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先出的暢懷酒肆。


    她一身男裝又戴著幃帽,迴到魯靖王府悄然自後門而入,一路皆未引起誰的注意。


    來不及換迴常服,李瑜盯著普通得放在平時,她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木盒子上,坐在榻上,盯了榻幾上的木盒子許久。


    這是寧家欲借莫家京郊鴻運碼頭兇殺案一舉兩得的證據,一得潑莫家髒水,讓她魯靖王府以為是莫家要在今上跟前表功,一得打她魯靖王府一個措手不及,令她中反間計將所有箭頭指向莫家,自此與莫家殺個你死我活。


    奪嫡四豪門,誰都以為寧家隻要有寧天官在,寧家奪嫡的勢頭便得先壓著,此事兒事發前,她同樣這般以為,相信夜謝莫三家,如今仍這般作想,連莫息在此之前,約也是對寧家知之不深,不然也不會讓寧家雙栽髒的手段在莫家地盤得逞。


    查前,她想過許多人,卻未想到居然會是寧家。


    此結果,還真讓她連想都想不到。


    吉舒吉緩都在屋外候著,直至李瑜往外喊人,她們方入內為李瑜洗漱裝扮,換了常服複一派嬌嬌女的淡雅,李瑜方命人去請丁掌櫃入府相商要事。


    話說兩頭,那頭李瑜出暢懷酒肆歸府,這頭莫息卻未動分毫,直待到黃芪肖閑步踏入廂房,他方自客座裏起身見禮。


    黃芪肖坐下連茶水都未抿上一口,便瞧著料定他會到的莫息問:“那東西莫大少爺先我一步取了,我輸便輸了,倒也心服口服,可莫大少爺怎麽這般輕易便將它送給了容蘭郡主?”


    山東可不是什麽好地方,沾惹上了,哪一刻突然人頭落地都不奇怪。


    自莫息初次主動找上他交易,交易後又是極滿意的結果,他不由對這年紀不大心思卻深的少年上了心,一上了心,自然多方關注著,結果亦是令他既感歎又讚賞。


    你來我往的次數多了,相交的年月長了,兩廂相處已是隨意又平常,不似年紀隔一輩的如叔侄關係,反倒像脾性相投惺惺相惜的忘年交,此刻一出言,他免不得提醒莫息莫要陷入山東那方死亡沼澤。


    莫息知黃芪肖是掛心他,心下微暖,緩言道:“倘無黃指揮使放水,此番我取那東西也取不了那般順利,論不到誰輸誰贏。”


    莫息手裏的八部眾個個本領不小,放水這事兒是真,但即便黃芪肖不放水,莫息取那證據也不難,不過是要轉多一兩個彎,黃芪肖深知此中關節,莫息此言也是給他麵子,他沒有不承的,嘴角抑製不住地往上揚。


    “寧家算盤打得響亮,我若不把東西交給容蘭郡主,為了不如寧家的意,我也得與容蘭郡主通下氣。”莫息往下道,“通氣什麽的,少不得倚仗,總不能空口無憑。給了,也就給了,算個人情,也好讓容蘭郡主改日再還我一個。”


    這買賣,他覺得值。


    黃芪肖卻覺不值,長年下來,他曉得莫息本事兒,知莫息非是被李瑜哄騙了去,嘴上未明問,隻道:“那東西非同小可,可直指寧家,倘你將它交給我,我往禦前一呈,我看寧天官那老家夥還怎麽裝下去!你倒好,給了容蘭郡主做人情,她能怎麽用?寧家她動不得,至少現在動不得,那東西在她手裏,堪不得大用!”


    確實堪不得大用。


    李瑜本身身份敏感,寧家又是奪嫡豪門之一,李瑜敢借那證據動寧家,不必寧家反擊什麽,永安帝便得頭一個疑上山東,畢竟奪嫡奪的可是未來的九五之尊,李瑜這會兒敢動,免不得永安帝疑心山東不軌,暗下就得下重手。


    故如黃芪肖所言,李瑜現下處境,最多借那東西震懾震懾寧家,讓寧家不再將奪嫡的渾水潑到山東,好讓代表著山東魯靖王府的她繼續在京城有驚無險地盤著。


    至於日後,誰說得準。


    不過,莫息也沒想讓李瑜借此對寧家發難,造成寧家何等損失,他純粹就是想換李瑜一個日後的承諾:“無礙。”


    說了老長一段話,掏心掏肺等著,竟等來輕飄飄倆字,黃芪肖一口老血悶在胸口,不禁同步想到同樣讓他不省心的嬌徒:“毛丟不是莫大少爺的對手,有何不對之處,還請莫大少爺見諒。”


    “隻要他離十一遠些,我自然見諒。”莫息端茶輕抿,目不斜視地實言他針對殷掠空的理由,畢竟黃氏肖是他拉攏並信任的人,能不傷其徒,還是和和氣氣的好。


    黃芪肖不說話了。


    要他說什麽?


    說他那嬌徒實則乃姑娘家,還是夜十一自幼時便交好的被商戶殷家病亡的小女兒殷掠空?


    夜十一沒說,他嬌徒沒說,他怎好戳破?


    罷了,反正有夜十一護著,依莫息對夜十一的著緊,便是下手,也不會下重手,再者,還有他這師父在呢。


    不看僧麵看佛麵,他曉得莫息與他來往乃誠心誠意,他的嬌徒,莫息要動,越不過他這師父去,即便越過了,也隻能是小打小鬧罷了,傷不到嬌徒的筋骨。


    被人議論著的殷掠空此時恰與楊芸釵暗下接頭,在土地廟後院樹下對坐著,忽然就打了個噴嚏,她揉揉微癢的鼻子不甚在意。


    倒是楊芸釵關心道:“你也注意點兒身子,雖是扮作兒郎,到底不是,可別真把自個當大丈夫了。女兒家身子嬌貴,半分輕視不得,倘不然,日後有你悔的。”


    明明是她年長,卻聽著楊芸釵有如夜十一在時於她耳旁叨叨的關切,殷掠空聽得嘻嘻笑:“知道了知道了,不看人,光聽這番言語,我還以為是十一在說我呢。”


    楊芸釵也笑:“也不知大姐姐到哪兒了。”


    “馮三小姐實不該偷偷追著去,十一也不是去玩兒,哪裏還照應得了她。”提起這個,殷掠空麵上不免露出幾分不耐來。


    “三表姐已長進許多,你不必太過擔心。”楊芸釵也不讚同馮三悄然跟著離京,可事兒已發生,多說無益。


    又靜了會兒,殷掠空壓著聲音,聲調中透著萬分憂愁:“中秋那晚,十一真……”


    她聽楊芸釵說了中秋夜宴所發生的一切,從頭到尾無一漏掉,剛聽完那時,隻覺得腦子空了,心也空了,身體僵掉一半,半天沒迴過神兒來。


    她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十一驗證出結果時,是怎樣的一種難言的苦滋味兒。


    楊芸釵頓了頓,眼簾垂下,眸光落在茶杯麵上浮上來的茶末,聲低如蚊:“真。”


    也迴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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