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的夏季，太陽的光線卻越來越黯淡了。嵩島的媽媽，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經常站在離學校不遠處的街口等嵩島放學迴家。她的臉在幾天內就變得削瘦異常，在和我相遇的幾個黃昏，對我露出蒼白的笑臉。
我想起了第一次去嵩島家，他媽媽穿著棕色的長裙，在陽台澆花，麵容很年輕，我錯把她當成嵩島的姐姐。
嵩島的媽媽身材十分高挑，性情溫和，聽祖母說她和嵩島的父親都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離開學校以後就結婚了。
嵩島和他媽媽長得很像，都是比較白的皮膚，大而黑的眼睛。喜歡笑，個性溫柔而謙和。
時間過得飛快，我來這個學校的第二個年頭，和嵩島他們一起參加了中考。
心情應該說是欣喜的，我已經厭倦了初三的學習生活，一整天呆在教室裏學習。嵩島不會再跑到河邊睡覺；時原也幾乎沒拿畫筆；就連平時幾個吊兒郎當的同學，也好像是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逐漸收斂起來了。
中考如期而至。我們到城裏的高中參加考試。
試題算不上有什麽難度，走出考場的時候，許多同學都露出了難得的笑臉，男孩子們相約著晚上到哪裏溜達，女孩們則商量著要好好看韓劇，把之前錯過的都補迴來。
嵩島卻是安靜之極的，我明白他那差勁的語文水平，但每次數學考試都將近滿分的他足以彌補這個缺陷。時原倒是像平時一樣，看不出喜悲，他旁邊的涵喻倒是看起來急促不堪。
天氣確實依舊的悶熱，許多人躲在樹蔭底下，考完試的興奮都給高溫損耗的差不多了。我似乎是聽到了知了的叫喚。有點大聲，但並不刺耳。
記得以前梓玥參加高考，舅舅一家開著車在校門口等候，表姐一出來就趕緊端茶遞水的。而在這裏就像往常的測試一般，並沒有看到翹首等候的家長。
大家都各聊各的，班長隻能拿著擴音器催促三年一班的人集合。班長是個話很少的男孩，按理說這樣的人不適合當班幹部，但他是全班投票選舉出來的，同學們喜歡他做事情認真，不說多餘的廢話；幹起雜務來——例如幫同學搬課本什麽的，手腳十分麻利，有時候還會幫值日生一起打掃。沒有人覺得他缺心眼，在我們心中，他是一個很稱職的班長。
躲在濃密的樹蔭下，班長提出了中考後最後一次聚會的提議，男孩子們多數表示讚同，隻有少數女孩對夜晚在學校聚會顯得有點猶豫。
那天晚上，我在家裏準備聚會需要的東西，到陽台收衣服的時候，發現嵩島靜靜的靠在屋子對麵的電線杆上，仔細一看，嵩島的樣子十分狼狽，嘴角破了，淌著血。他手裏拎著一個紙盒，此刻仿佛有千斤重般的，壓得他直不起身。
他的自行車倒在地上，車籃不知道為什麽壞了。
我被嚇壞了，跑出去詢問他的情況，似乎都帶著哭腔。
嵩島跟我說他是被他父親吼出來的。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努力的抑製著自己顫抖的聲音，手指摳在衣服上以保持平靜。
嵩島的父親，一個英俊挺拔的男人，一個溫文爾雅、曾經笑著摸我的頭的慈愛的父親，在投資的工廠倒閉後，變成一個狂亂的暴徒，揮動棍子砸爛了家裏所有東西。我想起了嵩島的母親日益凹陷的臉頰，終於明白了她脖子上和手臂上淡淡淤青的由來，有一次我跟她打招唿，她剛要開口卻拚命地咳嗽，我隱隱約約地看見了她鎖骨上的血痕。
今天晚上嵩島的父親徹底發狂了，嵩島為了護著媽媽，挨了幾棍子。他想反抗，但父親很高大，實際上，父親十五年來在他心中建立的美好形象已經轟然倒塌。
他媽媽躲到鄰居家去了，嵩島跑出家門，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祖母家。
