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息忙,很忙。


    他本來就忙,忙得昏天暗地,從淩平湖迴府後,以肉眼可見的飛刀速度,忙得更暗地昏天。


    眉梢眼尾之間,總是一股子狠中帶著怒,怒中帶著冷,冷中帶著火,火中又帶著幾分陰鷙。


    真真變幻莫測,喜怒無常。


    仁國公府上觀院內個個人心惶惶,就怕丁點兒行差踏錯惹來世子爺的重懲,都察院則是能避得活閻王就避開,避不得的也是夾起尾巴小心謹慎。


    熬到下衙時間,莫息難得準時地下差。


    他前腳剛跨出都察院大門,後腳他的下屬官們個個齊鬆出一大口氣兒,額際後背的冷汗被門廊外的晚風一吹,紛紛打起哆嗦。


    華燈初上,莫息在狀元客棧對麵的元華酒樓下車,毫無遮掩地走上酒樓廂房。


    廂房定在三樓,當年的兵科劉給事中就坐在廂房裏,等了有一小會兒了。


    隻是如今的劉給事中已非當年六科的從七品兵科給事中。


    時過十年,他已升遷,由六科調入兵部,由給事中調任郎中,為兵部正五品職方清吏司郎中。


    兵部職方清吏司郎中,共有兩人,主要負責武職官的輿圖、敘功、核過、賞罰、撫恤及軍旅之簡閱、考驗等事,並管關禁與海禁。


    劉郎中為其中一人。


    說起他能調任,除了他自身才能之外,亦有莫息之功。


    徐徐十年,從當年讓江尚書訝異不知六科劉給事中到底是誰的人,送其諢號劉蘿卜,到爾今人人皆知兵部劉郎中乃都察院活閻王莫息的人,人稱四小鬼之一的劉老鬼。


    既是人人皆知了,也就無所謂遮不遮掩不掩了。


    劉郎中先到,到得光明正大,莫息後到,到得正大光明。


    進入廂房,繞過駿馬飛騰的屏風,莫息坐到劉郎中對座。


    劉郎中聽到腳步聲,便起身候著,直至莫息入座,他隨後方重新坐下。


    “怎麽了?可是有歧見?”莫息能百忙之中抽空出來見劉郎中,自然是因著有重要之事。


    十年前,他助羅湖成為西南雲南昆明守備殷平森的下屬武官,正六品千總。


    因著夜家的幹係,縱然羅湖才能出眾,仍處處受壓製,以置於十年來不上不下,仍隻是一個小小千總。


    九年前,羅湖如願娶得馮三,其中也有他的推波助瀾。


    羅湖和馮三的這一對,十一十年前便看好,有意撮合,後來十一以死換生,自然無法再撮合,那時他便想著幫著十一實現她想實現的事情,故而那時少不得撮合。


    十一迴來,曉得此事,很是高興。


    可見他做對了。


    隻是羅湖的官職實在是低微,十一曉得時,雖未說些什麽,那張明豔的小臉即時布滿肅色,蛾眉微乎其微地蹙了起來。


    這一茬,他同是未說些什麽,卻記下了。


    想著有機會,得讓羅湖升一升遷一遷。


    正好前些時候,老撾土司因老撾內部紛爭政亂頻出,苦惱尋不出亂處,左支右絀之際,生了向老撾宣慰使請援之心,並做了。


    老撾宣慰司首官柴宣慰使,是個秉性守成,不愛麻煩,多一事兒不如少一事兒的性子,雖不太想插手老撾內部紛爭,然老撾土司開了口,他卻也不好全然不管,便調派了下屬官前往相助。


    老撾宣慰司位於老撾與雲南省南部接攘,治南掌。


    莫息剛聽聞此事時,覺得是個機會,便傳信讓羅湖去試試。


    羅湖亦非願原地踏步之輩,他自小的大仇於早年得報,又如願娶得馮三此嬌妻,膝下雖無兒女,小夫妻倆的日子也過得和和美美。


    然官職低微,少不得在昆明受些委屈。


    他不怕他自已受委屈,因著出身,他自小受的委屈多得枚不勝舉,自是不怕,也從不放在眼裏。


    可馮三不行。


    馮三打小就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後遭橫禍,心誌遭磨練是堅定了許多,到底仍是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嫁與他後,卻跟著他在昆明吃盡苦頭。


    因著這一份不願嬌妻再跟著他委屈,又有莫息在前頭打點,使得他有了一番作為的機會,他是牢牢攥住,一心一意想立功,繼而能有所前進。


    故而當時,莫息和羅湖是一拍即合。


    柴宣慰使調派的下屬官中,便自然而然多了羅湖一個。


    對此,有人不解,也有人置詞。


    但羅湖身後是莫息,連柴宣慰使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通行,餘者議上兩三句後嚼出硬茬的味兒來,立刻紛紛噤聲。


    老撾與雲南省南部接壤,老撾的老族與雲南的傣族、暹羅(泰國)的泰族、洪沙瓦底(緬甸)的撣族為同一族群的不同部族,他們語言相通,文化相同,地域相連,老撾境內的苗、瑤等族是從雲南遷徙去的。


    羅湖本身就是瑤族,語言文化方麵本來就有優勢,加之他是抱著立功的決心去的,事先不僅有莫息提供的情報,他自已也從各方麵先行了解了老撾內部紛爭的由頭,與症結所在。


    一入老撾,柴宣慰使所派的下屬官們皆以和事佬的姿態麵對其內部紛爭,想著再爭,左右也是一個老撾。


    換句俗話說,就是人家打來罵去還都是一家人,他們外人插手,一個不好便是兩麵不是人,內部紛爭能握手言合,那是最佳的局麵。


    羅湖卻不是這樣想,他劍走偏鋒,以強勢的一擊擊中,揪出老撾內部製造起紛爭的罪首老撾土司嫡幼子,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費心取得老撾土司含淚頷首後,他當場擊殺罪首。


    令罪首背後的擁護者想要再爭,也已是群龍無首。


    不到半個月,紛爭平息,罪首與其擁護者一並清除,還老撾一個安定的局麵。


    老撾土司痛失原本極是疼愛的嫡幼子,卻也不忘羅湖之功勞,很快上表為羅湖請功,還順帶了柴宣慰使。


    柴宣慰使眼見麻煩圓滿解決,老撾土司滿意,還給他請了功,雖是順帶,他也是明理的官,還是很滿意的,故歡喜之餘,看福星羅湖也是滿眼的歡喜。


    這份順帶的表功,自然是落在他政績的考核之中。


    迴想任期間,他是無功無過。


    如今有了這份順帶的功勞,任期間的政績保守估計,至少也能得個中上,幸運些,能直接得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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