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罷,他終於明白過來為何永書的膽子會日益漸大,定是往常沒少在如今晚這般情形之下鍛煉,不得已漸漸練出來的。


    夜幕之下,犬牙交錯的簷角彼此彼伏,雲堆大街處的一間商鋪後門,悄然進入一抹身影,靈巧地穿過後院,直至廂房。


    廂房燭火高照,端莊冷然的郭氏閑情地挑著燈,將如豆大的火光挑大了些,頭也沒迴地問道:“走了?”


    “坐著船靠近的那兩位走了,分頭坐著馬車走的,四周似是還有些動靜,卻是不明。”她是郭氏自娘家帶來的陪嫁武婢,乃是郭氏的心腹,答到此處不明問道,“奶奶,那兩位是誰,咱們不查查麽?”


    郭氏迴過身一笑,眉宇間的英氣肅穆隨著這一笑,被帶得柔和了幾分:“她們是何人,於我而言無關緊要。緊要的是,秋姨娘既然不好好待在府裏,非要海闊天空地折騰,做為主母,豈能不隨了她的意?”


    武婢沉默了兩息,道:“秋姨娘已經神智不清了……”


    “那是她作死!”郭氏眉一堅眼一橫,眸中迸發出寒光來,“她若好好地苟活著,我倒也沒理由要了她的性命,外人的手一時半會兒也伸不了那麽長。她倒好,非得自己折騰自己,既是她想瘋魔,借著此病脫離府中,那我自然得幫她如願!”


    “那兩位的其中一人似乎一開始是想要取秋姨娘性命的,後來不知怎麽的竟是未能下手。”武婢是將門家生子,自小習武,又被培養著侍候郭氏此嫡小姐,除了有身手,人也機敏。


    “大約是有所考量。”郭氏也是沒想到,她本以為這會兒武婢探聽迴來,定然是能給她帶來秋絡晴已死的結果,“你去安排吧。”


    安排什麽,都是事先說好的,武婢一聽便知自家主子是真要徹底下死手了:“喏。”


    不到兩刻鍾,武婢又自後門出來,四下觀望了會兒,見無人,身影很快奔向雲堆大街出口,又往淩平湖而去。


    北鬥潛藏於屋簷角後,武婢往上麵掃眼過來之際,他肥胖的身軀差點兒縮成球,好在他離得遠,今晚夜色又夠義氣,不甚明亮,在昏暗的幕下一身夜行衣,將他藏得好好的。


    武婢一走,他便翻身落地。


    看了眼能被郭氏暗下深夜光臨的商鋪後門,北鬥二話不說,腳尖一點,幾個起落,龐大的身影也尾隨武婢其後,很快消失在夜空之中。


    他卓絕的輕功自來在星探中是數二數三的,較比武婢的功夫,那還要強上數倍,故他也不怕武婢走遠,反正知曉那武婢要去往何處,再晚些追上,他也能追到武婢前頭去。


    果然待北鬥先到淩平湖,並在金鈴橋附近找了個舒適的高處藏匿盯梢,才等來武婢的身影。


    那武婢也機警,若非他是一路盯著她來來去去的,還真沒那麽快發現她的蹤跡。


    武婢一到淩平湖,並未立刻動手,而是找了個暗處先窩藏起來,將她自己與周遭樹木融為一體。


    顯然,她是在等時機。


    北鬥暗忖大小姐果真料事如神,郭氏果真是要下手了,又暗道這武婢果然不愧是被將門從小培養出來侍候嫡小姐郭氏的,辦事兒不急不躁,始終以穩為先,再飼機下手,倒是郭氏手上的一把好刃。


    就在北鬥於心中默默對武婢稱讚一二之際,一直埋伏在淩平湖附近的殷掠空也發現了武婢,旁的眼睛有沒有發覺,她不曉得,但她能這麽快發覺,卻是因著武婢尋的暗處不偏不倚,恰就在離她不足兩丈之外。


    她先埋伏在此,又一直藏著不動,早與灌木叢與黑暗,與周邊的一切,甚至是風,都融為一體,武婢後至,隻要她不動,任武婢再機敏,也察覺不到她。


    反觀她,卻是將武婢的舉動盡收眼底。


    自從李沃被永安帝貶為庶民,不再是高貴的大皇子殿下,殷掠空就對他少了不少關注,特別是郭氏也是個懂得消停的主,若非後來秋絡晴欲算計十一不成,反被十一算計,淪落成當時還是大皇子的李沃側妃,與同一時間成為李沃侍妾的蘇慧一道進了大皇子府,她還真是早八百年不曾關注過。


    故而眼下這武婢……


    殷掠空思考了一會兒,覺得眼前這武婢大有可能就是十一口中說的今晚的好戲。


    她當這麽多年的官,雖不如十一聰明,但見得多聽得多了,不必太費腦子,此情此景也讓她多多少少推測出點兒意思,隻可惜正主都沒出現。


    不過,這也是郭氏的聰明之處。


    李沃能娶得郭氏為正妻,倒是修得好福氣,郭氏如此正主意的女子,雖是娘家因其父戰亡,而致將門威望不在,但嫁給李沃這樣扶不上牆的爛泥,著實白瞎了一朵好花兒。


    殷掠空心中有些感慨,默歎一聲,依舊蟄伏未動。


    或明或暗,或發覺或沒發覺,黑幕下的淩平湖的所有眼睛,不約而同地都在等著一個暴起的時機。


    而此時機一旦暴起,各方勢力今晚此行的目的,自也要一一展開。


    如,夜十一的目的,是為了兌現十年前的承諾。


    又如,馮三的目的,是為了卻陳年舊傷,徹底邁過心中的那道坎。


    再如,郭氏的目的,則是永除禍害得李沃由皇子之尊被貶摘為庶民,她由皇子妃之尊落得尚不如平常富貴婦人的罪魁禍首秋絡晴。


    那麽其他人的呢?


    或為己,或為族,或為權,或為利,隨便隻一樣,皆能讓人趨之若鶩。


    與此同時,寧同紹本就在金烏西下,華燈掌起之際,便開始等著京衙的消息,待走水之事一起,早有準備的他即時聞風而動。


    臨出寧府之前,他前往外書房見他祖父。


    寧天官自將涉及寧家榮辱的舊桉證據交到嫡長孫手裏起,是存了考核之心,亦是為了鍛煉寧同紹,教導嫡子的失敗,讓他意識到他或許是個很出色的吏部首官,更是個很成功的天子近臣,然則做為父親,他無疑是一敗塗地。


    幸而嫡子雖無用,卻給他生了兩個好孫兒。


    特別是長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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