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總督府。


    楊總督派來的信使一走,連總督獨處前院書房已有兩個時辰餘。


    錢管家快步邁入書房院落,書房廊下連總督小廝須圖見狀,下廊迎上前,低聲道:“大爺等錢管家許久。”


    錢管家微微頷首,輕嗯一聲以示知了,腳下步伐更快地往書房邁進。


    一上廊,須圖往內通報一聲,得應聲許可,須圖掀簾,雙手推開緊閉的書房門扉,錢管家立刻提步進入。


    連總督端坐書案之後,錢管家入內,他立刻自書案站起走出:“如何?”


    錢管家於連總督跟前站定:“妥了。”


    連總督聞言,長長吐出一口氣兒,如同緊弦的身軀瞬時鬆下來,他就近往書案下左側座椅一坐:“那便好。”


    楊揀與他往來,目的何為,他自來清楚得很。


    先時借一封悄寄田祭酒的密信向他示好,如今他二弟慘死元宵山棚,楊揀借由京城舊勢暗下調查,得知他二弟之死並不簡單,具體首尾尚未查清,然就因果而言,絕然與他與三弟密謀之事脫不了幹係。


    楊揀派來給他送結果的人,已讓他的心腹管家親自安全送離山東,目前狀況未明,他很有可能一步錯步步錯,他須得萬事小心。


    畢竟山東之主魯靖王知曉他與楊揀素有密往是一迴事兒,被抓住把柄以此相挾便是另一迴事兒,他必須保證楊揀的人秘密地來,亦悄無聲息地安全離開。


    “大爺,二爺之死,魯靖王必定早已得知,卻仍平靜得很,讓人摸不透他是如何想的,心計之深,耐性之足,大爺不可不防。”錢管家既是山東總督府的管家,更是連總督門下首席幕僚,許多生死計量,他知之甚詳。


    錢管家在連總督心中的份量不輕,這般為他思慮的言語,他自然聽得入耳:“倘魯靖王心計不深,耐性不足,他也不會在山東一貓便貓了這些許安平歲月。他大概曉得,也僅是曉得,並未想插手,畢竟京中尚有容蘭郡主於內學堂就學,相較起他那個無甚大用的嫡長子,他可更著緊他這個閨女。”


    頓一頓,見錢管家又有話要說,他接著往下保證:“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放心,我不會輕敵,特別還是像魯靖王這樣披著貓皮的狐狸。”


    聽到連總督有防範之心,錢管家把已湧到喉嚨口的話咽迴去,改而道其他:“大爺去信讓三爺務必查清二爺之死,然三爺終隻是掌六科的正七品低階官員,普通品級高於三爺的官員,看在大爺的麵上,還能賣三爺幾迴方便,對上京城四大豪門,三爺卻是毫無勝算。”


    連總督何嚐不明白錢管家的擔憂之處:“二弟已死,四弟自來是個無用的,京中除了三弟,我連家再無可用之人,你那表弟錢經曆經連可歡一事兒,已然不可再用,否則難保不被有心人順藤摸瓜,順出我這條線來。”


    錢經曆乃錢管家遠親,兩人算是表兄弟,原本不太親近,因著連總督的幹係,兩人越攀越親近,當然也是錢經曆攀的錢管家,錢管家雖非官是民,卻是連總督近前紅人心腹,錢經曆想要經連總督這條線往上爬一爬,讓仕途走得更高更遠,必然少不得要主動與錢管家親近。


    連可歡這個中間人能讓錢經曆知曉並接觸,便是走的錢管家這條道。


    錢管家一開口提及京中薄弱之處,連總督便明白錢管家的意思,繼而想到錢經曆那同樣無大用的卒子,迅速斬斷錢管家想再通過錢經曆再謀京中諸事的想法。


    “是。”連總督已說得這般明白,已無轉寰餘地,錢管家識相地沒將後半段確有再搭錢經曆這條線謀事的想法說出來,轉道:“連可歡一案表麵看似已結,實則……”


    “實則黃指揮使就沒消停過!”連總督頗為動氣地接下錢管家的話,“元宵前三弟來信中便提到,黃指揮使根本就沒有放棄繼續追查連可歡背後之人,去歲黃指揮使徒弟毛丟前往浙江核查謝世子包庇案,花督主同時離京直奔我山東而來,要說沒半點兒關係,你信?”


