩又如何,你一無爵二無財,想要成事,根本就是妄想。”


    二老爺聽了便無奈地說道:“你明兒先去探下王嫂的口氣吧,若王兄肯放過大舅一家,太子就不會再追究的,就怕王兄不肯啊。”


    “那個孫錦娘也太過命大了,十幾個西涼高手圍攻也沒能殺死她,毒也早就使了人過去了,她怎麽就沒死呢,鬧得現在,皇上和太子都將她看成個寶一樣的供著,再動手,隻怕更難了。”二太太惡狠狠地說道。


    “也不過是讓她多活些日子罷了,你不是說使了人給她下毒嗎?怎麽還沒動手?”二老爺聽了也是一臉陰戾之色,問道。


    “那丫頭先前被關起來了,這會子才出來呢,原想著她怕是難以成事了,沒想到,竟讓那小賤人的奶娘收了做媳婦,看來,過不了幾日,她就有機會下手了。”二太太那雙清冷的眸子裏就射出如母狼一樣的眼神來,仿佛立即就要將錦娘生吞活剮了一般。


    聽到此處,冷華庭再也難抑心頭之火,自屋頂上輕輕地躍下,隻是刷刷兩下,便將守在二太太屋外的兩個婆子點暈,在門外敲了兩下門。


    二老爺聽了詫異地問道:“你外何人?”


    冷華庭也不答,隻是繼續敲著,二太太眼睛一亮道:“會不會裕親王府來人了?如今也隻盼著裕親王爺能幫我們一把了。”


    二老爺聽了便去開門,門隻打開了一扇,一柄冰冷的軟劍便向他攻來。


    二老爺一驚,立即一個閃身,偏過身子,躲過了那一擊,定睛細看,竟然是上迴見過的蒙麵人,不由大喝道:“你是何人!”卻也立即自腰間抽出一柄軟劍來,向冷華庭攻去,招招陰狠,每一招不是向著雙眼,便是向著跨下進攻,冷華庭巧妙地躲閃著,他料定二老爺不敢唿人來救,應為一喊便會驚動府裏的暗衛,那他身懷武功的秘密便會泄露出去,所以,也一樣招招都是致命的打法,卻又並不使出全力,隻在將二老爺引出門來,二老爺卻是很狡猾地邊打邊退,一時兩個便打進了屋裏,二太太嚇得就想退到了立櫃後頭去,怕那兩人一個不小心,便招唿到自己身上了。


    冷華庭隻待二太太一動,猛地一個飛身到了二老爺的頭頂,一劍直衝而下,向二老爺頭頂直刺下去,二老爺身子靈巧的一扭,迎劍向上,兩柄長劍便在空中擊出了朵朵劍花,說時遲,那時快,冷華庭在向二老爺出招的同時,手中銅錢激射向二太太四肢關節,隻聽一聲慘叫,二太太直直地摔倒在地,二老爺心中一驚,劍招便不如方才嚴謹,挽了一個劍花才堪堪將冷華庭遞過來的軟劍架住,冷華庭趁機向門外一縱,躍上院中的大樹,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二老爺也不再追,氣急敗壞地跑到二太太身邊,就見二太太雙手雙腳的關節全被擊得粉碎,筯脈也斷了,他將她抱到床上,忙托起她的一隻手,看看是否還能接合關節,但細看之下,心中大痛,那人竟是將二太太四肢全廢了。


    而二太太此時已痛暈了過去。


    冷華庭幾個起落便潛迴了自己書房,在書房裏將衣服換好,又坐迴輪椅上,迴了自己屋裏。


    張媽媽辦事很快,不到半個時辰便將那毒藥又拿了迴來,告訴錦娘道:“此兩種毒藥都是西涼的,我那口子在西涼呆過,因著香料與毒藥關聯很大,因此對毒藥也很有研究,他曾在西涼見過這種毒藥的。”


    錦娘聽了便點了點頭,對張媽媽道:“不知你家男人如今在何處當差,不如也到我這院裏來吧,請他專門給我們製香也好啊。”


    張媽媽聽了便笑了起來,對錦娘說道:“倒不是王爺不用他,隻是他有些厭倦了製香,不想再做老本行,如今情願在二門處守門呢。”


    錦娘聽了很是震驚,張媽媽的丈夫定然是個人才,王爺怎麽會舍得不用他的?不由疑惑地看向張媽媽。


    “二少奶奶您也別問,有好些事情,奴婢也並不知道的,奴婢家的那位是個悶嘴葫蘆,他不想說的事情,誰也逼不了他,他情願隻做個門房也不願再去製香啥的,奴婢也沒辦法,隻能依著他了。”張媽媽有些無奈地看著錦娘說道,眼裏卻是帶了一絲希翼和期待,錦娘看了心中一動,對張媽媽道,“哪一天,我和二少爺去張媽媽屋裏坐坐去吧。”


    張媽媽聽得眼睛一亮,也不客套,福了福對錦娘道:“隻是奴婢那屋子太小,隻怕會得罪了二少爺和二少奶奶。”


