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祥的查法,與邱氏讓得力的管事婆子去打聽鄧嬌嬌的品性如何不同。


    若說邱氏探聽到的是鄧嬌嬌想讓人探聽到的,那麽他查到的便是鄧嬌嬌最真實的麵目,且是鄧嬌嬌最不想讓人探查出來的劣跡斑斑。


    夜祥查得後,大驚之餘趕緊稟給邱氏曉得。


    邱氏聽後半天沒迴過神兒,迴過神兒後第一件事兒,便是將鄧嬌嬌做為夜家長孫媳的考量劃掉,並千叮嚀萬囑咐夜瑞,往後若不小心遇到鄧嬌嬌,務必繞道而行。


    夜瑞本就無意哪家姑娘,聞言直點頭,保證絕對繞道。


    鄧嬌嬌知道無望嫁給自已看中的如意郎君後,既惱夜瑞不長眼,竟是沒相中她,更恨夜祥揭她老底,雖未喧嚷出去壞她名節,卻讓她痛失心上人。


    怨恨之下,她是徹底恨上了夜祥。


    前因後果,一來二去,本是無關人士的夜祥,便這麽徹底地得罪了生性惡毒舉止跋扈的鄧嬌嬌。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隻要不傷及無辜,不泯滅良知,什麽樣的法子在夜十一看來,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一切皆是為了已身前方的坦途,也是無可厚非。


    偏就,鄧嬌嬌並非這樣的人。


    倘若說夜祥已查到鄧嬌嬌的劣跡斑斑,那麽星探則是在夜十一的授意之下,直接將鄧嬌嬌的底給掀了個底朝天,給鄧嬌嬌一個惡毒跋扈的評價,那都是輕。


    逼迫辱罵戲子、毒打下人致死、因妒傷人毀人容貌、嫁禍使壞毀人清譽……


    等等惡行。


    皆是人命關天,或比人命更誅心。


    夜祥在邱氏麵前稟說鄧嬌嬌劣跡斑斑,實則真乃口下留情了,也是夜祥所查得不過冰山一角,不及夜十一所查得的全,不然按夜祥稟性,可不會替鄧嬌嬌刪刪減減,絕對是有一說一,全數倒盡。


    夜十一到時,昆園滿座,響徹京城戲曲愛好者耳畔的名角正在唱《西廂記》。


    台上纏纏綿綿,台下看客或凝神醉聽,或低語交談,更不時有賣瓜子花生等小零嘴的小販輕手輕腳穿插其中。


    選了二樓一個視角寬闊的臨欄方桌坐下,夜十一臉側向小麥點了個頭,小麥會意,即時轉身又下了樓。


    王氏私衛在暗,難姑小麥不在,影子自暗處現身,立於夜十一身後側,如一座冰雕的門神守著。


    小二奉上糕點瓜果香茗時,臉上笑著,眼尾小心翼翼掃了眼戴著銅鬼麵具的影子,卻不料恰對上影子似是早在候著他看來的冰冷雙眼,他不受控製地抖了一抖,險些要把手上的托盤給抖摔了。


    再不敢瞎瞧,小二顫著腿兒扶著樓梯把手下樓,頭也不敢迴地跑了。


    夜十一眼盲不得視,小二做何她沒看到,與影子也未發出聲響,故而她並未受到打擾,耳邊盡是樓下台上名角所扮張生與崔鶯鶯的繞梁唱腔。


    張生唱道:“月色溶溶夜,花陰寂寂春,如何臨皓魂,不見月中人?”


    崔鶯鶯和道:“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歎人……”


    這出戲曲,她聽過許多迴,是以夜家大小姐的身份聽的,後來成了王氏大小姐,她便未再聽過。


    似是一道坎,如是一道痕,將杏江之行前後的兩個她劃啦出一條永不可跨越的天淵。


    終歸身份不同了。


    身份雖不同,她卻幸運的仍是天之驕女,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縱枷鎖纏身,重擔壓肩,她亦從未抱怨過。


    享多大的榮華,便得擔多大的責任,自來她深知此道理。


    她不能怨,無法怨,怨不得。


    此刻再聽到,別有一番心境,恍惚之間,夢裏夢外,夜家女王氏女,前塵當下,如走馬觀花般,在她腦海中時而靜謐溫和,時而洶湧澎湃,一幕接一幕地過著。


    自從六歲於夢中迴,得知夢中許多事情,時至今時今日,已過十四年,夜十一仍舊無法肯定,她到底是重活了一世,亦或隻是噩夢了一場?


    說是夢,那夢卻真實得活過一遭。


    說是重活了一世,她又為何得以能迴到幼時重新來過?


    這個問題,她不是偶然想起,而是一直存在著,隻是一直沒能得出答案,便也一直封存著。


    直到她與莫息的親事定下,她也平平安安過了夢中難產而亡的十九歲,為成婚而踏上迴京的歸程,這個問題便又時不時不受控製地冒出來。


    母親,女兒二十了,即將再次嫁作莫家婦了……


    不管是夢迴,還是重活,為躲過十九歲這年的死劫,也為換個身份徹查母親之死的真相,當年杏江假死,救楊芸釵乃順勢而為,便是無楊芸釵被楊揀劫持一事兒,她還是會通過旁的法子舍棄靜國公府大小姐這個身份。


    畢竟,沒有比直接換個身份,更能直接達到她的目的。


    做為夜家大小姐,即便當年她借酒鬧事,致已身名聲有損,然那時她方十歲,三年後方可議親,三年裏可以發生許多事情,亦會衝淡許多事情,縱然她酒多會直唿皇帝舅舅名諱,仍是大過天的避諱之事,但隻要皇帝舅舅仍對她不減半分寵愛,敢冒險娶她的人便不會少。


    至少可以肯定的一家,便是仁國公府。


    莫息心悅她,一心想要娶她,並不會因要冒險便會斷了念頭,縱然會有仁國公阻著,莫息大概也不會放棄。


    屆時,她要拖至十九歲再嫁,莫息雖已答應她會等她到十九歲,然除了莫息,其他人卻不會容她任性。


    頭一個,便是她的祖父靜國公。


    要平平安安過十九歲這個坎,也要查得真相,真真是沒有比換個身份活著更便利的事兒了。


    有便利,便會有艱險。


    為此,她也在杏江幸而存活之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有得有失,有失有得,此為天道。


    “大小姐,成了。”小麥迴到二樓臨欄方桌旁,低聲稟道。


    在來的路上,大小姐便與他交代進了昆園之後要如何行事,訝異大小姐竟會這般簡單粗暴教訓鄧嬌嬌之餘,他也將之問出口。


    大小姐迴他:“區區螻蟻,尚不值我費什麽心思。”


    鄧嬌嬌,其父為錦衣衛鄧千戶。


    琅琊王氏,連皇族都得讓三分,處置小小千戶之女,確實無需費那彎彎繞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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