麵對我的恐懼，祖母告訴我我隻是“大人之間的事”，但我熟知電視情節裏的家庭暴力。我艱難的想象深受打擊的嵩島的心情。
“聚會的話，你不要去了，留在我家裏吧。”我小心地問。
嵩島想要對我露出笑臉，但沒有成功。他嘴角的血已經結硬了，有點觸目驚心。
我們終究還是沒有去參加聚會，我想帶嵩島去散心。祖母很不放心，千叮萬囑了一番後才放我們出門。在離學校不遠處，有一個簡陋的足球場，很少的植被，我記得夏天的時候，有許多男孩在這裏踢球，遇到下雨天，整個場地便一片泥濘。但他們踩著地上的積水，反而玩起了遊戲，在泥水裏打滾，直至每個人都弄得髒兮兮的，迴家挨罵。
足球場旁有間小小的商店，外麵擺著幾張椅子，接了一個很暗的電燈，本來這裏是村裏的大人夜裏打牌時的聚集地，但現在時間還早，我跟嵩島就坐在椅子上，幾乎不說話。
我能聽見不遠處的學校裏傳來的同學們嬉鬧的聲音。有人會注意到，教室裏少了兩個人嗎？
嵩島安靜得可怕，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他，我甚至不敢開口同他說話。
夜裏的鄉村，或許說是夏末的夜晚，抬頭可以望見璀璨的星群，偶爾有鳥鳴聲，和蟲子的叫喚聲夾雜在一起，我靜默不語，感受著腳底冒出的絲絲涼意。
許久許久，嵩島轉過臉來看著我，他背對著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如此吃力的擠出這幾句話：“溟予，我送給你的畢業禮物。”
他將拎在手上很久的禮盒遞給我。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禮盒，我幾乎是顫抖著雙手打開它，莫名的預感讓我冒了一身冷汗。裏麵是一條連衣裙，在昏暗的燈光下靜靜地躺在盒子裏，鮮豔的米黃色紮得我的眼睛生疼。
嵩島小聲的說：“我從來沒看過你穿裙子，你穿裙子一定很好看。”我隱約看到他已經結痂的嘴角。
我愣住了。
我想起了腳上那條由腳跟蔓延到小腿的難看疤痕；想起了我房間裏滿滿的一衣櫥裙子；想起了車禍以前穿著裙子與朋友逛街的日子。哭了。
嵩島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用手幫我擦眼淚。
學校操場的上空，突然綻放了許多煙火，那片我們仰望了許久的夜空，如今亮如白晝。我就在那絢爛的光芒中，拉起了左腳的褲管。
那條我藏匿了很久的疤痕，如今暴露無遺。
嵩島也呆了，像是過了半世紀之久，他才恍惚的對我說：“溟予，對不起。。。。。。”
在送我迴家的路上，嵩島還是一言不發，他那輛自行車依舊“吱呀”的叫著，卻微弱得幾乎要被風聲所淹沒。我看見嵩島放在車把手上的雙手，不住的顫抖。
他說：“夏溟予，原諒我這傻瓜吧。”夜間的風，劃過我的腿，我感覺腳上的疤痕一陣發涼。
把我載到家門口的時候，嵩島靠在街旁的路燈柱上一直沉寂，沉重的唿吸聲順著風慢慢地爬，越飄越遠。
我站在門口一直看著他，眼淚湧了出來，我幾乎是哭著說：“嚴嵩島，不論你變成什麽樣，把你的笑容還給我，我喜歡的是，以前總是笑著的你啊。”說完已是泣不成聲，在喘息聲中狠狠地關上了門。
祖母沒有詢問太多的事，她隻是囑咐我早點睡覺。
我不知道嵩島有沒有迴家，怎麽迴去的？我擔心他分心，騎車會跌倒。我將他送的裙子用衣架掛著。放在衣櫥裏最顯眼的地方，頂著哭腫的眼睛沉睡過去。
日子就這麽平靜的過著，在之後的三天，嵩島一直沒有出現。我躲在陽台裏，一直期盼的望著街上。
在那之後的一天早上，我意外地聽見嵩島在街上叫我，我感覺心髒一陣狂跳，快速的拉開窗簾。嵩島站在門外，他身後的天空，是一片火紅的朝霞。
他說：“溟予，說好了，我把我的笑容還給你了，你可不許再哭了。”清風吹來，嵩島一頭橘色的頭發被吹得淩亂。
他真的想把燦爛留在身上。嵩島的父母親終究是離婚了，他選擇了跟母親在一起，而他的父親，獨自去了城裏做生意。後來我跟祖母出門，遇見一起去買菜的嵩島母子，他們兩人幸福的笑著，那一刻我覺得，那是我在我在世上見過
