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聽到殷掠空信誓旦旦地說決定了,縱然不曉得侄兒到底決定了什麽,毛廟祝的眼皮便一日照三頓地亂跳。


    磨破嘴皮子也沒法子從殷掠空嘴裏套到有用的情報之後,他找上了黃芪肖這個侄兒師父。


    黃芪肖忙著查夜大爺夜出普濟寺又主動迴師之事,是忙得毫無頭緒,焦頭爛額。


    毛廟祝找上錦衣衛衙門,本來難得一迴,怎麽著也是他徒弟的叔父,他是得好好招待一番的,然而在聽到殷掠空居然有想大幹一場的趨向後,他的眼皮也止不住跟著亂跳了起來。


    送走毛廟祝,黃芪肖即刻召來小輝,問道:“毛丟呢?”


    “毛指揮僉事出去了。”小輝迴道。


    “去哪兒了?”黃芪肖追問。


    小輝搖頭:“不曉得。”


    黃芪肖一聽,臉色立馬就變:“不是讓你好好跟著毛丟麽!她去哪兒你沒跟去就算了,怎麽連她去哪兒你都不曉得?!”


    小輝被吼得倒退兩步,露出驚慌的表情,以為因著他沒跟緊殷掠空而搞砸了黃芪肖的大事。


    他直愣愣站著,有些手足無措。


    紅百戶走進黃芪肖公事房,便看到這一幕:“怎麽了?”


    “還不趕緊去找。”黃芪肖揮手讓小輝下去。


    “是!”小輝轉身快步退出公事房,一跨過門檻撒腿就向衙外跑。


    紅百戶望著小輝似逃跑般的速度,迴過頭來問黃芪肖:“這是怎麽了?”


    黃芪肖把毛廟祝來衙門一趟的緣故說了一遍。


    “什麽?”紅百戶也是即刻變了臉色,“毛丟這是想做什麽!她決定什麽了?”


    “小輝太老實,也太聽毛丟的話,他看不住毛丟。”黃芪肖揉了揉額頭兩邊,本就頭大,再多殷掠空這件事兒,他覺得太陽穴更疼了,“你派個人,機靈點兒的,別明著跟,暗下盯著毛丟即可,關健時刻,跟明著跟的小輝好好配合,千萬別讓毛丟真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兒來!”


    眼下正是敏感時候,紅百戶曉得一個行差踏錯所引發的後果有多嚴重,鄭重應道:“我這就去辦。”


    與此同時,緊盯著楊右侍郎府的番子見到楊芸釵坐車出門,卻不是平常所坐的舒適大車,而是一輛車廂較小且無族無徽的馬車。


    也沒有車夫,是西婁駕的車,芝晚同坐在車駕上,看樣子隻楊芸釵一個人坐在車廂裏。


    隨之同日,夕陽西落過後不久,家家戶戶掌起燈火之際,魯靖王府後門小巷,也緩緩駛出來一輛沒有任何標誌的馬車,蹲守的番子見狀,一人跟上去,一人轉頭飛快往花宅而去。


    花雨田跟黃芪肖一樣,數日來忙得腳不沾地,東廠花宅外頭各處跑,淩平湖傳聞那邊是舊茬,即便全力掀起重查,一時半會也沒什麽進展,把他鬱悶得整日陰著一張臉。


    剛剛掌燈,便聽到兩頭番子的稟報,迅速做出相應的安排之後,他的眉頭是既舒展了些,又似乎擰得更緊了。


    隨著謝幼香的死,整座英南候府都沐浴在極度壓抑之中。


    謝皇後也已自謝幼香出殯那日之後,抱病於鳳儀宮至今,連被永安帝催著為朱柯公主選覓駙馬之事,也因著謝皇後的病倒而擱置。


    為此,終日不出初筠宮的朱柯公主暗鬆了一口氣兒。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先時想著她也能做到像今寧皇姐那樣義無反顧地下嫁給父皇母後選定的駙馬,待那股子激憤一過,什麽淩雲壯誌通通被拋之腦後,漸漸煙消雲散。


    她後悔了。


    她不得不承認,她害怕了,她後悔了。


    可再害怕再後悔,從她答應母後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每每隻要想到這些,朱柯公主就完全喪失了對所有人事物的興致。


    甚至從小姨謝幼香的失蹤,到後來的身亡,她初聞時的憤怒,到最後乍聽到小姨被淩辱至死的震驚,除了掉掉眼淚,哭過也就過了,再沒了什麽悲傷的感覺。


    更多的,她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某種麻木。


    大皇子則顯得很灑脫,也可以說是無情。


    謝幼香的不幸於他而言,在他隻會吃喝玩樂的二十四年裏,摒除謝幼香是他母後的幼妹此身份之外,其實與他往常見到的不幸沒什麽不同。


    象征性地悲痛下,配合著掉了幾滴眼淚,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再多的,他裝不出來,硬裝出來也不像。


    夜幕來臨。


    謝元陽獨自提著燈籠來到謝幼香生前所居的靜香院,古關被留在院外。


    一步一步走著,過東廂,到西廂,遠遠的,毫不意外的,謝元陽看到了謝幼香寢屋的燈火點著,有個熟悉的人影透過敞開的窗台落在他的眼裏。


    站定在廡廊下離窗台四五步之處,手中的燈籠被夜風吹得微微一蕩,似是喪失了語言的能力,他沉默地杵在原地。


    小姑姑落葬後,每晚的這個時候,他總得來一趟靜香院西廂,總能如期看到祖父待在小姑姑寢屋裏,挑亮了燭火,坐在窗邊,看著屋裏的擺設,梳妝台上的鏡子梳子,床榻上的被褥,隔開內外室的珠簾……


    一刻鍾,兩刻鍾,三刻鍾,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終是沒有像先時那般,站著站著就轉身,從來時路退迴,似進時一樣悄然離開,謝元陽提步,兩三步後站在大開的屋門前,低聲喚道:“祖父。”


    英南候聽到聲音,沒有立刻應聲。


    長孫每晚都會來一趟,他不是不知道,身為候府主人,再落魄手裏也有幾個人,又是在自已府邸之中,多少雙眼睛盯著,隻有他不想知道的,沒有他無法知道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此其中,自然包括謝元陽。


    任長孫來來去去,不過是想讓自已和小女兒單獨地多待片刻,也想讓自已的悲痛沉澱到足以冷靜下來的程度。


    如今的英南候府,再經受不住半分折騰。


    “祖父,孫兒有話要說。”謝元陽等了等,沒等到應聲,他隻好再次開口。


    “咳咳!進來吧。”英南候受了風寒,也是正在抱病中。


    到底,謝幼香的死,對畢生最疼她愛她的候爺父親與皇後長姐都打擊太大了。


    悲痛悔恨之下,雙雙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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