    未等錢管家作答,他哼聲道:“自出了一個楊將軍,皇上已然對我們這些臣下生了疑慮,本以為陶嬪是個伶俐的,沒想到她為報陳年舊仇,事發之前隱瞞不說,事發之後更是生生將我連家拉至這個麻煩層出不窮的境地!連可歡此案一出,皇上不止派出錦衣衛最高首領親自徹查,更對花惡鬼下了辨我連家忠奸的密令,此中還包括了楊總督!”


    “此前楊將軍圖謀不軌,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皇上當時未一並懲戒遠在兩廣的楊總督,與近在京城無官一身輕的楊二爺,這便說明了皇上其實在當時並未疑心楊總督。”錢管家是知道去歲花雨田親自密往山東之事的,花雨田到底從中斬獲什麽,他不敢肯定,但有一點,他還是肯定的:“大爺也不必太過憂慮花督主,咱諸事做得幹淨,就算他花惡鬼親自來,又能揪出什麽把柄來?”


    “你不是花惡鬼,也未曾與花惡鬼正麵較量過,自然不知他的厲害,我卻是領教過,至今難忘!”連總督歎口氣兒,不是他自滅威風,實是當年他還在京城時,便在花雨田手下栽過大跟頭:“他就算在去歲揪得我把柄,他也能隱忍不發,隻等著一擊擊中,一舉將我連家毀於一旦!老錢啊,我在山東,山東諸事,我心中有數,再壞也不怕,怕就怕京城那邊那些無法掌控的變故……”


    楊總督乃京中出過楊將軍此圖謀不軌之人的楊家,錢管家深知他家大爺在話尾特提還包括楊總督之意,這是因著永安帝已然由楊將軍疑上楊揀,楊揀通過田祭酒向他家大爺示好,連帶著他家大爺已在無形當中被楊揀所累。


    當然,這也隻是側麵。


    自連家生了雄起之心,插手借由陶嬪幹預宮闈中事,陶嬪敗北獨居冷宮,雖說連家雄心仍在,後宮也不止一個陶嬪,但凡梅蘭菊竹哪一位嬪妃有力爭上遊之心,連家便仍有借由未來第五位皇子得從龍之功的機會,但連可歡幹屍案此正麵一出,此機會無疑是被攔腰而斬。


    莫說徐徐而圖日後,就眼前齊被廠衛虎視眈眈的難關,連家想不被一撲而亡,便得自救,便得撇幹淨所有幹係!


    山東離京城,那是天高皇帝遠,隻要魯靖王不發難,連總督再發愁,暫迫不到眉睫。


    京城卻大不相同,連二爺先被迫自辭國子監官職,後被謀殺於元宵山棚,連四爺不惹麻煩便已是幫大忙,連都給事中官階低,再有幾分說話的勁兒,關健時刻能使上的力也是有限得很。


    連總督話說到這份上,扯廠衛道舊案,錢管家不笨,要不然他也無法做到山東總督府第一幕僚兼府中管家的位置:“大爺的意思,我明白了,大爺放心,我這便去安排。”


    直接與連可歡與錢經曆搭線的人是他,除卻他三人與連都給事中,京城再無第五人曉得,連都給事中不必擔心會泄露,那麽連可歡已死,餘下可能會泄露的人便隻剩下他那位遠房表弟。


    他的安排,便是不僅得讓遠在京城的連四爺莫惹出事端禍上加禍,更得讓錢經曆永遠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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