的最美的笑容。
我問過嵩島，為什麽把頭發染了，他看看我，突然抿起了嘴：“我想讓你看到，一直都很燦爛的我。
我想起了第一次去嵩島家，他媽媽穿著棕色的長裙，在陽台澆花，麵容很年輕，我錯把她當成嵩島的姐姐。
嵩島的媽媽身材十分高挑，性情溫和，聽祖母說她和嵩島的父親都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離開學校以後就結婚了。
嵩島和他媽媽長得很像，都是比較白的皮膚，大而黑的眼睛。喜歡笑，個性溫柔而謙和。
時間過得飛快，我來這個學校的第二個年頭，和嵩島他們一起參加了中考。
心情應該說是欣喜的，我已經厭倦了初三的學習生活，一整天呆在教室裏學習。嵩島不會再跑到河邊睡覺；時原也幾乎沒拿畫筆；就連平時幾個吊兒郎當的同學，也好像是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逐漸收斂起來了。
中考如期而至。我們到城裏的高中參加考試。
試題算不上有什麽難度，走出考場的時候，許多同學都露出了難得的笑臉，男孩子們相約著晚上到哪裏溜達，女孩們則商量著要好好看韓劇，把之前錯過的都補迴來。
嵩島卻是安靜之極的，我明白他那差勁的語文水平，但每次數學考試都將近滿分的他足以彌補這個缺陷。時原倒是像平時一樣，看不出喜悲，他旁邊的涵喻倒是看起來急促不堪。
天氣確實依舊的悶熱，許多人躲在樹蔭底下，考完試的興奮都給高溫損耗的差不多了。我似乎是聽到了知了的叫喚。有點大聲，但並不刺耳。
記得以前梓玥參加高考，舅舅一家開著車在校門口等候，表姐一出來就趕緊端茶遞水的。而在這裏就像往常的測試一般，並沒有看到翹首等候的家長。
大家都各聊各的，班長隻能拿著擴音器催促三年一班的人集合。班長是個話很少的男孩，按理說這樣的人不適合當班幹部，但他是全班投票選舉出來的，同學們喜歡他做事情認真，不說多餘的廢話；幹起雜務來——例如幫同學搬課本什麽的，手腳十分麻利，有時候還會幫值日生一起打掃。沒有人覺得他缺心眼，在我們心中，他是一個很稱職的班長。
躲在濃密的樹蔭下，班長提出了中考後最後一次聚會的提議，男孩子們多數表示讚同，隻有少數女孩對夜晚在學校聚會顯得有點猶豫。
那天晚上，我在家裏準備聚會需要的東西，到陽台收衣服的時候，發現嵩島靜靜的靠在屋子對麵的電線杆上，仔細一看，嵩島的樣子十分狼狽，嘴角破了，淌著血。他手裏拎著一個紙盒，此刻仿佛有千斤重般的，壓得他直不起身。
他的自行車倒在地上，車籃不知道為什麽壞了。
我被嚇壞了，跑出去詢問他的情況，似乎都帶著哭腔。
嵩島跟我說他是被他父親吼出來的。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努力的抑製著自己顫抖的聲音，手指摳在衣服上以保持平靜。
嵩島的父親，一個英俊挺拔的男人，一個溫文爾雅、曾經笑著摸我的頭的慈愛的父親，在投資的工廠倒閉後，變成一個狂亂的暴徒，揮動棍子砸爛了家裏所有東西。我想起了嵩島的母親日益凹陷的臉頰，終於明白了她脖子上和手臂上淡淡淤青的由來，有一次我跟她打招唿，她剛要開口卻拚命地咳嗽，我隱隱約約地看見了她鎖骨上的血痕。
今天晚上嵩島的父親徹底發狂了，嵩島為了護著媽媽，挨了幾棍子。他想反抗，但父親很高大，實際上，父親十五年來在他心中建立的美好形象已經轟然倒塌。
他媽媽躲到鄰居家去了，嵩島跑出家門，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祖母家。
麵對我的恐懼，祖母告訴我我隻是“大人之間的事”，但我熟知電視情節裏的家庭暴力。我艱難的想象深受打擊的嵩島的心情。
“聚會的話，你不要去了，留在我家裏吧。”我小心地問。
嵩島想要對我露出笑臉，但沒有成功。他嘴角的血已經結硬了，有點觸目驚心。