    錦娘便笑道:“您隻要沏杯香茶給我們就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早點迴去休息吧。”


    張媽媽便笑著退了出去。


    錦娘一轉身,便看到冷華庭自已推了輪椅進來了,不由一怔,又想起此時阿謙還在四兒屋裏呢,掩了嘴就笑了起來,過去將他推進了裏屋,豐兒和滿兒兩個要進來服侍,錦娘擺擺手道:“算了,你們歇著去吧,我來服侍相公就好。”


    關好門,錦娘便將那兩包藥拿了出來,正要說話,冷華庭道:“使個人去,將綠柳關起來,娘子啊,你總是心軟,那個人怕是二嬸子裏在你身邊的棋子呢。”


    錦娘聽得一怔,沒想到他們兩要說的是同一件事情,隻是不知道他又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呢,將手裏的藥對他麵前一遞道:“不用抓她了,她今兒將事情全跟我說了,連二嬸子給的藥都交出來了。”


    冷華庭聽了就眯了眼,一把揪住她的鼻子道:“你又用了什麽法子讓她開的口啊,不會又做了什麽好人,讓她感動了吧。”


    錦娘被他捏子鼻子又癢又酸,嗡聲嗡氣道:“哎,我也不是要對她好啦,是她自己要說出來的,我又不是神仙,哪裏知道她會是二太太的人,我原是打算著將她嫁給喜貴後,打發他們去外麵住的,可沒想到,她今兒全自己招了,還把藥也拿了出來,看來,好人還是有好報的呀,相公。”


    冷華庭聽了無奈地鬆了手,一把將她扯進懷裏,輕敲著她的額頭道:“你不給她處,她又怎麽會說出這一些來,不怕更使你厭惡她麽?”


    錦娘聽了便嘟了嘴道:“我就說要認喜貴做義兄呀,也許正是這樣,讓她權衡了利弊,看清了形勢,覺得還是投誠比較實在,所以,對交了這毒藥啊,哦,相公啊,這毒藥我可打算明兒用在該用之人身上去哦。”


    冷華庭一聽這話便來了興致,放開她道:“說說,怎麽用?用到誰身上去?”


    “當然是用其人之道還治其身,這藥不是隻有東府才有的嗎?二嬸子不是想要毒死我麽?那咱們就讓二嬸子嚐嚐這藥的滋味吧,嗯,也不知道會不會立即致命呀,得下少了點,最好是能鬧起來,讓太子殿下也對東府關注起來才好呢。”錦娘微笑著對冷華庭說道,她深信,自己這次遇刺一定與二太太有關,煙兒剛送信來說二太太與江湖人有勾連,很快自己便被江湖人刺殺,哪有那麽巧的事情,秀姑血肉模糊倒在血泊之樣的樣子時時的刺痛著她的心,她是心軟,但那也要看是對什麽樣的人,如果敵人太陰險惡毒,她也會用同樣的法子去對付她們的。


    冷華庭聽了便笑了起來,伸手捧住錦娘的小臉,在她額頭親啄了一下,妖豔的鳳眸漆黑如墨,心疼將她擁進懷裏,聲音裏帶了一絲愧疚:“娘子,對不起,讓你受苦了。”他真希望,她一直是那個單純又善良的女子,但又害怕她太過單純而被惡人所害,是他無用,給不了她一片純淨的天空,讓她小小年紀便不得不用盡心思去謀算……


    錦娘聽得心裏一酸,輕輕地錘了一下他的背,故意笑道:“又說傻話,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努力,一起麵對的嗎?不過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隻要保持著咱們的本心本性不變就成了,咱們也不是傻子,不還手,便會死,做這一切不過是自保而已啊,算不得狠的。”


    冷華庭聽了便點頭笑了,將頭枕在她的肩上問道:“你準備如何作呢?”


    錦娘聽了半挑了眉,故作輕佻地伸手挑著他完美的下頜,斜了眼看著他道:“山人自有妙計!”


    冷華庭了便將她攔腰一抱,幾步走到床前,府了身壓住她,十指張開,作勢便要胳肢她,“說不說,不說我可要動手了哦。”


    錦娘最怕癢了,忙扭著身子就想逃,冷華庭按住她的雙手道:“你的計劃怕是要變一變了。”


    錦娘聽得一怔,揚了眉道:“為何?你都不知道我要怎麽做呢。”


    “因為二嬸子的手腳全被我廢了。”冷華庭冷冷地說道,眼裏露出一絲報複後的快慰,他今天原隻是想探聽一些消息的,想知道,究竟誰主導了刺殺錦娘的事情,一聽之下,便大為光火,加之又存了試探二老爺功力的心思,如是幹脆出了手。


    二老爺果然武功了得,功力怕是比冷華堂還要深了幾層,自己與他過了近百招,也沒討到多少便宜,若非自己使詐,怕是還難以傷到二太太,看來,自己的功夫還得勤加苦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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