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兩廣總督衙門。


    楊揀神色陰沉地盯著跪在公事案下的心腹下屬:“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瑤僮起亂,任總兵與蔡總兵推諉不任事,眼下局勢惡化,已不止瑤僮之禍,原僅是梧州,現如今乃至潯州,民心動搖,怨聲四起,三司首官接應不瑕,內外不服……”


    “夠了!”楊揀大聲斥斷打探消息迴稟的心腹下屬,“任磊且不說,蔡培怎麽迴事兒?他不任事?他乃廣西總兵官!梧州潯州禍亂之責,本總督逃脫不得,他以為他便逃脫得了麽!”


    心腹下屬遲疑道:“據不確切的消息……”


    “說!”


    “他與羅湖勾結。”


    楊揀滿麵不可置信:“他與羅湖勾結?他與前瑤僮釀亂首領之孫勾結!”


    “尚未確切……”


    “盯住蔡培,任磊那邊亦不可鬆懈!”


    與此同時,廣東總兵官任磊,廣西總兵官蔡培,他們並不曉得楊揀已對他們采取了什麽行動,楊揀心腹下屬所呈報的他們推諉不任事,確有其事,隻是事出有因。


    任磊是自來與楊揀不齊心,禍亂又起在廣西,非他任地廣東,頗有火不燒至眉毛高高掛起之態。


    蔡培雖在禍亂中心,然他已被羅湖暗下策反,能策反得那麽順利,全靠修意帶至梧州的情報,其中便有他以權謀私的罪證,如此把柄落在羅湖手中,他是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


    羅湖自出山便謀劃至今,背後又有夜十一的支持,即便夜十一身陷麻煩之中不便再出手,星探的撤出換來八部眾的支援,有備而來的修意帶著阿修羅部眾於羅湖而言,簡直如虎添翼。


    兩廣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三司地方官,與楊揀此兩廣總督本就有著一條無形的京官地方官的劃線,加之楊通身死,楊麾失意,三兄弟隻餘楊揀一木獨撐,三司首官自往前的巴結,到現今的冷眼觀望,不無禍亂的幹係。


    地方政績事關任期結束後的調任,升遷或降任,但凡為官,沒誰會不在意,誰也更不願意在任期勤勤懇懇小心翼翼維持的良好,或優秀的政績,盡因禍亂而毀於一旦。


    更甚地,禍亂之責誰也逃不掉,不升反降,甚至被京城問罪,性命身家堪憂!


    隨之羅湖有意放出禍亂皆因楊揀暴政而起,有了起因,有了禍首,三司首官心中的憂慮一下子有了方向,處理源源不斷的地方事務的棘手麻煩之餘,他們所累積的對楊揀的怨憤,於剪不斷理還亂的禍亂之中日益漸深。


    製造地方混亂、官官矛盾、民心怨懟,甚至從內部腐蝕,羅湖與修意做得很出色,而此其中,或多或少,有著馬文池的影子。


    夜家低調,從眾自然不得高調,馬文池未對除掉楊揀一事兒放手,然較之夜十一從暗處伸手改至完全放手,他隻是略鬆了鬆,自末微之處入手,做得不留痕跡,牽出線頭,便由羅湖修意接手,結果喜人。


    羅湖對此感歎:“果然物以類聚啊,這位馬員外郎,我甚想見一見。”


    對於羅湖毫不掩飾感歎馬文池果然與其徒夜十一乃屬同一類人,修意並無表達任何意見,也未接話,他隻指出另一件事兒:“楊小姐被劫多日,夜大小姐已離京,我家大少爺讓我時刻做好應援的準備。”


    “梧州已亂得差不多,離廷議不會太久,隻要廷鞠之令一下,便可收網。”羅湖雖對無法親手結果楊揀而感到遺憾,但夜十一說得對,兩廣總督可非普通朝廷大員,突然死於非命,朝廷必然徹查。


    徹查什麽的,往前他孑然一身,倒也不怕,爾今他已有了馮三,他不能讓麻煩纏身,繼而累及馮三。


    “那麽……”


    “牆倒眾人推,屆時自有兩廣大小官員操心楊揀的罪證,我們不過需要煽下風點下火,足矣。”


    “我會留下阿株,以便聯絡。”


    “好。”


    羅湖想複仇,而非想自取滅亡,他想活,又想從中得償所願,便需要熟悉了解大魏律令,故當夜十一表示讓他放棄親手殺了楊揀,以國法懲處楊揀時,夜十一說的廷議廷鞠,他聽得毫不費勁。


    他懂,並選擇了妥協,是為了未來他與馮三能幸福安樂地生活在一起的讓步。


    許多年後,羅湖迴首追憶往昔,他不得不承認,遇見馮三,心悅馮三,是他此生最美的事情,心疼馮三,為馮三隱忍讓步,是他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決定。


    此為後話。


    楊芸釵並不暈船,然於狹窄空間中搖搖晃晃,一路不見天日地到了岸上,再車馬碾轉,終於在一處宅院安頓下來,她內心何止鬆了一口氣兒。


    一開始她還數著日子,在水上飄的那段難以忘懷的時間裏,她已數亂了日子。


    手腳仍被綁著,眼嘴仍被蒙著堵著,唯一的改變,她不再躺在僵硬的木製小空間裏左碰右撞,而有了柔軟的被褥,耳邊也沒了喧囂人聲,安靜得蟲鳴可聞。


    偶爾有腳步聲,是來給她送吃食,或幫她擦洗換衣,偶爾有說話聲,皆是女音,再無那個說話口音特別,她卻聽不出來是哪裏口音的壯年男子,隻記得他總會在話尾帶個咧字。


    再聽到他說話,隻要她的雙眼能得自由,她一定可以認出他來。


    在宅院過了一夜,綁繩鬆了,眼得已視物,嘴亦能言語,她覺得此該是最後的目的地了,每日膳食中都被下點兒讓她渾身無力的藥物,吃過一頓,她便察覺出來,然她不得不吃。


    不吃,她等不到大姐姐來救她。


    這夜睡前,楊芸釵靠著椅背,她垂眸盯著眼前蹲著給她洗腳的婦人:“他們給你多少銀子,讓你來這樣侍候我?”


    婦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生得黑瘦,幹淨樸素,安靜沉默,照顧楊芸釵的數日,形如啞巴。


    聽到楊芸釵的問話,婦人抬頭看了楊芸釵一眼,未曾迴話,隨即低下頭去,繼續一聲不吭給楊芸釵洗腳。


    “這裏除了你,還有一個人,她從不露麵,聽聲音比你老些,是她在交待你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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