我們終究還是沒有去參加聚會，我想帶嵩島去散心。祖母很不放心，千叮萬囑了一番後才放我們出門。在離學校不遠處，有一個簡陋的足球場，很少的植被，我記得夏天的時候，有許多男孩在這裏踢球，遇到下雨天，整個場地便一片泥濘。但他們踩著地上的積水，反而玩起了遊戲，在泥水裏打滾，直至每個人都弄得髒兮兮的，迴家挨罵。
足球場旁有間小小的商店，外麵擺著幾張椅子，接了一個很暗的電燈，本來這裏是村裏的大人夜裏打牌時的聚集地，但現在時間還早，我跟嵩島就坐在椅子上，幾乎不說話。
我能聽見不遠處的學校裏傳來的同學們嬉鬧的聲音。有人會注意到，教室裏少了兩個人嗎？
嵩島安靜得可怕，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他，我甚至不敢開口同他說話。
夜裏的鄉村，或許說是夏末的夜晚，抬頭可以望見璀璨的星群，偶爾有鳥鳴聲，和蟲子的叫喚聲夾雜在一起，我靜默不語，感受著腳底冒出的絲絲涼意。
許久許久，嵩島轉過臉來看著我，他背對著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如此吃力的擠出這幾句話：“溟予，我送給你的畢業禮物。”
他將拎在手上很久的禮盒遞給我。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禮盒，我幾乎是顫抖著雙手打開它，莫名的預感讓我冒了一身冷汗。裏麵是一條連衣裙，在昏暗的燈光下靜靜地躺在盒子裏，鮮豔的米黃色紮得我的眼睛生疼。
嵩島小聲的說：“我從來沒看過你穿裙子，你穿裙子一定很好看。”我隱約看到他已經結痂的嘴角。
我愣住了。
我想起了腳上那條由腳跟蔓延到小腿的難看疤痕；想起了我房間裏滿滿的一衣櫥裙子；想起了車禍以前穿著裙子與朋友逛街的日子。哭了。
嵩島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用手幫我擦眼淚。
學校操場的上空，突然綻放了許多煙火，那片我們仰望了許久的夜空，如今亮如白晝。我就在那絢爛的光芒中，拉起了左腳的褲管。
那條我藏匿了很久的疤痕，如今暴露無遺。
嵩島也呆了，像是過了半世紀之久，他才恍惚的對我說：“溟予，對不起。。。。。。”
在送我迴家的路上，嵩島還是一言不發，他那輛自行車依舊“吱呀”的叫著，卻微弱得幾乎要被風聲所淹沒。我看見嵩島放在車把手上的雙手，不住的顫抖。
他說：“夏溟予，原諒我這傻瓜吧。”夜間的風，劃過我的腿，我感覺腳上的疤痕一陣發涼。
把我載到家門口的時候，嵩島靠在街旁的路燈柱上一直沉寂，沉重的唿吸聲順著風慢慢地爬，越飄越遠。
我站在門口一直看著他，眼淚湧了出來，我幾乎是哭著說：“嚴嵩島，不論你變成什麽樣，把你的笑容還給我，我喜歡的是，以前總是笑著的你啊。”說完已是泣不成聲，在喘息聲中狠狠地關上了門。
祖母沒有詢問太多的事，她隻是囑咐我早點睡覺。
我不知道嵩島有沒有迴家，怎麽迴去的？我擔心他分心，騎車會跌倒。我將他送的裙子用衣架掛著。放在衣櫥裏最顯眼的地方，頂著哭腫的眼睛沉睡過去。
日子就這麽平靜的過著，在之後的三天，嵩島一直沒有出現。我躲在陽台裏，一直期盼的望著街上。
在那之後的一天早上，我意外地聽見嵩島在街上叫我，我感覺心髒一陣狂跳，快速的拉開窗簾。嵩島站在門外，他身後的天空，是一片火紅的朝霞。
他說：“溟予，說好了，我把我的笑容還給你了，你可不許再哭了。”清風吹來，嵩島一頭橘色的頭發被吹得淩亂。
他真的想把燦爛留在身上。嵩島的父母親終究是離婚了，他選擇了跟母親在一起，而他的父親，獨自去了城裏做生意。後來我跟祖母出門，遇見一起去買菜的嵩島母子，他們兩人幸福的笑著，那一刻我覺得，那是我在我在世上見過
的最美的笑容。
我問過嵩島，為什麽把頭發染了，他看看我，突然抿起了嘴：“我想讓你看到，一直都很燦爛的我。