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熾這人不聰明,勝在讀書讀得好,品性端正,有位能依靠且疼她的父親,亦有個事事能為她參謀的手帕交,算得上傻人有傻福,以置出生長至年十七,一路運道甚好。


    她也惜福,曉得如今能成為宮學女傅,多少有氣運的成份存在,故她一直謹遵父親教誨,不管是從前任助教,還是現今任女傅,她皆百般小心,連藏不住話的毛病也改掉不少。


    然就自去歲父親收到楊總督的密信那一刻開始,盡管父親在她探過夜十一口風之後同她明言,讓她莫再管此事兒,也莫再掛心,父親自有解決之法,她仍舊無法安生。


    故當楊芸釵找上她,言明是代夜十一而來時,她心動了,連同殷福商議的猶疑都沒有,便應下參與那一勞永逸的計劃。


    現下連二爺已死,連四爺閉門不出,連都給事中如常上衙下衙,連總督遠在山東,憑她一介女傅,倘楊芸釵不送消息來,她則探不到什麽實質的進展。


    今兒一下學,自宮中迴到府邸,不知為何,便一直心神不寧,直至田祭酒歸府,田熾方知乃父女同心!


    田祭酒一歸府關進書房,連晚膳都沒用,直至人定初,亦未出。


    亥時二刻剛到,田六奶奶已然坐不住,縱被拒了三迴膳食,她還是讓後廚重新將晚膳熱了熱,決定親自再送一迴。


    剛進後院主院的田熾迎麵撞上田六奶奶:“母親,還是讓女兒去吧!”


    田六奶奶搖頭:“你父親心中有事兒,隻怕是大事兒,晚膳未食,連水都沒讓人送進去過!自下衙歸府,已近兩個時辰,我很是擔心!”


    “女兒也擔心。”倘要追尋田熾脾性的來源,便要數田六奶奶了,她是完全繼承了她母親的良善憨和,然經田祭酒教導與殷福在旁時不時提點,她終歸要比她母親在某些事兒上想得更為通透。


    田六奶奶繞過田熾,親手端著膳食托盤往書房走:“不必擔心,你父親有母親呢,你快些迴院去,倘無需看書,便早些歇息,明日還得起早進宮。”


    “母親!”田熾難得強硬一迴,喚聲的同時雙手將田六奶奶的托盤搶過,不管田六奶奶的目瞪口呆,疾步往書房走,邊走還不忘邊道:“父親交給女兒了,母親迴屋等著,一會兒父親便迴來歇息了!”


    田六奶奶瞪著眼,目送著田熾轉過折廊直往書房方向,待完全看不到嫡次女的身影,她方迴過神兒來,抿起笑道:“這丫頭,都是當女傅的人了,竟還這般孩子氣!”


    田熾手上端著托盤,無法敲門,便使眼色讓大丫寰詩安上前敲開書房的門,哪兒曉得詩安敲了幾下,書房內還是半點兒應聲也無。


    詩安退至一旁,田熾知她父親定是聽到了,隻是如同她母親前三迴來時一樣,聽到了卻不想開門,再敲下去,末了隻怕還得被訓斥一頓不得打擾。


    又見連父親的貼身小廝都沒在書房外廊下,便知定也是被她父親趕至外麵月洞門,她對詩安道:“你也守到外麵月洞門去,不得讓任何人靠近書房,倘六奶奶來了,你遠遠看到,便趕緊速來通稟。”


    詩安明白這是她家二小姐有要事兒同六爺說,立應道:“是,二小姐!”


    詩安一走,田熾端著托盤隔著門扉與屋裏的田祭酒道:“父親所憂之事,女兒雖未知之甚詳,卻明白父親實不必太過憂慮,此間危機,待過些時日,情況如何,自會明朗。”


    屋裏田祭酒聞言,自座椅裏起身,三五步走至門邊,手一伸便把門閂拔開,門扉一開,見到田熾便問:“熾姐兒何以這般言道?”


    “父親莫急,且容女兒入內。”田熾又示意托盤上的飯菜,田祭酒一讓開身形,她邊踏過門檻邊道:“母親很是擔心父親,父親邊用膳,女兒邊說吧!”


    田祭酒未將門關上,隻伸腦袋往簾外看了看,未見一人蹤影:“都在月洞門守著?”


    田熾將托盤放置屋裏桌麵:“是,父親放心,女兒已交待不準任何人靠近,就算是母親來了,也且先通稟一番,咱父女倆可以好好地說會兒話。”


    田祭酒聞言,門沒再關,簾子放下,他轉身走近田熾,不可思議地看著今夜宛若換了個人的嫡次女:“熾姐兒曉得我為何煩惱?”


    “父親忘了,去歲父親還讓女兒去探夜大小姐的口風。”田熾指了指座椅,待田祭酒坐下,她又遞上筷子,待田祭酒接過筷子,她又舀一碗烏雞骨湯放到田祭酒桌前:“父親先喝碗湯暖暖胃。”


    孝順閨女就是燙貼,田祭酒享受著嫡次女親手侍候用膳,不必喝湯暖胃,心中已然暖得很,依言喝了兩口湯,湯汁一下肚,他不由自主地舒歎一聲:“這味兒好。”


    “父親喜歡,那便多喝些。”田熾應了句,不必田祭酒再提,她主動道:“連二爺之死定然不簡單,不管是誰動的手,於父親於咱家而言,皆為好事兒。”


    田祭酒喝了半碗湯放下,筷子伸至盤子夾了塊清炒牛肉:“哦?熾姐兒說說?”


    “自楊總督借父親向連總督示好,父親雖及時撇清,然終歸是惹了腥臭味兒。”田熾想著楊芸釵代夜十一來說服她參與計劃時的話語,不覺間在此刻照搬了出來:“去歲毛小旗前往浙江核查謝世子包庇案,花督主同時下山東,隨後也去了浙江,不管花督主往山東的目的何在,他在浙江與趙知府攜手力保毛小旗此為事實,足以說明廠衛自來惡向的關係已在無形中逐漸緩解。”


    田祭酒嚼著牛肉,沒有想插話的打算,隻示意田熾繼續往下說。


    “黃指揮使自去歲便在查連可歡幹屍案,現今仍在查,隻不過由明改為暗。”田熾越說越自信,一雙眼眸泛出耀眼的光芒:“元宵當日連二爺一死,皇上又將此案交由黃指揮使,此無疑是將兩案並案徹查。父親想想,皇上為何會這麽做?”


    聽到一直傻人有傻福的嫡次女這般問他,田祭酒怔了下,把嘴裏的青菜吞下肚,緩緩道:“連可歡不止姓連,更是出自連總督這個連家,連二爺又是連總督的嫡親二哥,兩案死者皆姓連,都與連總督這個連家息息相關,皇上這是起疑了。”


    “何止是起疑?”田熾的篤定來自楊芸釵的篤定,楊芸釵的篤定來自夜十一的篤定:“花督主下山東,不管是魯靖王還是連總督,隻怕自花督主踏入山東地界始,便已在想著如何收起尾巴,確保太平日子能多個幾年!廠衛兩大最高首領,那可是皇上十分信任的左臂右膀,連家同被花督主黃指揮使徹查,父親覺得連總督的好日子還能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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